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了,乔安娜的脚步带着些犹豫,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来到父母的房门前那样,在伸手敲门之前,她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她好像已经下了那个决心,因为齐朗听到了,她在离自己大概只有十来米远的时候,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重,那皮质的马靴踏在砂石地面上,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动。
“早上好,乔安娜下士。”齐朗转过了身,脸上的表情仍然是严肃的。尽管他试着想使自己看起来更加亲切一点,对乔安娜的进步表露出赞许的态度,但事实上,他做不到。
“你好,齐朗上士。”乔安娜站住了脚步,脸上的骄傲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想……我想跟你谈谈。”
齐朗终于露出了笑容,尽管看上去有些勉强,但那已经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才表现出来的和善:“你想谈什么,高贵的小姐?”
这个称呼显然并不是乔安娜想听到的,她的脸微微涨红了一点,但她还是控制住了,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发起火来。“我希望你能叫我乔安娜,而不是什么高贵的小姐。”她咬着嘴唇说,“而且……我希望你能抛下对我的偏见。”
“偏见?”齐朗笑了起来,“我不那么认为,乔安娜,我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应该看到的,我对你的要求和对每个人的要求都一样。”
乔安娜很明显对齐朗这种轻松的态度有些着急了,她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做好承认错误的准备:“不对!你对我是不公平的!”
齐朗把双臂环抱在了胸前:“既然你这样认为,那么跟我说说你的依据。”
乔安娜往前冲了两步,看那架势好像想伸手拉住齐朗的衣领,但她大概记起了自己的实力,于是及时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自己知道的,你对女人有偏见,尤其是我!你那样羞辱我,只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你们长官的女儿!”
齐朗一时被噎住了,因为乔安娜说得还有点儿道理。他分析过自己的想法,正像乔安娜所说的那样,他打心眼里认为女人不该参与到战争当中。
“你说得严重了些。”齐朗并没有放下双手,但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多少露出了些尴尬的意味,“我想我该提醒你一声,你才十五岁,在我看来,你还称不上是个女人,多说是个女孩子罢了。”
乔安娜的眼睛瞪了起来:“你在回避问题的关键!”
齐朗放弃了自我保护,他抬起了双手,投降似的说:“好,我承认,我的确对你有些偏见,因为我认为你在旋锋军里待不了多久。相信我,你很快就会回到你父亲的怀抱当中,重新过上你大小姐的生活。你和其他所有的士兵不一样,你把这里当成了你们家后院的游戏场,而我们只不过是供你差遣的小心翼翼的玩伴罢了。”
“我从没有那样想过!!”乔安娜气愤地嚷了起来。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齐朗的这个断言真的伤害到她了。
齐朗还在等待着她的进一步爆发,但乔安娜却莫名其妙地停下了,好像和自己生起了闷气,看她那涨得通红的脸,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家庭环境。”乔安娜的音量降了下来,那长长的睫毛下好像闪动起了泪光,“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宁愿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那样,我就必再忍受你们偏见的目光……”
齐朗很想反驳她两句,但他意识到乔安娜大概又要掉眼泪了,那可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场面。齐朗在哄女孩子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万一那些正在路上的新兵们一会儿看到这个情景,那自己就算跳到埃翠河水里也洗脱不清了。
同时,齐朗在心里也还真有一些歉意。他必须承认,在过去这一段时间里,他对乔安娜的某些行为的确是有些过火了。威廉中校当然是个混蛋长官,但他的女儿并不见得也是个混蛋,尤其从这几次的接触来看,她虽然有些蛮不讲理,但女孩子嘛,蛮不讲理正应该是上帝赐与她们的权利,她在其他方面的表现还是挺正常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可能还有一些可爱之处呢。
“好,乔安娜下士。”齐朗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对于你受到的种种不公,我向你表示歉意。我道歉,这总行了?”
乔安娜的眼圈变得更红了,忿恨地把脸扭到了一边:“我不认为你这是发自内心的。”
她这究竟是怎么了?真让人摸不着头脑。齐朗几乎有些无奈了:“拜托你,我已经很真诚了。你希望我怎么样?写一封超过一万字的道歉信,当着大家的面给你念一遍?”
乔安娜的嘴嘟了起来,好像仍在忍耐着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我不需要你道歉,但我希望你会像对待其他士兵一样对待我。”
“好,好……我接受你的建议。”齐朗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保证会把你的身份抛开,像其他士兵一样对待你。”齐朗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进一步安抚她的情绪。但那看起来没什么作用,她的眼泪相当固执,既然已经决定跑出来让人难堪,就没有过被回收的打算。
“乔安娜下士,”齐朗打算换一种方法进行尝试了,“你知道士兵平常都爱做些什么,对?当然,我是指那些男性的士兵,不过我现在把你视为他们当中的一员,那正是你希望的,对吗?”
乔安娜点了点头。
真险!她的眼泪差点就因此掉了下来。
“他们都爱打赌。”齐朗盯紧了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泪滴,继续小心翼翼地进行着自己的尝试,“尽管我认为那不是个好的习惯,但那却是没办法控制的,那就是士兵们的天性。他们为一顿吃下几个汉堡打过赌,为奥乌和我的那场拳赛打过赌,甚至为梅姬中尉的胸围打过赌……我觉得我们不妨也来打个赌,你看怎么样?”
“赌就赌!”
“好极了!”齐朗加快了进程,“我认为士兵是不该哭鼻子的,因此我的赌约是,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流一次眼泪,你就退出。”
真遗憾,乔安娜的眼泪已经气得掉下来了,啪塔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但这回不算!”
“好,这回不算。”
第118章 话别亲人
那次谈话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随后那几天的训练,乔安娜变得乖巧多了。无论是晨跑,还是上午齐朗的剑术训练,她都完全抛下了娇小姐的架子,和那伙菜鸟士兵打成一片。据古尔夫讲,她在射术训练上同样表现得很优异,她是个全能型的战士,在这一点上,她和齐朗还有一些相似之处。
不过乔安娜那与生俱来的霸气却没有消失,正是在她的威逼之下,古尔夫把那招魅影之箭的诀窍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她。古尔夫在事后表现得很无辜,他说,我不敢惹她。
对于那些小事,齐朗其实并不在乎。除了他本身认为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绝技外,他还觉得乔安娜的这种好学的态度是件好事,每一个士兵都该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能力,他们掌握得越多,那就意味着旋锋军第二十八战团的实力越发强大,在同奥托帝国的军队较量时,获胜的机会就会更大一些。
不过齐朗本身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对那群菜鸟多加指点了,转过这个周末,他就要和多迪姆出发了,悄无声息地参与到那个秘密的任务之中去。
有关任务的内容,多迪姆仍然没有多说。估计他早就猜出齐朗的那几个死党能探听出风声,因此在保密工作上做得很踏实,滴水不漏。不过他还是贴心地提醒了一下齐朗,要他利用这个周末尽量多走动走动,尤其是那些他特别在意的人,更要多留给他们一些时间。听多迪姆的语气,好像这个任务的确存在相当大的风险,很有可能会一去不复返了。
周日的下午是惯常的休息时间,老哈里早就向齐朗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带奥乌等人去那间小木屋做客。老哈里现在也算是个富裕户了,军务部的订单一笔接着一笔,他的收入源源不断,的确是应该请大家去吃顿大餐呢。
但齐朗却推辞了老哈里的好意,因为他觉得自己更需要去和库姆医生见上一面。尽管多迪姆上尉一个字没提,但齐朗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和那位慈祥的医生坐到一个桌子前,讲些笑话,把这一周积累下来的疲劳排解掉。
为了这吃饭的时间冲突,古尔夫和齐朗吵了好半天,甚至以断绝朋友交情来威胁他。到了最后,还是聪明的吉拉解决了一切。他跑了好几趟路,才把两边联系妥当了。他的主要功劳是劝说小气鬼尤里多准备些米饭,至于相应的菜品,他则帮助老哈里运了过去。而吉拉自己则很体恤地带来了五六瓶红酒。吉拉的家境还算不错,他老爸比尔经营着约克村最大的酒庄,如果不是怕酒喝多了会误事,他甚至可以拉一马车的好酒过来。
在尤里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后,丰盛的晚餐终于开始了。
齐朗注意到库姆医生和老哈里好像都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尽管他们在脸上都没有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但他们小声在向天父祷告的时候,好像都不经意间提到了齐朗这两个字。
“我该说些什么呢?”库姆医生有些犹豫地举起了酒杯,很明显,他不想把这个开场祝酒辞弄得太过沉重,“圣王祭又快要到了,那说明我们这几个年轻的士兵已经在军营里生活了整整三年了,按照以往的经验,第三年的士兵都会迎来一个成年仪式,国王会在荣誉薄上写下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们大概可以为这件事情提前庆祝一下?”
“希望他别拼错了。”古尔夫用食指沾了点红酒,在松木桌面上写下了齐朗的名字,同时小声地念叨了一句,“这儿有人正要为他去卖命呢。”
老哈里连忙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跟着库姆医生举起了酒杯:“对啊,这的确是值得庆祝的。从那时起,你们就都不再是毛头小伙子了,而是卢曼帝国真正的勇士,你们的名字将被载入史册!干杯,士兵,在成年之前,是应该喝醉一回——但那不包括你,古尔夫,你如果再吐到我的鞋子里,我会把那些污物重新给你灌回去。”
齐朗轻松地笑着回答说:“我酒量不大好,老哈里,能不能先把你的鞋子拿远一点,我很担心我会犯下和古尔夫一样的错误。”
老哈里和库姆一同笑了笑,但他们好像根本没法像齐朗那样放松下来,尤其在他们喝下这口酒后,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向尤里精心熏制好的火腿伸出自己的刀叉。
气氛还是有些沉闷,只有奥乌那没心没肺的家伙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其他的人都陷入了沉寂。
齐朗咳了一声,尽管他不大喜欢在这样的场面下把焦点要到自己身上,但他必须说点什么了。
“我看我的任务想要在这个圈子里保密根本是不可能的。”他把餐叉硬塞到了古尔夫的手里,同时抬起头向着库姆医生和老哈里说,“但我觉得你们好像太过紧张了。这没什么的,上尉他说了,我们用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没准也就一周左右的时间。据说我们将乘坐龙怪往返,那想想都令人兴奋。”
但齐朗的这席话只有尤利表现出了一丝的兴奋,其他人都猜出了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不过库姆还是配合地笑了笑。
齐朗注意到库姆医生眼角的皱纹好像又多出了不少,甚至快要接近老哈里的那种程度了。齐朗在想,库姆为这个小镇实在操了太多的心,几万人的健康,那真是个不轻的担子。而且,自己这个外来人大概也成了那个担子中很重的一部分,因为看库姆医生望向自己的眼神,和老哈里望向古尔夫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该多吃些牛排,齐朗。”看到齐朗有些恍神了,库姆微笑着提醒了一声,“尤利今天煎得火候还不错,一定会合你的胃口的。”
“谢谢你,库姆。”齐朗知道自己在谢什么,他需要感库姆医生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救了自己的命,赠送那一盒药膏,还有……给予自己慈父一般的温暖。但在此刻,他还是转移了焦点:“谢谢你,这牛排真的很棒。”
“别谢来谢去的了。”这时古尔夫掺了进来,他不过才喝了一杯红酒,但脸上却像已经抹了一层胭脂,红彤彤的,几乎都看不出原本的雀斑了,“兄弟,你能想象吗?这竟然是我们俩第一次坐在一起喝上两杯。我最高的纪录是喝三杯,今天我要突破这个纪录,来,我们俩干杯。”
看着古尔夫醉醺醺的样子,吉拉实在担心他又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连忙把他的杯子按回了桌面上:“你喝得太急了,古尔夫,我们家的酒后劲很大的,你们俩要是干掉这杯,我保证你们都会醉倒的。齐朗上士明天还得起早,我们都该体谅他。何况,你盘子里的食物还没什么动呢。”
但吉拉劝住了这边,却来不及劝另外一边,因为奥乌在尤利给他往空盘子里添些新的土豆泥时,也已经向着齐朗举起了酒杯:“你听好了,一定要活着回来,否则我一定饶不了你!”
齐朗被逼无奈地举起了自己的杯子:“我把你这话当成祝福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