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持机密,陈国华将米尔林约了出来在一所外国饭店中与胡雪岩见面,双方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米尔林听完陈国华的解说,没有答话,他面向胡雪岩,先发出一连串的询问。
“我记得,贵国的很多朝廷官员对向外国银行借款的建议一直是持坚决的反对态度的,而不管借款的条件是否优厚,您这么做,难道不害怕遭到贵国官员的激烈反对吗?”
“平定回乱和收复新疆,在中国视为头等大事。”胡雪岩通过陈国华的翻译,很从容的回答道:“能够由带兵大臣自己筹措到足够的军费,而不需要朝廷劳心费神,朝廷当然会全力支持。”
“据我所知,中国的带兵大臣,各有势力范围。左宗棠伯爵阁下(左宗棠现为一等恪靖伯)的势力范围,似乎只有陕西甘肃两省,而那里是中国最贫瘠的地方。”
“不然。”胡雪岩不肯承认地盘之说,“朝廷的威信,及于所有行省,只要朝廷同意这笔借款,以及由各省分摊归还的办法,令出必行,请您不必顾虑。”
“那么,这笔借款,为什么不请你们的政府出面来借?”
“左伯爵出面,即是代表大清朝廷。”胡雪岩信口开河道,“一切交涉,要讲对等的地位,如果由大清朝廷出面,应该向你们的‘户部’商谈,不应该是我们在这里计议。”
米尔林深深点头,但紧接着又问:“左宗棠伯爵阁下代表中国政府,而你代表左宗棠伯爵阁下,那就等于你代表中国政府。是这样吗?”
米尔林说完,目光紧盯着胡雪岩的脸,等着他的回答。
米尔林的这句话让胡雪岩气息一窒。之前的头两笔借款,左宗棠是给了他明确的授权的,但这第三笔,现在左宗棠虽然发了话,但没有要他借得这么多,完全是他的自作主张,根本谈不到朝廷授权。如果以讹传讹,胡雪岩便是窃冒名义,招摇辱国,罪名不轻。但如不敢承认,便就失去凭借,根本谈不下去了。
胡雪岩脑筋急转,强自镇定地答道:“谈得成功,我便是代表朝廷,谈不成功,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胡先生的词令很精采,也很玄妙,可是也很实在。好的,我就当你是中国政府的代表看待。这笔借款,我可以同意,不过,我必须声明,在我们的谈判未曾有结论以前,你们不可以跟任何另一家银行去谈。”
“这个自然,对于阁下的信誉,我是坚信不疑的。”胡雪岩听到米尔林同意,心中暗喜,急忙道,“不过我们应该规定一个谈判的限期,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即在谈判没有结果以前,阁下须当保守秘密。”
“那是彼此都应该接受的约束。至于限期,很难规定,因为细节的商谈,往往需要长时间的磋商。”
“那我们现在就来谈细节好了。”
这等于已确定米尔林是作了借款的承诺,连陈国华都笑逐颜开。
一番口舌之后,双方基本达成了协议。订成草约、写下了笔录,决无翻悔。商定的办法与条件如下:
第一、借款总数为关平银300万两,共分两笔,首笔为120万两,由汇丰银行组成财团承贷。
第二、月息十厘,付款先扣。
第三、由胡雪岩、陈国华介绍华商向汇丰银行存款,月息明盘四厘、暗盘六厘。
第四、各海关每月有常数收入,各税务司多为洋人,因此,借款笔据,应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各海关兑取。
第五、自本年七月起,每月拔本20万两,半年清偿。
这五条办法中,第三条是洋商与胡雪岩、陈国华合得的好处,明盘四厘、暗盘六厘,即是中间人得二厘的佣金,这也就是说,洋商向中国人借了钱,转借与中国官场,四厘入、十厘出,所得六厘好处,各半均分。
至于印票必出自海关,是米尔林坚决的主张。因为他虽相信胡雪岩与左宗棠,却不相信有关各省的督抚,之前的两笔借款,便有类似事件发生,后胡雪岩报于左宗棠,一一得以解决,但那一次中国官员的办事效率和信誉给米尔林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米尔林害怕到时候印票如同废纸,又需费事交涉,而海关由洋人担任税务司,一经承诺,便不会不守信用了。
这在胡雪岩是个难题,但胡雪岩也想出了办法,就是由左宗棠奏明朝廷,每月由各省藩司负责将应解西征协饷解交本省海关归垫。协饷各省都有海关,象每月闽粤两海关各代借24万,浙海关代借42万两,加上江海关本身应解的18万两,共计108万两,所缺只有12万两。胡雪岩的打算,是建议左宗棠要求湖北每月协饷2万两,由江汉关出12万两的印票,合成120万的整数。
大事谈定,胡雪岩不由得在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为了庆贺生意的达成,陈国华特地取来洋酒,让米尔林和胡雪岩碰杯,胡雪岩虽然喝不惯洋酒,但为了不惹米尔林不高兴,还是喝了。
正在庆祝之际,一名米尔林手下的汇丰洋员走了进来,递给了米尔林一个烟盒,便自退出。米尔林打开烟盒看了一眼,眉头不由得扬了一扬。
米尔林抬起头看着胡雪岩,胡雪岩面带微笑的迎着他的目光,但心里却禁不住发起虚来。
难道,是他欲借款为己用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让这洋人知道了不成?
“我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胡先生。”米尔林看着胡雪岩,缓缓说道,“贵国的海军部大臣林义哲男爵阁下已经向贵国朝廷提出了向英国、法国和意大利三国的银行借款800万英镑的建议。”
听到陈国华的翻译米尔林话中的林义哲的名字,胡雪岩好似吃了苍蝇般的难受,刚才喝下去的洋酒也在胃里翻腾起来,让他一时间好不难受。
而听到那800万镑的天文数字,他的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他想象不出来,林义哲竟然敢给朝廷开这么大的一个借款数目!
“您的消息准确吗?”胡雪岩强自镇定的问道。
“当然准确,您难道忘了,北京和上海已经通电报了吗?”米尔林对胡雪岩的话很不以为然,“北京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我认为,朝廷恐怕是不会同意的。”胡雪岩想了想,说道,“这个数字太大了,仅利息户部就难以负担,反对的人一定会很多,这笔借款朝廷不可能同意。”
“恰恰相反,胡先生,我得到的消息是,贵国政府已经同意了。”米尔林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摇了摇头,“因为这笔借款是没有利息的。”
“没有利息?怎么可能?”胡雪岩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无息贷款,将由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罗特希尔德银行组成银行团,共同承办。”米尔林说道,“我现在只知道这些,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的打听才能够知道。”
“这……”胡雪岩一时间被林义哲的大手笔震惊到了,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当中肯定有黑幕就是了。”胡雪岩冷笑了一声。
“您说什么?黑幕?”米尔林一愣。
“您可能不知道,米尔林先生,这个叫林义哲的人,他的真面目,并不象新闻纸上写的那样。”胡雪岩心中忌恨交加,忍不住诋毁起林义哲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体芳毒计
“噢?”米尔林的眼中闪过惊奇之色,“您的意思难道是说,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帝国海军将领,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正是如此。”胡雪岩点头道,“此人惯会欺上瞒下,沽名钓誉。象这一回的台湾逐倭之役,乃是昔年我所举荐之统领贝锦泉之功,却被他贪为己有。”
想到贝锦泉现在已然完全的站到了林义哲一边,胡雪岩在心中暗暗切齿。
“原来是这样。”米尔林似乎看出了胡雪岩和林义哲有很深的仇怨,他很聪明的将话题转移到刚才谈成的交易上来,“我想知道的是,这笔借款是否包括左宗棠伯爵阁下的西征军费?会不会对我们刚才达成的协议产生影响?”
“不会的。”胡雪岩立刻说道,“他现在是筹海大臣,这笔款子也许会是海防用款,和西征军没有关系。”
“那好,请原谅我的失礼,问了这么多额外的问题。”米尔林注意到胡雪岩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下意识的解释了一下。
胡雪岩倒不是因为米尔林的问题多而生气,让脸色显得难看,而是他心里一直愤恨,林义哲在弄钱这方面,竟然比自己的本事还大!
他想不通,那个什么罗特希尔德银行,怎么就肯借给他800万英镑的无息借款。
正象他刚才对米尔林说的,这当中肯定有黑幕!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又和米尔林谈了一会儿,胡雪岩便告辞而出。
在回去的路上,胡雪岩一直在想林义哲弄的这个无息借款的事,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林义哲是如何动作的。
胡雪岩正想得头痛之际,突然间,刚才米尔林问他的那句“这笔借款是否包括左宗棠伯爵阁下的西征军费”在脑中闪过。
对啊!这笔钱,兴许他和左宗棠,还可以从中分一杯羹哪!
如果朝廷真准了借款,左宗棠完全可以用“西征”的名义,向朝廷申请从林义哲办的借款当中申请一大笔嘛!
而这笔钱如果朝廷批了,左宗棠是必须要交由自己打理的!
这样的一笔巨款,足以保证把自己在林义哲那里不明不白失掉的50万两银子收回来了!
想到这里,胡雪岩顿时兴奋起来,刚才因为嫉妒林义哲而生成的耻辱感觉一扫而光。
“呵呵,林姓竖子!这一回,我怕是还要感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胡雪岩冷笑连连。
现在胡雪岩的心思,已经完全的转到了如何说动左宗棠从林义哲那里抠钱的计划上了。
北京,西城区,“太白居”酒楼。
一间雅室之内,黄体芳、张佩纶、张之洞、陈宝琛四人正团坐在一起,一边吃菜饮酒,一边聊着天。
“听说英国人遂了总署之请,撤了威妥玛的公使差事,提了一个叫傅雷斯的参赞当公使,并未从英国另派人前来。”张之洞说道,“不知此人如何,是否仍同威妥玛一般跋扈。”
“总署在给英国人的照会里已然写明,要求派‘和善之人’为公使,若是此人仍如威妥玛一般,再叫他们换人就是了。”陈宝琛说道。
“听说是林义哲将威妥玛之劣迹种种发诸新闻纸,公示于天下,各国皆指威妥玛过份,英政府大为尴尬,是以决心撤换,”张之洞又道,“这一次朝廷逼令英人撤换公使,列国响震,听说那些公使再去总署,都变得客气了许多呢。”
听到张之洞言下之意对林义哲所为甚是推崇,黄体芳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满之色。但碍于好友颜面,他并没有出言讥驳。
“这林义哲的确好生厉害,竟能利用彼国新闻纸之影响,左右其国内舆论,逼其政府就范。”张佩纶道,“真真出人意料。”
“是啊!以新闻纸左右舆论,使其政府大臣相互推诿攻讦,最后竟至其首相辞职,内阁垮台,真是绝妙手段!”张之洞想起林义哲所做的一切,禁不住大声赞叹起来。
听到张佩纶和张之洞都在夸赞林义哲,黄体芳心中愈发不满,忍不住问道:“孝达何以知是林义哲所为?”
“各处新闻纸皆作此言,以其行事之一贯风格,想是不会假的。”张之洞没想到黄体芳如此发问,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略一思忖,便回答道。
听到张之洞的回答,张佩纶不由得感叹道,“此人确是异才!只可惜行事手段,未免太过阴狠……”
可能是想起了已经圈禁在宗人府的宝廷,张佩纶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
听了张佩纶的感叹,张之洞和陈宝琛也都叹息了起来。
“此人学识渊博,智计百出,这等搅乱西国之法,他都能想得出做得出,以竹坡之憨直,哪里会是他的对手。”陈宝琛叹道,“老师叫我等不要与其为敌,实是洞明之至,惜乎竹坡未听老师之言……”
黄体芳听到陈宝琛说起老师李鸿藻不让他们参劾林义哲的事,心中不满,忍心不住大声说道:“老师不不过是畏惧那林义哲罢了!”
“漱兰说哪里话来!老师哪里是畏惧林义哲,老师是怕咱们胡乱上折子,参不到点子上,反而引得两宫皇太后震怒,徒惹杀身之祸!”张佩纶听到黄体芳竟然说起老师的不是来,有些不高兴,出言反驳道,“竹坡两次因林义哲而致祸,皆是为此!他上一次参劾林义哲的折子,你也不是没看过,明明是太后赐婚,他说成了娶鬼,这不是作死吗!”
“幼樵说的有理。”张之洞也在一旁点头道,“这一次竹坡被抄家,听说也写了一份大逆不道的折子,底稿给两宫皇太后看到了,极是震怒,故而遭此重责。”
“他写没写这样的折子,目前尚不得而知,可单是他和两国丈说的那些个事关后妃的话,传到皇太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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