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义哲的目光突地一闪——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亮起了一个光点,正向这边靠近并变大。
“大人,岸上来人了,说有要事要见您。”“威远”舰管带张成吊着一只缠着绷带的胳膊(东海海战时为弹片划伤了胳膊挂了彩)进入到了军官餐厅之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林义哲说道。
如今海陆战事均已大定,他知道林义哲今天来到“威远”舰上,并非为了公事,而是为了缅怀亡妻。
毕竟,这艘军舰上,带有她给他的最初记忆。
在林义哲下到舱内之后,张成便特意安排部下水兵尽量回避,让林义哲独处一段时间。但没想到才过了不久,他便不得不打断林义哲了。
“噢,是周大人唐大人派来的吗?”林义哲收回了思绪,点了点头,和张成一道向门口走去。
“看装束好象不是。”张成答道。
林义哲没有再问,他和张成一道来到了甲板上,举起了望远镜,看到一艘蒸汽小艇正快速的向“威远”舰驶来。林义哲看到小艇上有不少人穿着旧水师营的号衣,还有几名老百姓装束的人,不由得有些奇怪。
很快,小艇靠到了“威远”舷旁,上面的人都来到了甲板上,林义哲认出了那些号衣上面标注的字,这才知道,这些人是澎湖水师营的官兵。
“标下澎湖水师前营统带六品军功彭柏文,叩见抚台大人!”为首的一人当先单膝跪地,向林义哲抱拳行礼,他身后的官兵们也全都跟着行礼,而那几名老百姓服色的人则全都叩拜为礼。
“诸位快快请起。”林义哲注意到了这些人脸上满含悲愤之色,心下暗惊,立刻上前扶起了他们。
“大人!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大人!……”彭柏文身后的一名士兵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重又跪下重重的磕起头来。
“你赶紧给我起来!杨景春!休要在这里洒老鼠尿!堕了咱澎湖水师的名头!”彭柏文大声的喝斥道。
杨景春抹了把泪起身,默默的站在了彭柏文的身后。
“大人,他叫杨景春,原是咱们水师营吴奇勋吴大人的亲随,吴大人被倭寇所害,他过于悲伤,是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莫要怪罪于他……”彭柏文说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来来!海风寒冷,诸位请进舱叙话!”张成在一旁说道。
一行人进了军官餐厅,分别落座,林义哲便问起他们的来意,这才知道彭柏文等人竟然是从台南府一路走过来的。
“林大人,求您奏报朝廷,治那奸佞小人刘璈之罪!”彭柏文不胜悲愤的说道。
“林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那刘璈……鬼畜不如啊!”台南府的董长义等几位乡绅也都垂泪道。
林义哲忙细问端详,而彭柏文和董长义等人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在澎湖水师覆灭后,大难不死游上岸的彭柏文等官兵一致认为日军将窜犯台南腹地,于是便抄山路直奔台南府,向知府刘璈禀报,并加入到了刘璈麾下的军队当中,打算随同刘军对日军发动反击,为死难的澎湖水师营统领吴奇勋报仇。
对于彭柏文等人的报告,刘璈显得极为重视,对于彭柏文等人要求出兵为吴奇勋等死难的澎湖水师官兵复仇的要求,也一口答应下来,经过一番准备之后,刘璈便亲自带兵出发了。
尽管刘璈摆出了一副要将日军赶下海的架势,其实却并无任何的作战计划,而是按照他搞的风水的那一套进兵(本意其实就是想避开日军),结果同日军一经交手,便全军溃散,一路狂奔的跑回了台南,从此便龟缩于城中,紧闭城门不出。彭柏文等人屡次请求出战,都被刘璈以“兵力不敷”和“贼军势大,台南重地亦需布防”为由推脱。
刘璈在台南的“布防”工作主要有两大方面,首先是号称要“赶募大支游击之师”,用来加强台南的防务,但他实际上只草草募集了几营外,就再没有更多的作为了;其次是要“增添炮械”,但除了临时从外国掮商手中买了些旧枪之外,也没有了下文。
事实上,在林义哲率舰队到达台湾之后,便曾派人给刘璈送去公文,要求他加强台南各地的防御,并派军支援,但刘璈对此没有任何的回应,甚至于在淮军登陆之后,唐定奎给他发文请求支援粮草民夫,结果依然是杳无音信。
刘璈在台南当起了缩头乌龟,但日本人却并没有和他一样。
在同刘军有过一次接触之后,日军将领可能是意识到了台湾防军随时会出现,为了防止清军集中兵力发动进攻,日军开始四处出击,袭击清军各处防地,结果各处清军或因消息不通未能准备,或因兵力单薄,纷纷被日军击溃。
见到防守台湾的清军轻易的就被击败,日军胆气日壮,便在汉地大肆烧杀抢掠,无辜民众惨遭涂炭,各地乡绅见状,一边组织民团抗击日军进犯,一边不断派人向台南府求救,但刘璈一概的置之不理,终日在府中研究风水五行“破敌之策”。
“那刘璈终日躲在台南府城之中不出,任由倭寇屠戮百姓,我等亲往台南府面见刘璈,请求发兵,拯民于水火,他刘璈竟称疾不出,拒不见我等,见我等留此不去,竟然派人递话,称‘倭寇剽掠完毕,自会散去’!林大人,您说,这还是人话么!”一位年纪比较大的乡绅说到这里,浑身哆嗦不已,显然已经气极。
听完大家的控诉,林义哲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
“开船,去台南。”林义哲转头对张成说道。
“大人,您这是要……”张成注意到了林义哲的脸色,小心的问了一句。
“去抓刘璈,交朝廷治罪!”林义哲看着张成,“有什么问题吗?”
“标下……领命!”张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的答道。
“怎么回事?‘威远’这是要去哪里?”
“和硕公主”号巡洋舰上,邓世昌注意到了已然起锚准备开拔的“威远”舰,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刚才看着过去了一艘小艇。”一位军官答道,“大人还在‘威远’上,可能是临时有什么事儿吧?”
“发信号问问他们,要去哪里?”邓世昌想了一下,说道。
很快,“和硕公主”号发出了旗语信号,不一会儿,“威远”舰的桅杆上便升起了答语。
“他们要去台南府?去台南府做甚么?”邓世昌看见了“威远”的答语,不由得很是奇怪。
“再问他们,何故前去台南?需本舰同行否?”邓世昌看到“威远”升起了林义哲的将旗,更加奇怪,接着命令道。
“去台南缉贼,不必同行。”
“威远”舰又升起了回答的旗语。
“缉贼?什么意思?”邓世昌看到这个词,更是莫明其妙,“莫不成那边出了盗贼?”
“可能是吧……”邓世昌身边的几位军官也都是一脸诧异的表情。
而就在这时,“威远”舰汽笛长鸣,开始加速驶向外海。
台南,安平港,海岸炮台。
“看!那边!有军舰过来了!”
炮台上,一名炮手忽然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一艘高大威武的战舰,不由得吃了一惊。
一位把总听到炮手的叫声,赶紧从房里出来,胆战心惊的举起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在看到飘扬的龙旗之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怕什么!那上面是龙旗!是咱大清水师的兵轮!”
认出了是自家的军舰,炮台上的守军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此时林义哲站在“威远”舰的飞桥之上,也举着望远镜,观看着炮台的情况。
这座炮台修建得十分粗陋,式样也还是旧式的土炮台,零零落落的安放着几尊大小不一的旧式铁炮,虽然距离隔得很远,但林义哲从望远镜里,仍然能望见炮身上的斑斑锈迹。
他现在很是怀疑,这些大炮还能不能打响。
“大人,安平港到了。”张成对林义哲道。
“进港,让洋枪队上岸,跟我走。”林义哲点了点头,命令道,“拆一门舢舨炮下来,带着上岸。”
听到林义哲下令带上一门舢舨炮,张成明白了林义哲是想要做什么,暗暗心惊。但他并没有违抗林义哲的命令,而是下令部下照办。
很快,一门75毫米克虏伯舢舨炮便拆装完毕,看着林义哲一脸的杀气,张成的心不由得阵阵紧缩。
一切准备完毕,等到“威远”舰进港,林义哲便下了船,上了蒸汽小艇,当先向码头驶去。
不一会儿,船政海兵悉数上岸,在周围民众的讶异目光中,直奔府城而去。
“大人!大人!不好了!城墙外头……来了一队红衣兵,在叫着开城门!”
知府衙署中,刘璈正对着书案上的堪舆图沉思不已,却冷不防被一位亲随慌张的声音给打断了,不由得很是恼火。
“红衣兵?哪来的红衣兵?是倭冠还是洋兵?”刘璈强忍怒气,大声问道。
“不是倭寇,也不是洋兵,是……是咱们大清的兵,只是穿着的号衣颜色不同……”亲随道。
“你看清楚了,不是倭兵或洋兵?”听了亲随的回答,刘璈不由得一愣。
“小的看清楚了,不是!倭兵是黑衣服白裤子,洋兵是红衣服,也不是这样的。”亲随道,“问他们是谁,他们说是船政的海兵。”
“船政的海兵?”刘璈皱了皱眉,又问道,“一共多少人?”
“大约百十来人,都拿着洋枪,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还带了一门大炮……”亲随说着,脸上现出了恐惧之色。
“才百十来人,就敢如此放肆!”刘璈冷笑了一声,“他们把我这台南府当成什么了?!”
“大人,他们带队的说,是抚台林大人要进城……”亲随看到刘璈满脸不屑的表情,小心的提醒了他一句。
“抚台林大人?哪来的林大人?”刘璈斥道,“闽省抚台是王凯泰王大人!什么时候冒出来个林抚台?……”
这句话一出口,刘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由得一变。
“难道是他?……”
“大人,要不您过去看看吧!我怕万一,那帮人着了恼,真开起炮来,可就麻烦了……”亲随又道。
“谅他们也不敢!”刘璈心头火起,对亲随说道,“你现在就过去,告诉他们,不许开城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可是,要真是林抚台……”
亲随的话刚一出口,便给刘璈恶狠狠的打断了,“我管他是谁?是个人说是抚台大人,我便要开城门迎接?哪有这个道理?说不定是倭寇冒充的呢!不管他!他要是敢开炮,咱们也开炮!”
“刘大人这是想用炮打我吗?”一个无比冷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刘璈一听之下,顿时手足冰冷。
第三百五十八章“绑了”
刘璈回转身,立刻看到了林义哲的身影。
刘璈在惊恐错愕中略微打量了一下林义哲,只见这位年轻的巡抚大人年约二五,身材修长双肩宽阔,原本清秀的容貌因灰暗的脸色破坏了不少,两眼满布血丝,现出掩饰不住的憔悴之色。可是,他身上充满着硝烟的味道,血腥的味道!蓝色的一品官服上不伦不类地扎着铜扣牛皮带。腰挎一支左轮手枪和长长的军刀,虎纠纠地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一副沙场厮杀,要把谁当场撕碎的模样。
在他的身边,则是一队手执上了刺刀的步枪的红衣兵,和他们的长官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杀气。
而在院子的一侧,府衙的卫兵则全部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全都给缴了械,有的人脸上青肿一片,有的人则眼角崩裂鼻孔冒血,显然都是因为反抗刚刚挨了枪托不久。
看到这一幕,刘璈刚才那不可一世的气焰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惊恐和沮丧。
“刘大人的城门把守得好严啊!”林义哲紧盯着刘璈,沉声道。
刘璈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了上官,缘何不跪?!”一名船政海兵大吼了一声,吓得刘璈身上一哆嗦,腿肚子一软,险些便要跪了下去。
看到刘璈还站在那里不动弹,那名船政海兵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步枪,瞄准了刘璈。
“你……你们要干什么?”刘璈惊慌地大叫起来。
“刘大人是不打算认我这个上官了?”林义哲冷冷地盯着他,声音里杀气渐浓。
“我……你我从未谋面,我怎知你是何人?”刘璈见林义哲随身只有一枪一刀,身边也全是拿着枪的士兵,算定他来的急,并未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心下略定,抗声道。
“刘大人这是想要验看关防印信和王命旗牌了?”林义哲冷笑了起来,“那我便请刘大人去巡抚衙门验看吧!”他回头吼了一声,“绑了!”
“林义哲!我是朝廷命官,你没有天子谕旨,胆敢胡来?!”刘璈一听之下,立刻跳着脚大叫起来,“你想造反么?”
“想要造反的是你!”林义哲沉声道,“上官巡视,不亲自出迎,反欲以炮火轰击谋害,难道不是造反么?”
听到林义哲的话,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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