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地时,恰好踩在一汪积水中,立时发出一声哗啦响。
声音不大,在这沉寂的黑夜中,却似一块千钧巨石砸入平静的湖水。那瑟瑟发抖的少年猛地抬起头,身体刷的站了起来,右拳前横,左掌切后,充满警惕地盯着前方。
他修为不高,夜视能力并不强,此刻在这无边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站在不远处。
“是……是谁?”他故作沉着的喝问,语气中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杨天行却在黑暗中,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这少年。忽然间,他觉得这少年的容貌似曾相识,熟悉的感觉,令他马上确定这少年他以前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杨天行的声音柔缓,并无恶意。
“我是钟垂,你到底是谁?”那少年本能的想向后退,却未能成功。他后面是一堵墙,已经被雨水湿润,沾满细泥的墙。
“钟垂……”杨天行喃喃自语,心思电转,回忆着这个名字。忽然间,他脑海中电光一闪:“啊,你是钟老爷子的子嗣么?”
钟老爷子,就是与黑衣蒙面人同归于尽的那个老人。那日出殡队伍走过大街上,钟垂走在队伍的前面,杨天行曾打量过他一次,故而有些印象。
只是他没想到,这钟垂,竟会就这样蜷缩在漆黑寒冷的黑暗角落中。难道他已无家可归了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天行皱眉问。
钟垂低下头,忽然又抬起头来,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天行淡然一笑:“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行者,即使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
“一个普通的旅行者……”钟垂一愣,忽然道:“不对,普通的旅行者,现在绝不会还在外面走动的。”
杨天行道:“那么绝不可能在外面你,此刻又怎么会在外面?”
“我……我……”钟垂又低下了头,咬着嘴唇道:“你管不着!”
杨天行笑了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骗你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不相信我便也罢了。”顿了顿,又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困窘,需要我帮助么?”
钟垂望着自己前面的地面,黑暗中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却看得十分入神。过了半晌,他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你……你当真是个寻常的旅行者?”
杨天行笑道:“你身上是不是装了许多的钱财,抑或是放有什么重要东西,故而老是怀疑我?”
钟垂的声音忽然哀求道:“如果你是旅行者,求你,带我离开这里,离开封仙镇,行不行?我……我可以为你仆人,什么苦都可以吃的。”
杨天行一愕:“你要离开这里?”
钟垂语气中充满坚定:“是!”
杨天行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好,既然如此,你就跟我来吧。”说着,回过头,大踏步往客栈走去。
钟垂望着黑暗中那隐约的背影逐渐远去,略一犹豫,猛地一咬牙,竟快步跟在了后面。
一阵雾风吹来,将两人的身影渐渐淹没。
两人来到客栈的围墙外,杨天行忽然抓住钟垂的后领,身轻如燕,掠进了二楼的回廊,闪身进了自己的客房。他将钟垂放下,随手一挥,桌子上的灯便噗的一声自然亮了。
“坐吧!”杨天行笑了笑,将门反锁起来。
钟垂见这家客栈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这人住在这里,显然的确是个普通商旅。他心中长出一口气,坐在板凳上,小心翼翼地问:“你……请问你……”
杨天行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道:“路过一指峡,我就要向西走。你确定,你想跟我一起去西北?”
钟垂只是想离开封仙镇,并没想这么多,更没想过自己离开封仙镇要去哪里。他满脸茫然,只觉世界之大,居然没有自己可去之处,容身之处。
杨天行神色动了动:“你的亲人应当都在封仙镇,你为何想离家出走?”
钟垂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闪烁:“我……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们……”
原来,自钟老爷子死后,战血猎人团自动归入灵狐猎人团,云八太爷感念钟老爷子的交情,将钟老爷子的后代都收留抚养。云八太爷虽然对他甚是和蔼慈祥,可是钟垂总觉得他和善的面容下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本与云八太爷的女儿云灵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互相都安生情愫。可是自钟老爷子走后,钟垂寄居在云八太爷门下,云八太爷竟暗地里禁止云灵儿再与钟垂见面。
钟垂是个外柔内刚的孩子,遭此巨辱,自然不愿再寄人篱下,竟趁着深夜,翻墙头出来,决心要在外面闯荡一番事业再回去。
这些,他当然都不会与杨天行讲,杨天行也不会知道。
杨天行摇头道:“我身有要事,不可能带你四处游山玩水,我带你走出这封仙岭。此后,你便自己决定吧。”
钟垂茫然地望着摇曳不定的灯火,一时间心中或是不舍,或是悲愤,是新奇,抑或是兴奋?可能是兴奋与新奇更多些吧,年轻人对家,总是眷恋少些,对外面,向往多些。
第二天,杨天行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封仙镇。尽管他十分舍不得这里的海量灵体,但必须要等诸般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方能再回到这里。
在封仙镇,人人都认得钟垂。钟垂临出屋之前,穿上一件杨天行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若非十分熟悉,或是仔细注意他,难以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杨天行花费了两个晶元,买了一匹高头大马给钟垂。钟垂满是感激,策马跟在他身后。
巧遇沧州懒丐
两人一同离开了封仙镇,快马奔驰在一指峡。与天王峰相连的山脉海拔,随着一指峡越来越深,已开始逐渐降低,约莫五六十里路,两旁群山翠峰,丛林密布,已并不险峻。
一条溪水自山上流下,淙淙清零,杨天行与钟垂都已下了马。牵着马嘴漫步在溪水畔的雨花石上,喝几口甘冽清甜的泉水,坐在石头上略作休息。
就在两人刚坐下时,忽听一阵隐约的轰隆声从密林中传出来。杨天行倏地站起身,目光如电似地掠向远方。
钟垂仿若没有任何感觉,发现杨天行异样,不禁讶异道:“杨先生,怎么了?”
杨天行皱起眉头:“那边似乎有战斗,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罢,纵身往林子中跃去。
林子中的确有战斗,随着杨天行的不断靠近,渐渐能听到一阵暴喝之声。杨天行隐在一株合抱粗的榆树后,拨开浓密的榆树叶,从缝隙中偷看过去。
却见十六条黑衣大汉手执链子锤,围成一个圈子,似乎组成了一个奇特的阵法。阵法的中间,却是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丐。老乞丐神情懒散,仿佛没睡醒似的,小乞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满脸精灵之气。随着那黑衣大汉的暴喝声,那些银光闪烁的链子锤便如石破天惊般地冲向老乞丐与小乞丐。
这些汉子所组成的阵法甚是精妙,链子锤出手之间,铺天盖地,气势惊人。老乞丐显得游刃有余,小乞丐却远不能应付这样的场面,惊慌失措,好几次险些被链子锤砸中。老乞丐为了护着小乞丐,却已只能自保,难以冲出去。
躲在榆树后的杨天行却猛地一震,因这一对老小乞丐,他曾经见过的。只是这两个人,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会被这些黑衣大汉围成阵法进攻。
“后退!”突听一声暴喝,那十六条黑衣大汉同时往后退出一步。那老乞丐正觉松了口气,又听一声大喝:“三号!”
其中一条黑衣大汉猛地踏出一步,手中链子锤仿若活了一般,直窜出去,攻向老乞丐的下盘。与此同时,与他对面的那名黑衣大汉亦是踏前一步,甩出链子锤,却是攻向老乞丐的上盘。
两人链子锤甫一出手,对角处的两名大汉同时也将链子锤挥出,是封向老乞丐左退和右退的后路。剩下的十二条大汉亦是重新挥出,每个人所处的方位与变化,与刚才那一轮迥然大异,杨天行在外面感受不到,那老乞丐只觉满眼尽是银光流星,织成紧密光网,一时间竟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老乞丐不禁惊了一下,萎靡的双目突地睁大,闪过阵阵精光。他手提着小乞丐,突然身体往上浮起三寸,迈开脚步,飞快行走,却是原地踏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已化成一片虚影,如一阵风,倏地向前一移。就在他移动的刹那,一只链子锤已呼啸而至。他竟似事先已知道链子锤要落的部位,前钻后倾,幻影绰绰,任那银光如何密集,亦自碰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四号!”为首的那名黑衣大汉没料到这老乞丐如此难缠,面色微变之下,突地一声冷笑。
他话音刚落,队形又变。银光从四面八方窜飞而至,环环相扣,紧密程度上,好似并不如方才那般,可是威力,竟是越大。
老乞丐的身形也愈发快了,可是手中提着一个人,总归施展不开手脚,已有些手忙脚乱。
“五号!”为首的那名黑衣大汉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黑衣大汉忽然转动起来,一名大汉甩出链子锤,旁边的大汉便向后退出一步。彼此交错,空门虽然大漏,攻势却更加凌厉狠辣。
噗——
老乞丐一个不小心,被从臂边呼啸而过的链子撕开了衣角。他心中吃了一惊,坐支右拙之下,却又险些被链子锤扫中,眼看陷入危机,随时有命丧这奇异链子锤阵的危险。
“住手!”杨天行猛地一声清啸,身形如闪电一般窜出。倏地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为首的那条黑衣大汉后面。
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那黑衣大汉却怎么也没想到,来人速度竟已快到如斯地步。黑衣大汉亦有戊盛巅峰的实力,随时随地都能突破戊盛,进入秘境化灵之境。他身经百战,陡觉身后有凌厉危机,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就往前方暴窜。链子锤犹如灵蛇般一绕,撕破空间,击往身后。
这几个动作说来慢,其实俱在一瞬之间完成。一系列动作行如流水,即使是一般秘境己形,这一招只怕也制不了这黑衣大汉。
可惜,杨天行不是普通秘境己形——
链子锤准确地击向杨天行的眉心,速度之快,当真如风驰电掣,一霎眼已至眼前。只见杨天行头轻轻一歪,速度也未见得有多快,却给他游刃有余地避了开去。
轰隆一声暴响,杨天行的手掌无声无息地印在那黑衣大汉的背心。黑衣大汉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如一片败絮,飘向老乞丐。
阵法在诸具备齐之时,威力巨大。但如少了其中任何一味,非但成不了阵法,反而成了胡窜乱打,毫无规律,一瞬间就破了。
老乞丐眼见危急之间,忽然出现如此高手相救,心中大喜。一捋白须,长声朗笑,身形猛地加快,如风般飘过一条链子锤,向最近的一名黑衣大汉飘去。这些黑衣大汉都是戊盛时期的修者,依靠着奇异阵法,能逼得秘境己形走投无路,束手束脚,但单打独斗,自然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老乞丐出手如电,飞速地在那名黑衣大汉的胸膛上一点。身形再次飘飞,却已出现在另一条黑衣大汉的左侧,再次指尖点去。那条黑衣大汉心中大骇,哪里能躲避得了,暴睁着双目,被老乞丐一指点在了心脏上,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
老乞丐身形未停,正打算飘向第三个黑衣大汉时,猛地发觉那条黑衣大汉的肩膀上,已搭了一只手。他微微一皱眉,回头一看,顿时瞳孔一阵收缩,停下身形,长叹了口气:“小友如此身手,老头子佩服之至。”
原来,就在他击倒两名黑衣大汉时,其他十四条黑衣大汉俱已被杨天行制服了。杨天行不明白这群黑衣人的来历,心存仁念,不欲妄动杀伐。故而除去第一条黑衣大汉被他掌力击成重伤,其他都只是昏迷了过去。
杨天行微微一笑:“自火凤城一别,老前辈别来无恙!”
“火凤城……”老乞丐略一怔下,脑海中隐隐约约地闪现出模糊的景象。“啊,原来是你!”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日杨天行曾欲结交于他,只因那时候他觉得这年轻人气派虽然不错,实力却并不算很强,故而也没理会。想不到事隔着两年,这年轻人已有如此惊人的修为了。
“晚辈杨天行,敢问前辈名号?”杨天行瞟了一眼仍自迷迷糊糊的小乞丐,笑了笑。
那老乞丐喃喃道:“名号,名号,哈哈,老夫的名号,早已忘了。世人都称我为沧州懒丐!”
杨天行一惊:“老前辈就是追云脉的奇人,沧州懒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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