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了小戏法而已。”宋钰屈指朝着自己左右四方扣动,轻轻念着:“敛!”那些飞舞的粉末从不同方向汇聚到宋钰面前,随后宋钰猛然用力将花粉尽数吸入鼻孔。
宋钰乍觉识海开合,神识中徐徐出现蓝白两道清流,清流在识海内以同样的速度、用样的方向徐徐转动,最终终于搅到一起,整个识海都变成淡蓝的海洋。宋钰明白,这就是碧落赋中提到的“阴阳交感,消息盈虚”,这是炼神第二境界才能看到的情景。
宋钰左手前探,猛然抓住罗雅丹手臂,往自己面前一拽。罗雅丹身子失控,哎呀惊叫着朝宋钰这边栽过来,刚好被一只手指顶在眉心。
罗雅丹心中气恼,这个扈从越来越没有一个扈从的样,现在竟然敢碰自己身体。罗雅丹正要起身,惊奇地发现自己身子竟然不能动弹,感觉宋钰抵在自己眉心的那根手指寒冷如玄冰,她情不自禁便打了个冷颤,随后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罗雅丹惊慌失措地喝道:“你在干什么,快住手!姓宋的,对我做了什么?”
那种凉意瞬间就钻进罗雅丹骨髓中,连整个脑袋都像被埋在冰窖一般。
而在罗雅丹看不到的眉心处,一抹印记开始变得如残阳般血红。
宋钰也在颤抖,一身神念如流水般顺着手指穿入罗雅丹脑海:“用心看着,如果感觉到身体内有莲子这样的东西,就告诉我一声。”
罗雅丹双目紧闭,便这样保持着半跪半栽的姿态。
宋钰感觉神念将尽,又一挥手,第二道花粉再次化作灰飞,依然如法炮制地吸入体内念再度猛然发力,顺畅神念陡然一滞,如撞在一块铁板上。宋钰明白,这到力量是导致罗雅丹进来老是头痛、昏迷的根源,心中顿觉轻松,找着这道神念等于成功了一半。
这道神念并不强,甚至比经太阳花粉强行提升境界的宋钰差多了,在磅礴神念面前,那道存留在罗雅丹体内的神念不过是米粒珠华。
罗雅丹神智逐渐迷糊,初时不过是因为痛楚而皱着眉头轻声呻吟,随后呻吟开始变成惨叫,额头上细密汗珠也转变成豆大汗滴。
存留在罗雅丹体内的神念顽强程度超出宋钰的预计,两道神念在罗雅丹如巨蟒斗王蛇般相互厮杀,外来者想要消灭面前这渺小的神念,而对方也寸步不让,誓死抵抗。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还伴随着慌张的呼喊,先前给宋钰拿花粉的秦妈一马当先从楼梯口冲过来,随后还有几个老妈子也神色慌张紧随其后。罗家现在大有日薄西山的趋势,这些能在罗府待下去的人都是罗天舒信得过的仆从,甚至还有一些事整个家都落户在罗家,自然是时刻在乎着罗雅丹安危。
宋钰虽然蒙着眼,但神识早已充斥着整间阁楼,不等几个老妈子冲过来,空着的那只手猛然挥洒。
阁楼凭地升出飓风,几个老妈子根脚虚浮,随后齐齐朝着楼梯口倒去,就听得耳边咕咕咚咚响成一团。
时至此刻,宋钰知道难以消除罗雅丹体内的神念,虽然那不过是一粒种子但却异常顽强,借此显露着虚无炁的霸道,宋钰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神念化作千丝万缕涌进罗雅丹眉心,随后在看不见的双眉之间织成一枚杏黄色小茧。
宋钰右手虚抓,最后一条花粉瞬间活了起来,如蛇一般开始扭动着身躯,在宋钰面前蜿蜒爬行,随即身躯一跃腾空而上。最先离开地面的花粉开始泛动着红光,随后化成火焰瞬间燃遍全身。
阁楼外那些老妈子在高声吆喝,呼朋引伴:“快来人啦,大小姐有危险,彭三、静思侄子,该死的你们都去哪里了?”
“秦妈莫喊,彭亮在此!”一个浑厚的声音回应着。彭亮等人得到钟静思的传话,说是宋先生要求大家去后院汇合,好多人都已经等在哪里,一听见呼喊立即赶了过来。
秦妈慌张叫道:“快,快上楼去就大小姐,大小姐有危险。”
钟静思是所有护卫中最沉稳的一个,一把拉住彭亮:“那是大小姐所住的阁楼,难道你真要乱闯不成?”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干嘛?”彭亮抬手就要去打开钟静思的手,以前钟静思在护卫中算是最厉害的,但现在钟静思断了一只手,而他反倒修为无缘无故增长一截,已经隐然是众人头领。
“混账!”钟静思轻喝了一声:“任何时候,礼不可废。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相信宋先生不会做出一些损害罗府利益的事来。”
彭亮一把抓起长剑,站在楼下已经能清晰地听见大小姐的叫声:“我和你一起去。”钟静思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急匆匆就上楼,彭亮不甘落后紧随而至。两人这些年没有遇着真正肯授业的名师,十几年如一日练的都是一些根基,这上楼梯健步如飞的活倒是信手拈来。
冲在最前面的钟静思恰好看见一个匪夷所思的情景。大小姐身躯遥遥欲倒偏向宋钰,而宋钰眼睛上蒙着一截黑布,伸出食指抵在大小姐眉心处,一道五寸长火蛇在空中飞舞着往宋钰鼻孔里钻去。
火蛇在空中升腾,火光剥落露出黑黝黝如灰烬一般的事物。
彭亮一直对宋钰有所微词,此刻看见大小姐这般痛苦模样,手中长剑一振便朝宋钰刺去。经历虚无峰一战之后,彭亮修为已经有突破先天桎梏,进入雷鸣境界的迹象,只是他缺少名师指点并不知道这一切,但他的精神气这段时间都一直处于最好的状态,即便是随手一剑也有气流激荡。
钟静思伸手去制止彭亮,但拳头上感受着剑气那锋利的气流,身子一扭便躲了过去,心中暗叫着侥幸,若是自己反应稍慢,仅剩的一只手腕恐怕就要在刚才和自己说再见。
长剑直刺宋钰脑后。
这时,那道火焰才蜕变成黑色灰烬,尽数钻入宋钰鼻孔。
嗤——
一个轻脆的声音响起,眼罩拦腰撕裂,散落在宋钰盘坐的膝盖上。宋钰用手指在罗雅丹眉心轻扣三记:“好了,回去吧!”话声极尽温柔,仿佛是父亲看着满身泥巴却又不忍重责的小女儿般,只是轻轻说着诸如“天黑了,咱们回家”一类的话。
罗雅丹哎呀一声,这瞬间她感受到一丝玄而有玄的东西钻入自己脑海,就在刚才,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在下一瞬间她还是罗家大小姐,只是脑袋里浑浑噩噩似乎多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宋钰恰好转身,脸色疲惫如斯,轻轻地伸出两根手指,像俯身拈花一般手将势若奔雷的长剑夹在指间。
在钟静思和彭亮不可置信的眼神中。
宋钰手腕翻动,长剑从彭亮手心脱落。宋钰随手将长剑丢在地上:“好容易才决定做一件好事,还差点送了性命。”
第三十九章 厚礼
彭亮还好,至少他知道宋钰是炼神者,虽然不提明白炼神者与他以及他记名师父逢四这样的人有什么具体的不同,但可以肯定和门外那些普通家奴下人不一样,至少是有能力的下人;在钟静思心中,宋钰充其量只是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敢拿刀子砍人的书生,说到底也不过是有点力气的书生而已,就在彭亮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剑尖散逸的气劲竟然连他不得不退避三舍,而盘腿坐在地上的书生却只是用两根手指就轻松地夺了彭亮的剑,他觉得这世上实在有太多的不可思议,那两根手指为什么没有被彭亮的剑绞断?彭亮难道出剑的瞬间将力气耗尽,导致剑到了宋钰面前的时候竟然成了强弩之末?
罗雅丹一口气退回里屋,发现珠帘还倒卷着,自己这番披头散发的模样还是能被外面三人看见,看着倒卷的珠帘,心中暗想着:“要是系着珠帘的细绳断了多好。”
嗤!
锦绳断裂。
珠帘如盆泼大水般散落下来,珠子与珠子摇晃着碰撞在一起,终于将宋钰三人和她自己隔开。
罗雅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只希望外面三人都没有看见自己先前那失态的模样,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很多时候不都是这样,像鸵鸟一样将自己脑袋钻进沙土中,就以为整个世界都漆黑一片。
宋钰看着断裂的锦绳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隔着珠帘朝罗雅丹羡慕道:“看来你比我有天赋多了,我辛辛苦苦两年倒是为你作嫁衣裳。”
彭亮和钟静思都是大老粗,勉强能认识一些常见的字而已,一听‘作嫁衣裳’还以为宋钰在占大小姐便宜,齐齐动容。彭亮早就怒不可竭大喝着:“宋疯子,看来今天我得撕烂了你这张嘴才罢休。”
“住手。”罗雅丹隐约觉得自己和以往有些不同,宋钰以前任何事都极有分寸,从来不做冒失的事,而且今天也不像得了失心疯的人:“你们先住手,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宋钰站起来,揉着发麻的腿向钟静思二人道:“你们还是先下去吧,我和小姐说两句。”
钟静思二人自然不会同意,罗雅丹也怕宋钰再做一些冒失的行为,始终躲在珠帘后面不发话,这基本上就是默许了二人在阁楼呆着的意思。宋钰看了看二人:“也罢,也好叫你们知道。”说罢又朝罗雅丹望去:“小姐身遭恶疾,我身为扈从实在难辞其咎,思来想去也只有用此法来制衡。小姐是否还记得以前在虚无峰我对你说过炼神者一事?”
罗雅丹嗯了一声:“你说过,十万人中得其一,你就是这极其稀罕的一员。”
钟静思听得为之震惊,向彭亮投去疑惑的眼神,后者却点头默认。
宋钰为自己酌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从怀中掏出几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所幸小姐您也是这其中的一份子,现在你得我这两年苦修,勉强也算那十万人中的一份子,这上面记载的修炼之法,闲暇之余可以练着玩。”
“喔!”罗雅丹好奇地问道:“可以治我恶疾?”
“若是你资质好,还能做更多的事,追星逐月我不敢说,但像你刚才那般意念一动将锦绳割断这样的小事还是能做到的,遇上彭亮这样修为的人,三丈内可以使其受创。但此法有度,我目前能每日施展十次,以小姐状况来看,日不过三。待你彻底将这些神念炼化为己用也许能达到六次,至于更多更强的一些技巧我都记在这上面。”
宋钰正说话间,一根珠帘忽然拦腰而断,失去线头的珠子跌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良久才传来罗雅丹惊奇的声音:“果然如此。”
宋钰将几张宣纸放在茶桌上,随手将腰间的戒尺抽出来压在上面:“这是当初石头叔借我把玩之物,叫做血虹。如今我也完璧归还,此物使用之法也一并记在纸上。只是此物珍贵,小姐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展示,免生祸端。”
钟静思彭亮等人听得暗暗惊奇,原来神念这东西还可以当物品来赠送,一面又有些不服气:“三丈之外可以让自己受创,你以为你是剑仙不成?”他们只是将这事想得简单了,罗雅丹不过机缘好到无以复加,又因为被宋时关改变过气运,这半个月又在虚无炁影响下朝着更神秘的放下发展,这才能轻松继承宋钰神念。
“那你呢?”罗雅丹这时才想起宋钰,连忙问道。
“我资质太差,这神念在身有如鸡肋。”宋钰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今日还有一事向小姐说明。”
“我听掌柜罗叔说了,半个月前你欲用银子打点城卫司,只是中途银子被劫,虽然追讨回来了两万,但还是有些亏空。”罗雅丹心中一笑,猜到自己这扈从可能是想要用赠送神念这方式来抵偿损失,虽然损失的是真金白银,但新得的这什么神念似乎是不错的玩具,看起来比较有意思:“你要是不在我面前提起,我本就无意追讨;你既然提了出来,我今天又受了你馈赠,加上那个什么血虹,也能偿还债务,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
罗雅丹自以为这话能让宋钰安心,却不知彭亮看着桌面上那戒尺眼睛都绿了,抬脚情不自禁就朝血虹走去,还好钟静思机警,连忙扯着他衣袖将他唤醒。
宋钰尴尬地笑笑:“在下另有它事禀明,我……”宋钰深吸一口气,生平第一次开始心跳加速,低着头不敢看珠帘对面的那道影子:“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钟静思厉声问道:“姓宋的,你扪心自问罗府可有亏待你的地方,你杀了王之源、周天龙,可知道大小姐打点了多少银子,整整十万的白银,柳未寒才不追究你罪行?”不怪钟静思这样愤怒,下人主动辞行在大荒来说都是一种耻辱,外人会说主家德性有亏,连下人也留不住。
罗雅丹自然比钟静思二人要理性得多,柔声问道:“你是不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只管说来就是,相信以我罗家声望,人们多少会买些薄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