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本是源自中国的雅习,但此时的英国茶会,已经超越了一般生活习惯,成为社交的重要形式。和中国传统的文人茶会不同,英国的茶会可不是三五知己品茗清谈,张德彝笔下,外交大臣德比夫人的茶会,“男女数千,拥挤颇热”,“葛尔呢夫人家茶会,楼阁崇宏,男女杂遝,肘并肩摩者,以千数百计”,道模存夫人家茶会,“男女纷集,有千数百人。广厦长筵,酒肴罗列,鲜花四壁,香艳怡人,洵胜会也”。
经常受邀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使得郭嵩焘萌发了举办答谢茶会的心思。从常理上说,来而不往,也不礼貌。他咨询成本,听说办一场起码须500英镑,合银1750两,“此数无可再减”。这一天傍晚,郭嵩焘告诉张德彝,他想要在下月办一场茶会。他还想仿照英式习惯,以郭夫人(即随他出国的续配夫人梁氏)的名义印发请柬。
张德彝听后立刻婉转地表示了反对:“按西俗,凡请茶会、跳舞会,固皆女主出名,然此次中国钦差请茶会,可以稍为变通,不必拘定。”
郭嵩焘不以为然的说道:“入乡随俗,何必拘泥?且英人皆知我携眷驻此,未为不可。”
张德彝提醒郭嵩焘道:“在西国,若如夫人出名,自然体制无伤。苟此信传至国内,恐人啧有烦言,不免生议。”
听了张德彝的话,郭嵩焘想起了这些天一直躲避自己的刘锡鸿,不由得长叹一声,“俊峰你说的很是,就依你吧。”
这些天刘锡鸿虽然也一直没有拒绝参加社交活动,但却极力避免和郭嵩焘在一处,而且更多的时候是自己闷在书房当中写日记,此时郭嵩焘已经得了使馆随员李荆门的报告,知道刘锡鸿“编造日记,十日一寄沈经相、李兰荪尚书”,痛心之余,对刘锡鸿也开始防备起来,是以听从了张德彝的建议,没有用梁氏的名义发请柬。
为了准备这一次的茶会,中国使馆上下都动员起来,酌定邀请名单,制作请柬,忙得不可开交。1875年5月19日,中国驻英使馆成功举办了中国外交史上第一场招待茶会。使馆将馆舍中的公共空间连同外交官的宿舍全部腾了出来。由大门至二层楼,左右列灯烛、置鲜花、辅红地毯。楼梯扶手上装饰白纱,挂上红穗,分插玫瑰、芍药及茶花。客厅、饭厅皆悬鲜花灯彩,横设长筵,一置茶、酒、咖啡、冰奶、小食,一置热汤、冷荤、干鲜果品。刀叉杯盘,罗列整齐,玻璃银瓷,光华耀目。客厅对面,安排乐队。悬花结彩,鼓乐喧天。还布置了临时衣帽间。门外支棚帐,雇用六名英国警察维持秩序。当时,中国使馆位于波特兰大街45号,是一座五层楼的沿街建筑,出席嘉宾达800余人,“凡客至皆以为欣幸”。
第四百五十章致命的电报
郭嵩焘并不是什么社交明星,时年也已快近60岁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作为中国第一位派驻英国的公使,他想要对西方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和社会生活展开认真的考察和研究。他在陌生的国度里广交朋友,对于英国社交礼仪的态度也是开放和通达的。而郭嵩焘平时一向廉洁自律,此次出使,开报公款仅薪水、房租两项,其余皆自费支销。而这场价格昂贵的茶会,也是郭嵩焘自掏腰包举办的。
“这位郭大人,是大清国少有的开明之士。”陈廷轩远远地看着和来宾亲切交谈的郭嵩焘,感叹起来。
“是啊。还有他的这位年轻美丽的夫人。”萨拉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郭夫人”梁氏的身上,听了陈廷轩的话,她立刻便明白了公公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叹息。
萨拉的目光随即离开了梁氏,转向周围,不多时,她便发现了正在和几个外国人谈笑风生的刘锡鸿。
“你看看他,表面上也是一副随和之态,对外国人不似有何抵触,谁能想到,他发回国内的,会是如此恶毒之言?”陈廷轩也看到了刘锡鸿,眉头习惯性的皱了一皱,但和儿媳说话的神态,远远看去,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就在这些天里,刘锡鸿无论是邮寄回国内的日记还是发的电报,一切内容,都被罗特希尔德家的人详细的报告给了萨拉,由萨拉转给了陈廷轩。
“您是想要把那些奏折的内容,告诉郭先生,是吗?”萨拉轻声问道,脸上也是淡淡的微笑。
“是的。”陈廷轩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郭先生知道这些的好。”萨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要是他知道了,也许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
“也是。”陈廷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对了,鸿儿呢?鸿儿哪里去了?”陈廷轩这才发现,陈鸿竟然没有在萨拉身边,孙子小陈伟也没有了踪影,不由得吃了一惊。
“鸿在那边。”萨拉淡淡一笑,轻轻偏了偏头。
陈廷轩顺着萨拉的目光望去,看到陈鸿和身边的那个美丽的女郎,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尴尬之色。
“鸿和塞西莉娅见面的机会不多,就让他们多聊一会儿吧。”萨拉若无其事的说着,目光从陈鸿和塞西莉娅的身上移开,在人群当中搜寻着儿子的身影。
很快,一处人群当中似乎起了微小的骚动,大家似乎都在低着头,观看着什么,萨拉和陈廷轩走了过去,赫然看到,在场地的中央,两个男孩正在用木剑相互的格斗着。
萨拉立刻认出了那个黑发男孩便是自己的儿子陈伟,那个金色头发个子比他稍高的男孩则是丁尼森戴恩科特爵士家的小尤斯塔斯!
两个孩子虽然是用玩具木剑在打斗,但一招一式却有板有眼,完全是一副绅士比剑的派头。是以二人比剑不久,便吸引了宾客们的目光。
此时两个孩子在全力以赴的比赛着,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只见小陈伟一剑一剑不停的砍着,对面的小尤斯塔斯奋力拼挡,但很快便呈现出了不支之象。
“啪!”一声脆响,小尤斯塔斯手中的玩具木剑被打掉了,落在了地上,而小陈伟则收剑而立,凝视着小尤斯塔斯。
小尤斯塔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小陈伟,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表示认输,小陈伟则板板的站在那里,受了他一礼后,负剑在手,回了一躬。
看到两个小绅士的表现,周围的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萨拉看着儿子,目光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郭嵩焘这时分开众人走到了场中,笑呵呵的将一个小小的红色玛瑙杯(这是郭嵩焘从国内带来的相当贵重的物品)做为胜利者的奖品放到了小陈伟的手里,而郭夫人则上前将一个漂亮的广彩小瓷杯作为“安慰奖”给了小尤斯塔斯,两个孩子都十分高兴,又向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和他美丽的夫人分别施了一礼。
看着郭嵩焘如此喜爱小陈伟,陈廷轩的心里丝丝暖流涌动,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了端坐在那里不动的刘锡鸿。
此时的刘锡鸿,看着小陈伟,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轻蔑。
而在看到郭嵩焘夫妇给两个孩子发奖品时,刘锡鸿的目光中,竟然充满了恶毒。
萨拉显然也注意到了刘锡鸿的目光,她和公公对望了一眼,从公公的眼神中,她似乎读出了什么。
在茶会结束之后,刘锡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书房,关好了门,将刚才所见到的一切,形成了书面材料,准备寄回国内。
而萨拉带着小陈伟出了中国公使馆,上了马车,直奔罗特希尔德银行而去。看到儿媳匆匆忙忙的离开,陈廷轩不由得有些奇怪。
当萨拉回到陈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有些晚了。
“儿媳这里有一份电报,请公爹过目。”萨拉将刚刚收到的刘锡鸿要发出的那份电报交给了陈廷轩,“是那位刘公使发给北京的电报。”
陈廷轩接过电报看了起来,他的目光刚扫过第一行,眉头便一下子皱了起来。
“……其自至英伦,极意夸饰,大率谓其法度严明,仁义兼至,富强未艾,寰海归心……凡有血气者,闻之无不切齿……”
“……其一意讲求杂技,使趋利之舟车,杀人之火器,争多竞巧,以为富强,邃谓为有用之实学哉?……彼又欲以在英奸商为官……官中多一商贾,即国多一蠢!民多一贼!岂政令不讲,民生不恤,而惟船炮机器之是恃,遂足治天下邪?”
看完这一句,陈廷轩的脸上表情依然平静,但嘴角的肌肉却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
在父亲身边的陈鸿知道,父亲只有愤怒到了极点,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其不顾朝廷体面,折节屈下,勾通奸民佞商,诚不知是何肺肝,而甘为之从者又何心也。”
“殆已中洋毒,无可采者。”
“有贰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
陈廷轩看完了电报,脸色已是变得铁青。
“这些电报都是他最近发的?”陈廷轩沉声问道。
“是,儿媳担心他会阻碍咱们重回大清的计划,是以早就布下了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萨拉说道,“前些天发的电报,您已经看过了,可今天的电报,比起之前的那些,要可怕多了。”
“这份电报还没有发出去,是吧?”陈廷轩想了一想,问道。
“没有。”萨拉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命令电报局的人,凡是姓刘的发的电报,一律扣下,送到我手里。”
听了儿媳的回答,陈廷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情报网的办事效率之高,是外界难以想象的。
“此人是当真留不得了。”陈廷轩将手中的电报一点一点捏紧,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阿庚,去办吧。”陈廷轩转头,向一直侍立在身旁的老管家陈庚吩咐道。
“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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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忠公集:奏稿:论郭刘二使违言(致总理衙门函)》:
“昨奉公函,以郭筠仙、刘云生两星使颇有不协,彼此措词失当,亦各有近情近理之处。恐于公件或有参差,致滋贻误。李监督往来英、德,其龃龉情形暨办事接物各节,谅必随时禀闻,等因。遵查郭、刘两星使自出都后,意见即不甚合。迨至英国,日益龃龉。筠仙迭次来信已屡及之,并见诸奏牍矣。前接筠仙书,钞示所上钧署咨函稿,愤激不平之气,溢于言表,竟欲以去就争。其致鸿章书云,李凤苞、张斯栒自德国来,语云生势颇难处,其亲信随员刘孚翊致张斯枸书曰,外部及各国公使皆不以为然,啧有烦言。近滇案交涉正紧,为一人混闹脾气,遗累国家,恐非合宜。英国新闻纸常于刘京卿颇有微词,京卿亦常托病不出,闻将作英文函属伦敦报馆,铺叙该京卿曾督兵戡乱,中朝推为柱石,从此或为西人见重,亦未可知云云。语多含蓄,然亦略见一斑。筠仙则其所敬佩者也。至云生于敝处向无深交,笺问甚稀。前接其三月十五日函,但泛论欧洲时事,谓今日使臣即古之质子,权力不足以有为。又上书自请裁撤副使,似意绪亦颇怫郁。其是日通咨钧署及南北洋之文,指摘筠仙不遗余力。两人各不相下,恐未易排解耳。平心而论,筠仙品学素优,而识议不免执滞,又多猜疑。云生志气非不要好,而性情暴戾,客气用事,历练太浅。其短长互见,谅在烛照之中。云生在英,若如李监督等所云,于大局既无裨益,且与筠仙积怨成衅,咫尺相望而声息不通,徒为外人所窃笑,似属非宜,想高明必有以处之。”
第四百五十一章一劳永逸
1875年5月25日,伦敦《泰晤士报》报导:
“中国驻英副使刘锡鸿于七日前失踪,中国公使馆已向伦敦警察厅报案,中国公使郭嵩焘先生正式向帝国外交部提出了严正交涉……这是一次非常严重的外交事件,本报记者密切关注着事件的进展和伦敦警察厅的调查工作……”
《郭文恭公集:出使英国大臣郭致总署电》:
“……副使刘锡鸿于七日前失踪,已与英外交部交涉,英外交大臣德比亲至使馆致歉,英王严令警察厅查寻,目前尚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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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办妥了——”
“嗯——怎么办的?”
“老规矩,套入麻袋,沉于河中。”
“没留活口吧?”
“回老爷,随员一人,车夫一人均扭断脖颈而毙,被扔入泰晤士河中,无其他活口。”
“安排什么人做的?”
“一共四个人,都是爱尔兰白工,颇有力气,小的在一旁看着的,都做得干净利落,没用上多一会儿。”
“这四个人你又怎么安排的?”
“一人五百英镑,连夜送上了去澳洲的航船,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办得好——如此无头命案,量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管家告辞退出,陈廷轩又看了一眼刘锡鸿的那份没有能够发出去的电报,冷笑了一声,将电报放进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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