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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日侍女们一进内室看到的,便是她们那永远惨白着一张脸的殿下,两腮通红地靠坐在榻上,看到她们进来,有点恹恹道:“冷~~~”
随着他嘴巴张合,左右脸颊上的两只狐狸也跟着挤眉弄眼起来。
事实证明苏糜的小身子骨确实难堪重任,不过是在水里泡了一会,风里希虽把他捞出来了,却没给他擦干。这就害得苏大小姐卧床不起,一倒就是两个月。
因为苏糜这病,他们一行在驿馆里滞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风里希白日里是顺风顺水,夜里是惨绝人寰。每到掌灯时分,苏糜就会善心地放众侍女侍从下去休息,然后使唤着被迫化出人形的风里希干这干那。一会腰酸一会腿疼,一会口渴一会头晕,生生把风里希这个从前三界中谁都没胆子多看一眼的女神逼成了连起夜都要管的老妈子。
风里希也反抗过,她用装聋、装病、装死等各种方式来表达她的不满,但是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病弱的狐狸就会软成一滩泥倒在榻上,看不见的眼睛里眼泪巴巴道:“反正他们都要我死,你也不要管我,让我就这么死了算了~~~到时候用竹帘将我卷卷,丢在荒郊野地喂野兽吧。。。”
风里希心中腹谤,照你那个修为,就算被丢在荒郊野地一万年都不一定有野兽敢吃。可心里却还是软了,结果就是该倒水倒水该喂药喂药。
这两个月里苏糜倒也没闲着,每日都有文官模样的九尾狐族在他榻前汇报天下之事。风里希作为一只无所事事的宠物鸟,自然也听了不少。
苏糜一副病秧子样,管得倒不少,从妖界之战到人间哪个寡妇有了个新相好,他都兴致盎然地听。可风里希注意的却不过几件。
第一件是青丘苏瓠和妖王帝江大军在灵釜台一战,双方各损一半将士,帝江断了苏瓠一臂,苏瓠折了帝江五万年修为。
第二件是李渊所领的义军在这两个月内势如破竹,进入关中后;李渊在关中地区的亲属纷纷起兵响应;其中有建成、世民的妹妹李秀;李渊的从弟李神通; 二人均在雩县山中聚众数千人。李渊的女婿段纶;也在蓝田县聚众万余人。大军一路攻占泾阳、云阳、武功、盩。在泾阳时;光李世民手下的军队已有九万人;李秀又率精兵万余人与她弟弟会师于渭水北岸;与夫君柴绍各置幕府;号称“娘子军”。
九月甲子日义军攻占长春宫,十月辛巳日已至长安城外,各路人马聚集,已达二十万人。
而这其中有十九万,都为李世民所统率。
昔日别扭略显浮躁的少年,已在一次次的分别中悄然成长为令天地变色的战神。
前几日苏糜听了文官来报,像往常一样慢半拍地抱着狐裘在床上发了会呆,才摸索着捏了一块杏仁酥放入口中道:“那刘文静倒还有几分本事,竟能靠嘴皮子说动突厥王,带了突厥大将康鞘利所带领的五百兵士以及两千战马至龙门。”
说罢有意无意“看”了眼立在椅背上梳理羽毛的小黄鸟,又摸了摸手中满是洞的几页纸,“汾阳人薛大鼎向李渊进言:勿攻河东郡,大军自龙门西渡黄河;占据永丰仓。向远近发出招抚公文;关中地区便可以坐而取之。”捏了块糕,问风里希,“你怎么看? ”
风里希不怕死地白了他一眼,反正他也瞧不见。她怎么看?她晚上是你青丘殿下的老妈子,白日里还要卖艺不卖身吗?她是一只小黄鸟,她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不知道是谁的薛大鼎的这条建议,确实不怎么样。
苏糜空洞的眼睛竟对她飞了一个哀怨的眼神,才继续慢慢悠悠道:“人老了啊。。。就容易犯糊涂。李渊竟然想听从薛大鼎的建议;但众将领主张先攻取河东郡。于是那老糊涂命孙华回到黄河以西;令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率步骑兵六千自梁山西渡黄河;驻兵于河西;以形成对河东的夹击形势; 断绝河东守将屈突通的西归之路。”
风里希无精打采抬了抬眼,表明这事做得还算不那么糊涂。
“河东一时难以攻下;老糊涂又想起薛大鼎的建议;想引兵直取长安;犹豫未决; 便召集将领商议对策。裴寂进言道,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
风里希虽然不想听,心里却不免也有些评断,裴寂之言,虽有些道理,却更多的是畏敌而不敢进取。眼下如若弃河东而西进,势必使这八方招募来的义军人心不稳,还给了隋军及其他势力机会反扑。
这时却听苏糜道:“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顺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 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势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 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
风里希一愣,这种论述方式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却见苏糜将目光从密报上提起来,玩味地看着她,半晌轻描淡写道:“李渊能在几日前攻入长安城,还要多亏了你的好学生、好情郎,当日在众将面前谏了这么一笔。”
她的好学生、好情郎。。。此刻定然正忙着累下赫赫战功,忙着迎娶他那如花似玉的公主表妹。
不过,眼下她没空扶着心口悲痛,而是想着那夜那两个舞姬中如果至少有一个是妖,她为何能接近李世民身上的往生障。看来苏糜手下并非只有妖族,所以才能连她那一夜的事都知晓。
当年九重天那几万神仙为什么没有杀了苏糜这个小妖孽,给他机会当着她的面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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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她趁苏糜睡下,又在他额头作画,却听得几声犬吠。
她还未来得及画完最后一笔,就见本睡死过去的狐狸忽地张了眼,面上竟如临大敌,手中一顿摸索。
风里希第一反应是看看天是不是又塌了,转念一想天塌这事对这只慢悠悠地狐狸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大事。按理说,这世上能让他青丘苏糜殿下着急的事,连话本子里都没写出来呢。
过了一会,却见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从窗口跃了进来,好似巡查一般左闻闻右嗅嗅。
风里希心想这狗倒有意思,一点都不见外,她腰上忽然一紧,却是苏糜如同将要溺死的狐狸一般,紧紧地抱住了风里希这根浮木。
风里希诧异地瞧了瞧自顾自东闻西嗅压根连瞅都没瞅向这边的大黑狗一眼,又看了看此刻成缩成一团躲在她身后的青丘殿下,忽然绽开一个了然的笑:“你、怕、狗?!”
苏糜此刻身体僵硬,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不、不、要、让、它、过、来。。。”
风里希心中长叹一声,她怎么就忘了,黄鼠狼改不了偷鸡,狐狸改不了畏狗。早记起这点,自己可以少受他多少奴役!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吐了几句古语,那黑狗听了,对她恭敬地一拜,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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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事太无常,这一次惊吓,将狐狸殿下吓出一身汗,病竟也跟着好了。
十一月,风里希一行入长安城。她听闻李渊自长乐宫入长安后并未急着称帝,而是尊了个十三岁的傀儡皇帝杨侑为帝,自封为唐王,总揽一切大权。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每日于虔化门视事。还封了李建成为唐王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本以为苏糜怎么的也要去探探女娲石,不想夜里苏狐狸忽然提议要去京城最大的夜市,说是听闻这几日唐王入京后人心渐安,东西便宜。
风里希觉得他这个借口太过虚伪,青丘什么宝贝没有,还值得他九尾狐世子殿下大老远跑到长安来淘便宜货。
太阳落山,苏糜应她要求施术将她一头银发幻黑,就带着一众洒水打扇的侍女雄赳赳地出发了。
事实证明苏瓠这只狐狸永远无法以常理度之,在长安一片繁华糜败中,风里希蹲在街边看着一身白裘的贵公子,站在摊子前为了将一支五两银子的银钗还成四两和卖货的老妇磨了一个时辰的嘴皮子后,才相信他真的是为了捡便宜来的。
其实她觉得苏瓠约莫连那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等得有些困,就站起身来在附近逛了逛,当她正拿起一个糖人时,忽然感觉有几道灼热的目光刺在她身上。
她如苏糜般有些慢半拍地转头,却见七彩宫灯下,一人黑袍玉带,风姿卓绝地立在不远处,瘦削妖冶的面上一双幽黑凤目正锁在她身上。身旁一个百褶裙的小姑娘,正怯怯抓着他的衣摆。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摸上她的腰,身材高大一身华贵的瞎眼苏糜,另一只手将银钗准确地插入她发中。
第三十四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夜晚的长安就好似一位尊贵的公主,便是中原连年战火的肆虐也没有夺去她一丝一毫的风采。
就像此时站在风里希不远处的杨如意,便是此时她只是穿了寻常的百褶裙,便是她发上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便是她此刻正怯怯拉着身旁英姿挺拔男子的衣角。
她身上那高傲冷然的气质仍是掩不去的,就连她明明清澈看向风里希的眼神,也是略带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意味。
风里希手里拿着的竹签子颤了颤,只听“啪嗒”一声,那糖人就从签子上掉下去,摔成了几片。
苏糜要死不死地半搂着她,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这簪子你可喜欢?公子我可是给还到三两银子了。”
风里希觉得很无奈,不是说送礼的都会尽量把礼物往贵了说么?怎么还有人送个簪子还不忘吹嘘簪子多便宜。
她微微扬了扬头道:“你应该再让她搭对耳坠的。”
苏糜听了若有所思,最后很严肃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改正。”
风里希还欲说什么,忽然想起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一抬头,果然差点被那两道目光灼成和苏狐狸一样。
李世民站在不远处,面上依然沉静。可目光射在风里希身上,却令她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苏糜感到她身上颤了颤 。他觉得这事很新鲜,因着看不见眼前这般剑拔弩张的架势,只是更凑近了她一点,难得关心道:“离离,你怎么抖得这般厉害?要不要爷给你暖暖身子。”
风里希心道,别了,你那小身子板天天裹成个狐狸球都是冷的,咱俩还不一定谁给谁暖呢。
想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一抬头却见李世民大步向他二人走来,那架势绝对是要她和苏糜血溅当场。
风里希脑子有点懵,她觉得这种情况,别说她本就不想见他,就是她想见,以他现在这个愤怒的姿态。。。她在这里站下去绝对没有好下场。
这种情况,若是遇了一般姑娘,估计立刻就拉着苏糜跑了。可是风里希是谁呢?她是三界里最尊贵的娘娘,在她的认知里,“跑”这个字是不存在的。
于是她就僵直着站在糖人摊前,看着那熟悉的眉眼越来越近。
她这种挺尸的状态,连苏糜都觉察出不对了,扶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李世民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很淡,却看得她心里一惊。
他的声音很疏离:“烦二位让一让。”
说罢不等风里希反应,绕过她和苏糜,到糖人摊前给一直追着他跑的杨如意买了个糖人。然后带着人走了。
苏糜陪着呆立的风里希在糖人摊前立了一会,才慢悠悠道:“离离,你刚抖的那几抖,倒像是见到老情人了。”
他这句话平时对风里希说,绝对和“你打我呀我皮痒啊”意思等同。可此刻却只等到她默了半晌,直言不讳道:“是。”
苏狐狸觉得有些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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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逛了一会,苏糜身后的侍女手上就已经捧了各种小玩意。风里希看了眼虽瘦弱却高大挺拔的苏狐狸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啵咚啵咚”玩得起劲,不禁深深怀疑他爹当年是不是下手太狠,连孩子脑子都烧了。
刚走进苏糜在长安府邸的那条巷子,却听见几声衣料摩擦的响动,片刻间他们就一群蒙面人包围了。
风里希和众侍女不由得停了脚步,只苏狐狸还好似不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才慢半拍地摸索着转身道:“咦?人呢?”
他虽然是瞎的,但是风里希绝对不相信以他的修为,会不知道这条巷子前后左右都围了人。而且都是身手还不错的。
她刚想提醒苏狐狸一句,却听得为首的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