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先前的事,罗掌柜本来笑逐颜开的脸顿时有沉了下来:“先前城卫司过来人吩咐了,说是最近城里不太平,昨夜一口气死了十多人,这事你该也知道了吧。”
宋钰微微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个伙计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交头接耳嘀咕在一堆:“他们也在谈这事吧你看他们现在连上工的心思都没有了,长此以往怕是不妥。”宋钰到底还是没有将话说得太重,寒门是罗雅丹革新的一个试点,不能将罗府的意志加诸得太多,否则以前计划的那些终究没法落到实处,最后还是变成罗家的一言堂,一举一动依然是代表着罗家的意志,这虽然对集权有好处,但革新也就无从说起,虽然寒门现在的营业额着实低得可怜,但毕竟是一个转型,还没来记得大刀阔斧地东起手术,有加上罗府这段时间的变故,能做成这样已经算难能可贵。
罗掌柜微微摇头,从台账下面抽出一直折成四方块的宣纸递过来:“看看吧,城卫司说要修一座典狱神,寒门作为本地商户的带头羊,每天至少得出三个工,神像就修在弄玉巷那间破得最凶的地块上。”
宋钰大致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皱眉问道:“这城里大大小小商户至少五百家,每天最少也是五百人上工,柳未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什么药我不知道,不过过来传达命令的人说了,如果实在挪不出人手也可以,每人三百两银子的代工费。胆敢有违抗命令者,抄家灭族。”
第三十二章 持弓绍松
抄家灭族自然是一句玩笑话,柳未寒毕竟是城卫司司长,不比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更不是一剑泯恩仇的豪侠剑仙,城卫司只是一个执法部门,是城主的执法机构,但在他们头上还有北域帝国法律戒条,一旦做出天怒人怨的事而被京城帝君知晓,柳姓一族也就在这一代终止。
“是真的。”罗掌柜看过来的眼神让宋钰很不舒服,宋钰也不明白这是为何,但当那台账映入眼前的时候宋钰终于知道罗掌柜不满的根源,当初革新建议是宋钰向罗雅丹提出的,而他本人也拒绝了做寒门掌柜一事,前几天提了几万两银子本想去城卫司疏通关节,那披银子也被一抢而空,罗掌柜觉得一切结果都是因为宋钰造成。
有这种想法宋钰能够理解,但心里依然不畅快,只能随便安慰两句就打算离开。
罗掌柜只怪自己命该如此,这档子事是自己心甘情愿接下来的,也不能全怨着宋钰,只是因为前几天丢失银子一事,虽然有宋钰补回两万银契,但终究还差了一万多没法合账,罗府现在不会管寒门的生意,这笔银子只能自己认赔。罗掌柜从袋子里取了一封银子递给宋钰:“今天青松入殓,恰好遇着城卫司这摊子事,恐怕也没法过去慰问,你左右无事帮我们去看看。”
“还不到七天啊。”
“青松就只有一个老娘在家中,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孤寡女子,他们家亲友不多,略微吊唁就匆匆入土。”
宋钰问了地方也匆匆赶去,结果还是迟了,参加葬礼的人都已离开,除了满地金钱纸以外只有一座新鲜的土堆隆起,一只用旧的碗装了一些寻常水果摆在墓碑前。
对青松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瓜皮帽上,从雍景坊到寒门,青松一直有些胆怯但心肠很好的大嗓门小伙,青松的死宋钰由衷感到愧疚,如果那天早上不是自己要求青松送他去螅园,青松也不会遭此厄运。
宋钰蹲在碑前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祭拜的烧酒:“对不起兄弟。”脚下杏黄金钱纸遍地都是,一堆凌乱的脚印将纸钱踩进泥里,踩成纸泥,宋钰发现自己除了这一句竟然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一袭铁衣踏碎金钱纸,站定到宋钰身侧。
那人二十四五,剑眉微挑,白皙的脸在铁衣映衬下更显苍白。
蹲在地上的宋钰抬头看了一眼,是那天晚上在戴娜住处看见过的手持长弓的男子,宋钰只知道他姓戚。
“我叫戚绍松。”
宋钰没有理会,目不转睛注视着墓碑,面带哀伤之色。
戚绍松上前一步伸手抚这墓碑棱角,自言自语道:“你认识了一个好朋友,怕你寂寞无聊,昨天特意拉了十四人来下面陪你,黄泉路上定然热闹。”
宋钰心中一紧,戚绍松这样言辞凿凿,似乎并不是无的放矢。
“你不用刻意做出悲天悯人之相。”戚绍松回头望着宋钰:“其实我等你很久了,这里只有咱们两人,视线也开阔,不用担心被别人听着去。”
宋钰默默起身转身离开。
身后弓弦响动,戚绍松手上已多了一张长弓,箭已上弦直指宋钰后心:“难道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昨夜我当值,营地塔楼至少有两张弓能将你射个透心凉,若果不是我不愿意露面,你以为杨峰会在我之前与你相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钰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露出破绽让这人知道自己身份,但也只能转身望着戚绍松,咬牙硬撑道:“如果你要对罗家有不良企图,想要我答应你替你做一些危害小姐的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很好,故意引导我让我相信和你接触是为了接近罗家,引导话题这只能说明你心虚。”戚绍松收了手上长弓:“我进过你房间,发现你房间里脚踏下被真元震碎的石板。如果只是碎石板也不会引起我注意,你和杀手月娇交情不浅,也许是月娇留下的也未知,但我在你房间找到了别的东西。”
宋钰神色不动地喔了一声,原来从房梁上钻进自己房间的是眼前这人,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在倪雒华一事之前,莫非更早的时候自己就被城卫司盯上了:“我房间不是上锁了吗?”
戚绍松双手由外往中一按,三尺长弓竟然化作一只镯子套在手腕上,宋钰这是第二次看见戚绍松如此,心中估计着这长弓不简单,至于厉害到何种程度他还没见识过,有一点宋钰是可以肯定的,自己恐怕接不下戚绍松一箭,不过在这样的距离下,相信戚绍松也没有射出一箭的机会。
“以你的谨慎,会没有察觉?”
戚绍松的话让宋钰暗叫坏了,装戏过头了,这句话是戚绍松给他挖的坑。戚绍松没等宋钰说话,继续说道:“我在你房间发现了一个藤条箱。我这双手拆过无数机关巧簧,十一岁闯皇陵,三炷香时间内连破五十七道机关陷阱,十五岁家族中密室已经够我来去如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自己炼制神兵,自信世间任何机关都难不住我,但却在你那藤条箱面前我却失手了。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精妙的机关,就算是柳城主也不可能弄到这样一个精密的东。我也在想,究竟什么人需要用保密性如此强的箱子。”
宋钰终于正视起面前这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十一岁就敢闯皇陵?啥时候天才和街边上的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还是说老天爷喝醉了酒,把一百年的天才都放在了那几年上?宋钰心中一动,随即问道:“百器堂宗主戚霄和你的关系?”
戚绍松咧嘴,露出真诚而醇和的笑容:“那是家父。”
百器堂名声丝毫不逊色于剑宗。百器堂的如意决号称可夺他人法器为己用,强悍到逆天的程度。对百器堂第一次印象是逢四曾经带过一枚百器堂的指环,便让宋钰神念无功而返,杀花司长那晚,那个老头带着的手套竟让可以不惧刀劈。
宋钰对百器堂的敬畏尤在剑宗之上。
宋钰也只是因为面前这人姓戚,加之手上长弓能随意变换的缘故,所以才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他自己也觉得问出这样的话来有些荒唐得可笑,百器堂的少主和藩王世子的地位不相上下,哪里可能会在柳未寒麾下效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结果得到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戚先生。”宋钰恭敬地冲对方行礼,他可以对王侯将相摆出“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姿态,但身为修道者他却不能不对戚绍松表达出尊重的态度,这就是后世的军火贩子啊。
“笨蛋,你上当了。”昨夜的那个声音忽然在宋钰耳中响起,声音中不无嘲弄:“你这一行礼可是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炼神者向修道者低头行礼,闻所未闻。”
戚绍松对这一礼欣然接受,随后才到:“我对你没有恶意,不然我不会替你隐瞒藤条箱的秘密。我今天找你同样是有事相商,你与弱水之间势同水火,城卫司也对弱水颇有怨言,所以我想邀请您进来,和乌蛮在天关城较量高下。”
“我这一礼是敬百器堂。”宋钰将血虹捧在手中:“饮水思源,百器堂淬炼出的每一样都是无价之宝,在炼器一途让我等望尘莫及。至于你说的弱水之间的恩怨,这不是我的事,抱歉。”宋钰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在乎戚绍松是否会放冷箭。
戚绍松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宋钰离开,心中想着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宋钰一向自诩谨慎,没想到在戚绍松面前却连连上当,对方说话看似简单随意,却都是挖着坑等着宋钰来跳,就差没有当场指着宋钰鼻子吆喝:“我知道你就是夜叉,认了吧!”这等心计宋钰自叹不如。
直到现在宋钰才有空认真分析柳未寒,蓦然发现对方竟然也是个人物。
当初他和花司长斗得你死我活,结果柳未寒成了最大的赢家,顺理成章坐上司长宝座;昨夜宋钰和弱水斗得不可开交,柳未寒一出手就吃掉弱水在成为大半势力,连杨峰也赔了性命,第二天就立即雷厉风行修建典狱神像。
一听这名字就不像正神,甚至是否有这么一个神也无从知道。
神像,从来都是精神统治的一种产物,借助神的威名行自己便宜之事,远处城墙遥遥在望,看着秋阳下那四四方方的一座城池,宋钰隐然觉得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第三十三章 教习
长街凶杀早过去十余天,那夜的雨水也将血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破败的房子也被彻底推倒,在原来的地方每天都有近百个工人热火朝天地干活,五丈长的青条石从山里被凿下来,用滚木运进城里,再由工人将青条石凿平,铺出一个高台,但那天晚上的凶案却像诅咒一般笼罩着偌大城池,每晚子夜,鼓过三响,城卫司准时戒严,凡在那期间还出现在街上的,一律抓起来服役。
唯一欢喜的恐怕是乐坊的妈妈们,稍微晚一点的客人都会选择留宿乐坊,对于乐女侍寝此例不开的规矩早忘了,大势所趋之下,谁也没有和银子过不去的想法。
在螅园那边催过两次后,宋钰也履行自己承诺,每天晌午后都去螅园传授拳技,在螅园呆着的这些人,手上没见过血都没脸和其他人打招呼。所有人除了对老祖宗恭恭敬敬之外,对这个瘦不拉几、一拳过去可以抡翻好几个这样的书生的宋钰自然打心底瞧不起,但老祖宗传了法旨,这些人也只能敷衍着跟着练。
这天又是如此,下面那些痞子歪歪斜斜站着,好像身子被抽了筋似的压根站不直,由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职业的痞子气息。有两人不小心间拳头碰胳膊,然后彼此间都觉得是对方的错互不相让,开始掐架起来。抓阴扣鼻孔咬肩膀无所不用其极,周围人顿时乐开了,还特意让开一块空地好让二人施展本事,还有人扯着喉咙不断叫好:“用力啊,哎呀,要是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撕烂彪子的嘴了,可惜!”
“彪子你脑袋被驴踢啦,人家把手都送到你嘴边,偏偏你死心眼非得要吐口水,吐口水能淹死人吗?对,踢爆他卵蛋,看田横以后还如何梅开二度,连花骨朵也看不着。”
宋钰站在人群之外,背着手静静看着。人群中那两人虽然平日里都很熟,但血性一旦激出来连亲娘舅舅也不认,谁管你是谁?
距离宋钰最近的一个痞子笑嘻嘻地回头:“宋教习,要不你给咱们露一手,上去把他们二人分开?”教习本来是极高的一种官职,但在这些人嘴里吐出来自然是嘲弄和取乐的方式,也不知最初是谁这样喊了一声,本来没人在意,后来有人专门解说了一下教习该是多大多大的官,然后所有人都一齐改口,宋钰也从先生“升级”成了教习。
“让他们打,谁也不许劝架。”宋钰微微提高声音说道:“彪子、田横,你们俩听好了,谁要是开口投降认输,谁他妈就枉自站着撒尿。”宋钰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扯开口子将大大小小散碎的银子、银粒倒在手里,随手洒到空地上:“弄出血我资五两纹银,要是弄死了对方,活下来的我奖励五十两。别担心弄出人命,乱葬岗哪天没有几具尸体?”
宋钰的声音越过半空,准确而清晰地传到所有人耳中,那些看热闹拼命喝彩支招的人都愣住了,这是在劝架?七八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这边,就连在场中打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