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塞防”之间找到能够兼顾的解决办法。
而林义哲则在奏折中提出的“大兴海军”、“经略海洋”的战略,则是切实可靠的解决办法!
林义哲列举了历史上的例子,如两宋时代,因为海上商业贸易发达,国家富强,是以虽然周边强敌环伺,却依然能够存国祚三百余年。而明代因为海禁,国家财源流失,海上贸易的需求却一直存在,致使走私盛行,海道为海寇把持,更有倭寇为了贪图财富而入侵中国,致使明朝倭祸不断,终于财尽民穷,流民四起,至于亡国。
林义哲进一步指出,“现今世界各国莫不以发展商业为先”,海上商业贸易的兴盛能促进国家经济发展,给国家增加收入,“商业兴则国家兴”,“商战胜于兵战”,而“各国海军之设,首要为护商”,海上商业贸易的发展可以促进国内商业的发展,而经济发展,国家富强,自然可以“海防”“塞防”同时兼顾!
可能是预见到了国内的顽固保守势力会拿“商”字说事,林义哲还在奏折里直接批驳了清流士子们歧视商业的种种论据。
林义哲首先指出了清流士子们一惯爱说的“士农工商”的“阶级理论”的错误。
林义哲说,“士农工商”最早见于《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以及《淮南子?齐俗训》:“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在这两个出处中,都没有提到“士农工商”的顺序排列,乃是后人别有用心的附会,而《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这一句话清楚的表明,“士农工商”四民的地位都是平等的,都是国家的柱石!
为了说得形象,林义哲做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士农工商四民,犹如桌椅之四腿,如以桌椅喻为国家,则四民为国家之腿,岂有腿之长短不一,而桌椅能不仆之者?”
林义哲由此进一步指出,发展商业,提高商人地位,是必行之策,而商人地位提高,得到国家保护,便可全力为国家经商牟利,增加财富,而国家财富的增加,则又可以有足够的财力来发展军备,“护商为富民之本,而富民为强国之本”。
为了增加自己的“桌腿理论”的说服力,林义哲还指出,他的主张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孔圣人当年也有同样的提法。
林义哲先搬出了儒家经典《论语》,指出:
《论语?子路》有言: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曰:“教之。”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这些圣人之言,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先富民,然后再教化。而孔圣人还尖锐的指出,如果不教老百姓知道军事,那就等于抛弃了老百姓一样。而发展海军,同样不也是遵守圣人的“教民以战”的古训吗?
而在看完了林义哲的奏折之后,慈禧太后知道,哪怕是倭仁这样的饱学鸿儒在世,面对这样的理论,也是无法辩驳的!
林义哲的这个“桌腿理论”和圣人“教民战”的古训,比起那篇《西国圣道考》来,份量要大得多!
“将此折交由枢臣会议,看那班书生如何与他理论!”慈禧太后想到这个折子发给枢臣会议之后,可能会上演的“好戏”,不由得轻笑出声。
“先给六爷和文相看看吧!”慈安太后笑了笑,说道,“先听听他们两个的意思,再做区处。”
“姐姐说的是,就依姐姐。”慈禧太后点头答应,“李莲英?”她唤了一声。
“奴才在。”
“把这个折子给军机处送过去,让大伙儿看看吧。”慈禧太后取过朱笔,在折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折子交给了李莲英。
“嗻——”李莲英接过折子,便急急忙忙的出了大殿。
第四百三十九章相见恨晚
天色已近傍晚,正是华灯初上之际,但在恭亲王府里,这个时候却是一片宁静的气氛。
在林义哲曾经拜访过的那个后花园暖阁之中,恭亲王奕忻,军机大臣文祥正静心对坐,等着喝茶。
温暖的阁子里面,茶香浮动,红泥火炉上面儿,青蓝色的火苗无声的闪动。两名侍女一个摆着茶具,一个扇着火炉。荣寿公主正在专心看着火色,她面相极老,容貌根本无法和身边端庄秀美的那两个侍女相比,但却自有一种皇家贵胄的优雅气度。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声音响起,荣寿公主看看茶色,亲手将褐釉的瓷茶壶提起,凝神静气的在恭亲王和文祥面前将茶盏一点。碧绿的茶水缓缓而下,在黑色釉的木叶茶盏边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开来。伴随着“汤花”的翻腾,盏底的那片“树叶”微微的晃动着,仿佛正从天上飘落,一望之下,雅趣天成,奥妙无穷。
此时如果有后世人旁观,见到堂堂亲王和军机大臣,饮茶用的茶盏竟然是黑不溜秋的黑釉瓷碗,而非他们想象的金碗、银碗和玉碗之类,装茶的壶也是好象茶叶末颜色一般的单色釉瓷壶,很可能会心生讥嘲之意。
但他们可能不会知道,事实上,这两种他们瞧不上的瓷器,在这个时代,已是价值不菲的珍宝,而放在后世,更是属于国宝级的东西!
黑釉瓷是宋代陶瓷的精品之一,这种被日本称之为“天目”的宋代吉州窑独创的黑釉产品,是宋代“斗茶”之风盛行的产物。其种类繁多,变幻无穷,有木叶天目、玳瑁天目、兔毫天目、油滴天目、虎皮天目、黑釉彩绘、黑釉洒彩和素天目等等。
在这众多的吉州窑天目品种中,最具艺术魅力的就是“木叶天目”了。木叶天目是将天然树叶浸水腐蚀脉络后沾釉贴在器物上烧制而成,一般是一片叶子贴在盏心,也有贴在盏壁、盏口的,或二叶重叠的。这种近乎自然的装饰,尽管没有玳瑁、油滴天目那美丽的结晶,虎皮、鹧鸪天目斑斓的色彩,以及兔毫天目丝丝垂流的窑变效果,但木叶那朴实无华的沉穆,天然去雕饰的工艺,能够引起人们无尽的遐思。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在闪烁着深邃黑浑之中,木叶的丝丝茎脉是那样的清晰生动,透过茎脉的空隙,在盏壁漆黑的釉色中,米黄色的叶子像是舞动着的生命的灵性。如今,吉州窑木叶盏已成为吉州窑天目中的极品,亦是无数古陶瓷藏家梦寐以求的器物。一般的藏家,即便是得到一品完整木叶的残件,也是十分地喜爱,如获至宝了。
恭亲王看着黑釉茶盏,感叹道:“果然好茶需得好盏来盛,方能显出这茶趣的妙处来。”
文祥看着茶盏,点头道:“我看这木叶天目盏,并不比兔毫盏差,甚至更得其妙,不知为何未见于茶籍。”
一般认为,一件古瓷之所以珍贵,有两个必备条件,一是稀少,二是当时就很名贵。如明代成化斗彩杯,当时就是皇帝喜好之物而价值不菲,且有文献记载。而今令人称羡推崇不已的木叶盏,似乎并不在此例。在斗茶盛行的宋代,从文献记载来看,当时吉州窑、建窑天目瓷中,备受皇帝和文人墨客瞩目推崇的茶盏,并不是工艺简单的木叶盏,而是那些适宜斗茶的兔毫、鹧鸪斑、油滴等结晶窑变器物。历史遗留下的许多对这些茶盏的赞誉诗篇文献,如宋徽宗《大观茶论》载:“盏色以青黑为贵,兔毫为上。”《方兴胜览》也有记载:“斗试之法,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曰一水,两水。茶色白,入黑盏,水痕易验,兔毫盏之所以为贵也。”苏轼的送南屏谦师句:“道人绕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毛斑,打出春瓮鹅儿酒”;《清异录》中亦载有“花纹鹧鸪斑,试茶家珍之。”从这些赞誉诗文中,可见当时对与木叶天目同时代的兔毫、鹧鸪斑等作品的珍视程度,而翻遍有关文献,均不见有对木叶盏的一文半字记载。
“奇珍还需慧眼来识。有眼无珠之人,是断然识不出它的奇妙之处的。”恭亲王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两个侍女捧起茶盏,递到他们的手上,恭亲王和文祥先闻茶香,再辨茶色。接着就是一倾而尽。
放下茶盏,文祥看着恭亲王还在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木叶盏,似乎明白恭亲王在想什么,笑着问道:“王爷可是觉得,那林义哲便是这茶盏?”
听到文祥的话,荣寿公主的眉毛似乎扬了一扬,她轻轻的从父亲手中拿过茶盏,放在桌上,再次斟起茶来。
“正如文相所言,那林义哲便有如这木叶盏,名不见经传,但一旦用了,便知其妙不可言,相见恨晚。”恭亲王慨叹道。
“这林鲲宇,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看着碗底漂动的木叶,想起了看完了林义哲的《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时的感受,文祥也不由得长叹起来。
现在那些振聋发聩之言,犹在他耳边回响。
“……商者,国家之元气也,通商者,疏畅其血脉也。试为援古证今:如太公之‘九府法’,管子之‘府海官山’,周官设市师以教商贾,龙门传货殖以示后世。当时讲求商法与今西制略同。子贡结驷连骑以货殖营生,百里奚贩五羊皮而相秦创霸,即汉之卜式,桑宏羊莫不以商业起家而至卿相,郑弦高以商却敌而保国,吕不韦以商归秦质子,郑昭商暹罗逐缅寇而主偏陲。美总统躬营负贩,俄前皇彼得发愤为雄,微服赴邻邦考求技艺,研究商情而归强其国。泰西各国,凡拥厚赀之商贾,辄目为体面人,准充议政局员。轮船公司往来外国者亦邀国助,凡事必求便,商情课税必权其轻重。……士农工商四民,犹如桌椅之四腿,如以桌椅喻为国家,则四民为国家之腿,岂有腿之长短不一,而桌椅能不仆之者?……恭读康熙五十三年谕曰:‘朕视商民皆赤子,无论事之巨细,俱当代为熟筹。’可谓仁至至哉之言……”
“……夫所谓‘通‘者,’往来‘之谓也。若止有来而无往,则彼通而我塞矣。‘商’者,‘交易’之谓也。通商惠工之学俱有渊源。太史公传货殖于国史,洵有见也。国既富矣,兵奚不强?窃恐既富且强,我欲邀彼一战,而彼族且怡色下气,讲信修睦,不敢轻发难端矣。此之谓决胜于商战。故欲富华民,必兴商业。欲兴商业,必得护商,而护商非海军不可……”
“中国海疆袤延万余里,泰西各国兵舶奔驰轮转,络绎往来。无事则探测我险易,有事则窥伺我藩篱,从此海防遂开千古未有之变局。今中国既有历年造购之兵轮,又有新增之铁甲、快碰、蚊子等船,并自造巡海快船,宜酌以铁甲以为坐镇,有炮台以为依附,有海口以握要冲,有蚊船以为救应,巡海之船,拟分南洋北洋两大支,无事则梭巡东洋、南洋、印度洋及美洲、非洲、澳洲、欧洲各岛、各埠。由近而远,逐渐游历以练驾驶、习水道、张国威、护华商。有警则北南互为声援,敌窥一路,则守者拒之于内,巡者击之于外;敌分窥各路,则避实击虚,伺隙雕剿。或三路同出,使敌疲于接应;或彼出此伏,使敌无隙可乘。至各路攻守机宜,必籍内地电线互通消息,乃能联络一气。如此而敌犹敢轻犯者,鲜矣。倘现在各船尚未足数,宜竭力购足,俾得成军。仿造快船、碰船、蚊子船各数艘,以备临阵补阙、应猝之用。论者曰:如此布置,非费千百万金不能有成,目下帑项未充,费何从出?不知天下大势,须筹全局。敌之敢于窥我者,以我力之未足也。试观从前海疆有事,一役之费动辄一、二千万金,而百姓之损失尤多,国威之摧挫不少,又何益也?今乘无事之日,筹赀自固,使敌不敢生心,国计民生均受其益。移有事时之用项于无事之时,未雨绸缪,保全于无形者实大……”
“语云:‘能富而后能强,能强而后能富’,可知非富不能图强,非强不能保富,富与强实相维系也。或曰:现下府库未充,赋税有限,公用支绌,民借难筹,巧妇宁能为无米之炊?何曰非能?商市之兴衰,货物之增益,销路之宏远,须仗聪明才智之士思深虑远,而后操奇计赢,胸有成竹。况商业至今日而愈繁,商术至今日而愈巧。泰西诸国,每有国用不敷之时,便借贷于钱商,以济水火,事毕偿还本息,故时能转危为安,此为‘借米为炊’之法,彼国可用,我何不用之?……”
“博川,你可知,他这个折子里面,说的最好的,是哪一处?”恭亲王的问话将文祥的思绪拉了回来。
第四百四十章四民并列古已有
“当是这‘桌腿’之论!”文祥略一沉吟,随即沉声道。
“果然,知我者,博川也。”恭亲王笑道,“知林鲲宇者,亦博川也!”
“他这个折子,最厉害的地方,便是以‘士农工商’四民喻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