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姓丁,在寒门做小小账房。”丁账房放下茶杯,将折扇胡乱插在腰带上,随手抓在剑柄上,半拔出鞘左右看着:“我说我能从剑上嗅到杀气,你信不?”
“我信。”宋钰刚张嘴,嗓子上骤然传来一道凉意,冰凉的剑尖已经抵在他咽喉上。
丁账房有一身武学宋钰本是察觉到了,只是没想到这胖子身手尽然如此敏捷,手中的剑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剑有杀气,但杀气更甚的是这笑容可掬的胖子,宋钰明白他是动了杀意。
“你隐藏得极好,甚至将我瞒了过去。”丁胖子直视着宋钰,以前他只身追杀移沙族千里,刀砍坏了就用剑,剑坏了便用矛、用树棍,修为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刀与剑已经没有差别,只要宋钰稍微一动,他绝对能将对方的喉咙刺个对穿:“可惜你庭院里那些树叶是因为真元涌动而碾碎,并非自然掉落。你不要说那些也是一个歌女胡乱砍落的。”
宋钰对这个答案有些啼笑皆非,事实上还真是如此。但抵在脖子上的长剑让他笑不出来:“你不是强盗,杀人至少需要理由吧?”
“准确的说,我是在等你的理由,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比如: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接近小姐。”
叫什么?从哪里来?
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命题,从人类开始思考的哪一天起,这个问题就被无数人给提了出来,以至于宋钰只能用苦笑来回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整个天关城的男人都把罗雅丹当做准媳妇来追求,为什么我接近她就成了别有用心?再则现在我对她已经没兴趣了,除了高高在上的花瓶,她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动我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小姐,一叶障目而已。”丁账房开口解释道,手上长剑骤然刺出。这一剑并非出自他本意,只是在真元牵引下作出的自然反应,因为在他开口说话的瞬间,宋钰怪异地摆动着一个弧形,避开长剑。
丁账房以前见过一种鱼,那是生活在封魔海深海处的鱼,形如鳗,身体表面有一种粘滑液体,身躯却如蛇一般灵活,为了口腹之欲丁账房整整在海底呆了数十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将那滑溜溜的家伙抓住。
宋钰避让的动作让丁账房想起了几乎快让他从记忆深处遗忘的东西,想要再将宋钰控制在剑下已经不太可能。
宋钰一拳重重打在丁账房腋窝:“你我无冤无仇,动刀剑就不必了吧!”
丁账房冷冷一哼:“很好!我不懂诗词,但也读过你的‘北国佳人’,也听人说起过‘天仙子’,据说诗词一道需要数十年的淫浸,若能从华丽辞藻中走出回归平淡,更需要无穷岁月的洗炼,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家伙竟然能做到,而且这一身修为似乎也不该是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拥有的。”
宋钰俯身拾起从丁账房手中跌落的长剑,放回鞘中笑道:“其实!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第二十五章 掐断记忆
“再来。”丁账房手上已多了一柄折扇,凛冽的杀意让宋钰几乎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满手血腥的血屠夫,单单是这份血腥气息比宋钰遇见过的花蝶还要浓上三分。
“不来。”宋钰啪地将带鞘长剑拍在桌面上,往丁账房身前一推:“我不想打架,更何况这场莫名其妙的架,怎么打都是亏本买卖,大家都在江湖中混口饭吃,何必非得要搞得怨气冲天。”
“虚伪。”丁账房眼神中混合着鄙夷与不解的神色:“你在‘天仙子’中不是狂言叫嚣着‘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你怎可以无赖到如此地步?”
“只是唱歌而已,笔随景应,你这一身杀意都快将我这三尺之地撑破,咱们还没分出胜负,城卫司那些人已经将这院子里里外外给围了起来。想来当初你也该是一等一的人物,现在不也是做别人一个小小账房?”
丁账房骤然泄气,座回板凳上将面前杯子一饮而尽。
两人都怀着别样的心思,丁账房惊诧于宋钰的棘手,而宋钰也暗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心念百转间却在快速地思量着该如何应对,左右权衡之下,宋钰发现自己最得心应手的还是杀人的本事,刚要发作,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团乱麻,而在这乱麻中心,却投射着无数道精光。
那些又无数斑点组成的精光在脑海中渐渐凝聚为三个字:碧落赋。
若非残存于宋钰脑海中的神识在酝酿六年后,终于开始泛动出一丝活力。
如同乱麻一般的神念也露出一截线头。
丁账房将宋钰再次打量:“你才学很好,一身真元也极其怪异,竟然瞒过了我,想来你身后必有一些隐秘。”
宋钰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丁先生不用白费心机打探,连我这后生末学都知道,行走江湖不能有好奇心。我这一身修为也是意外。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说罢提着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好,我不问。”丁账房笑得脸上肉都挤成一团,也学着宋钰的模样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身子微微地哆嗦一下:“好凉,竟然是冰水。”
宋钰笑道:“你就不怕我在这里下毒?”
丁账房一拍自己肚子:“移沙族是北域帝国里玩毒的行家,结果被我差点灭了个通透,若不是百器堂那些老匹夫横插一脚的话。如果这里面有毒,我相信你这会已经是一具死人了。其实我大概能猜出你是谁,你这名字在二十三年前我无意中听过,先前要不是看那东西而走神,你以为你能轻易避开我的长剑?”
丁账房的手指向后面的卧室,宋钰半转身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能见到的只有一张床,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藤条箱。”丁账房提醒着:“你的名字、海口城、藤条箱,这些加起来足够让我感到意外了,更意外的是影主的儿子居然还活着。”
“在大荒,藤条箱多着去了。”宋钰将面前茶杯往丁账房面前推了一点点,自己先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才说道:“如果你觉得有疑问,你可以自己去检查。”
丁账房摇着头便起身朝屋外走去,面前这年轻人的来历他已经大概猜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是罗家的敌人,犯不着为了一个婢女而与宋钰恶交,他爱怎么就怎么。
宋钰又强拉着丁账房再说了几句,才将丁账房送出门。
宋钰关上门,透过门缝往外面望去,丁账房正站在篱笆外眼神迷惘,似乎丢了什么东西,却有极力在寻找一般。
此刻的宋钰背后衣衫全湿,浑身无力地坐到地上。只有宋钰明白,篱笆栅栏外那个胖子要找的东西叫做记忆,被宋钰用神念一点点侵入他脑海,并将之掐断。
其实也并不是掐断,只是让丁账房将脑海里的一些意识冻住。
碧落赋是阴阳世家最顶级的绝学之一,若非更凭借一卷碧落赋跨入五玄,凝聚出玄冰之炁,丁账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遭受算计。
刚才那杯冰水中依附着宋钰的一些神念,这些神念以水为媒介迅速入侵丁账房脑海中,并将这过程中的这些记忆迅速掐断,用宋钰原来那个世界的理解来说,就是封存这段时间经过中枢神经的记忆。
这本是宋钰临时起意,也冒着极大的风险。那胖子倒是阅历不凡,居然能在片刻之间看破宋钰身份,宋钰本打算杀了丁账房灭口,但要想瞬间制住这胖子,几乎没有半点可能,宋钰最后不得不出此下策,所幸他还是勉强做到了。
宋钰没有刻意修炼过神念,但在几年前,若非用神念向才刚刚来到大荒不过一个时辰的宋钰展开攻击;然后……
若非整个脑袋被小白给吸成了空颅,那一袭神念自然留在了宋钰体内,但对于不知道如何施展的宋钰来说,就好比小孩搬动巨石一般艰难。
丁胖子离去后,宋钰第一时间就掀开屋内石板,将整个藤条箱都埋了进去,还有多少人见过这藤条箱他也不清楚,想来影主纵横大荒无数年,代代相承,见过这藤条箱的人自然还会有。
这一次主动施展神念,后遗症也呈现出来,整整两天时间里宋钰脸色没有半点血色,到第二天夜里的时候神情已经憔悴到极点,身体处于一种疲惫状态,四五月的天气晚上还得盖老厚的棉被才觉得有一点点温暖。
好在日子过得清闲,宋钰暗暗在心中思量着,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将这玩意施展出来,这东西就和以前看的小说中七伤拳的道理是一样的,伤敌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最担心的还是月娇,站在宋钰跟前脸色铁青,半晌才问道:“先生这两天家里是不是有陌生人来过,大概二十五六岁年纪,比普通人稍微高点点。”
对于月娇来说,宋钰这样的状况她太熟悉的,遭受夺人师兄神念攻击的人不都是这样的状况吗?
宋钰很快醒悟过来月娇这话里的意思,她一定是以为他的那个师兄趁月娇不在的时候对宋钰施加了暗算,如果这会月娇跑去找她师兄理论,自己必然就会暴露。因为在天关城遇着修炼神念的人比遇见剑仙前辈的几率还少。
宋钰手臂稍微下垂,一只冷冰冰的小蚕从袖管中滑落到他手腕处,张嘴就朝宋钰衣服下的手腕脉搏处咬去。
宋钰心坎一阵哆嗦,心中将小白骂得半死:“做戏啊,懂不懂什么叫做戏,只是要你假装咬一下,能糊弄过去就行。”宋钰脸上却笑着向月娇说道:“不碍事,只是昨天晚上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被一只虫子叮了咬了一下,可能是伤口感染的缘故。”说罢还伸出手腕,露出手腕上那刚出炉的血窟窿道:“就是这里,说来奇怪,在伤口已经两天了,居然还没愈合。”
月娇才轻松地吐一口气:“我这里有点师兄给的药剂,他说这是专门治疗……虫子咬过的创伤。”
服了那贴药后倒真的立竿见影,不日便全愈。只是宋钰这回口袋里没有钱,每天几乎是数着口袋过日子,既然离开雍锦坊,大娘没有登门邀请,他也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月娇这两天也来得少了,小妮子的心事都挂在脸上,也不如以前般活泼,更多时候是托腮蹲在旁边发呆,要不然便是要宋钰一遍遍地为她弹奏着‘天仙子’,月娇还找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理由:“因为那时候,先生特别的专注,特别好看。”
“这个词不能用在男性身上。”宋钰纠正着,看了看窗外那一弯月牙:“我在帮你准备跳月节的词曲呢。只有三天时间了,有些紧!”其实对宋钰来说,词并不难,脑袋里装着许许多多的歌词,难在千百首歌中要为月娇挑一首可以量体裁衣的曲子,难在要将那一个个音符给填在纸上。
“是啊,只有三天了。”月娇不由自主地感叹着,她不敢朝宋钰望去,眼神闪烁躲避。
宋钰忽然一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第二十六章 磨刀求财
“如何能不记得?当时人很多,我和先生差点撞在一起,那时候先生一袭白衣,在人群中卓尔不群,只是眨眼间大家又都各自散去,当时先生压根没有回头,就像在躲着什么。”
宋钰对月娇的话只是哂然笑笑。
每年五月的第五天,都是天关城的传统节日。
这一天晚上夜色漆黑,天边不见一丝光亮,从无例外。据说三千年前的这一夜,幽月魔神宇王的妻子一手挑起了百族内战,巧合的是,仙魔之乱平息也是在很多年后的这一天。
后来,北域帝国各个地方都有在这天举行一些庆典活动,活动中人们载歌载舞。
到下半夜,消失在天空的月亮便会羞答答的露出头来,也预示着这一年的称心如意。
“这次又是什么词牌名?”月娇好奇地偏着脑袋,却看见雪白的纸上连一滴墨迹也没有,还道是先生重病的缘故,小声安慰着:“其实不用着急,想不出来也没关系,那曲‘天仙子’很好。还有上次,先生酒后唱的那歌也不错,我看你还是好好休养身体吧。”
宋钰板着脸孔,极度无耻地道:“我能写出更好的作品,写出让你真正令天关城震惊的词曲,跳月节是一场盛会,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听见你的歌声。然后是海口,最后你的歌声响将彻于北域帝国。那时候,当在一定范围形成影响力,你的名字就会在所有人茶余饭后之间传递着,成为贩夫走卒、帝王将相的谈资,你会有无数的拥护者,巡演和推出新的作品成为你唯一的事儿,会有人散尽千金求你浅浅一笑,你会发现,你以前觉得只能仰视的人,比如罗家那位大小姐,你已经站在了比她还高的地方。对了,你还需要一些噱头,需要一些炒作的方法和手段,要让所有人都对你保持一种新鲜感和话题感。这话题有好有坏,让人们乐于去谈起你,乐于去揣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