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义哲看到她取出了一个柄上雕有人形的精美木勺,她轻轻的用这柄勺子舀起了一勺白如凝脂好似豆腐羹一般的东西,喂到了林义哲的嘴边。
林义哲张开嘴,仔细的将羹汤吸进了嘴里,甜甜的、滑滑的、软软的,还有一种别样的芬芳,他瞪大了眼睛,细细的品尝着,象是不忍心马上咽下去。
“好吃!好吃!”林义哲将口中的美食咽下,情不自禁的连连赞叹起来。
她微笑着,一勺一勺的喂着他,而他也十分惬意地享受着她的喂食,不一会儿,这一大碗羹汤便全被林义哲吃光了。
看林义哲吃得香甜,额绫十分高兴,林义哲吃完,她便取过番布织成的锦帕,为他擦了擦嘴,并示意他躺下,不要起来。然后她便转身将餐具带走了。
林义哲又躺了一会儿,尽管昨天醉得要死,但今天早上醒来,他却并没有以前喝醉酒那种恨不得把脑袋割下来的感觉,头不但不疼不晕,身上也不是那么的困乏无力。
从自己身体的反应来看,他能够确定,这排湾人自己酿的酒,肯定不是后世的那种勾兑的产物。应该是纯天然的饮品。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高山族人这么喜欢喝酒了。
林义哲起身出了屋子,惊讶的发现酒宴又开始了(按照排湾人的习惯,得狂欢三天)。他吓了一跳,赶紧又退回了屋子。
林义哲透过木窗向外望去,看到人们正在跳舞。
无论是跳舞还是喝酒,男人们始终是主力军,他们光着膀子围作一圈,肆无忌惮地吆喝着,咿咿呀呀像是在唱歌。他们的舞蹈热烈奔放,显示出一种狂野的力量。年轻的姑娘们和他们一起跳着,而年长的女人们则坐在一边,温婉地笑着观看。在热烈的欢舞中,年轻男子兴奋地弯下腰去用雉羽扫过地面,再起身继续向前跳动,身体不断的一起一伏,甩得羽冠上下飞舞,欢腾的人群、如潮的歌舞,不断地翻卷着,忘情的围观者随时都可能被卷入歌舞的海洋中去。
额绫回来了,看到林义哲在看跳舞,便上前拉着他的手,要带他过去,林义哲急忙冲她摇摇头,并故意的扶住了她的胳膊,示意自己很累,现在跳不了这种欢快激烈的舞蹈。
额绫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她轻轻的扶住他,让他倚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扶着他出门,向村后走去。
两人沿着村后的小径走了不多时,便出现了一处悬崖。她拉着他在一块光洁平整的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紧挨着坐着,相视而笑。
林义哲试着和她闲聊起来,她似乎并不懂太多的汉语,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崖下翻滚的雾海。
阵阵海风吹来,本来厚重的浓雾渐渐的散去,一望无际的大海就此现了出来。
额绫看着大海,用手指了指远处,林义哲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除了碧海波涛,并没有看到船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他转过头,看着她,她看着他不解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呢!”她比划着说道。
“你以前见过我?”林义哲好奇的问道。
“是啊!那时……你……在一条……很大的……会冒烟的船上……”她比划着一条船在海中破浪航行的样子,“船上……有红色的旗……”
林义哲蓦地明白过来,她是在向自己描述看到“威远”舰时的情景!
应该是那一天他乘座“威远”舰巡视海岸线,被她看到了。
林义哲想起了那天自己似乎看到过岸上的山林中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也看到你了。”林义哲笑着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你当时在山顶,在林子里,我一看见你,你就躲进林子深处去了。”
这回轮到她吃惊了,她看着他,使劲地点着头,意思是他说的一点都不差。
“我……害怕……以为……是……白鬼……”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林义哲听到她说出“白鬼”一词来,立刻警觉起来。
“白鬼?”
“是啊……白鬼……也坐着……这样的船来……上面是花旗子……他们有大炮……还有洋枪……打死了我们很多人的!”她有些急切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悲伤。
林义哲听到这里,明白她口中的船上有花旗子的白鬼,应该就是美国人!
熟悉中国近代史的他知道,19世纪的美国,在通过战争和掠夺从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手中夺取了北美大陆之后,便开始向海外特别是太平洋攫取殖民地,其侵略魔掌也伸向了台湾!
美国侵略台湾的目的很明确,象打开日本国门的佩里便赤裸裸的宣称,“占领台湾”可以作为进一步开拓中国大陆沿海地区的跳板和进行经济掠夺的据点。“该岛直接面对着中国的许多主要商业口岸,只要在该岛驻泊足够的海军,不但可以控制这些口岸,并且可以控制中国海面的东南入口。”此外还可以以此作为向亚洲掠夺财富的集散地,“可以建立对中国、日本、琉球、交趾支那、柬埔寨、暹罗、菲律宾以及一切位于附近海面的岛屿的交通线。”
因为台湾的物产资源富饶,是美国人进行侵略的理想之地,佩里曾经估计:“从台湾的土地之大和肥沃来说,它出产的农作物以及其它物品,除供岛上消费外,还可以大量的出口。”更重要的是,“该岛具有煤的丰富的供应量。”可以作为美国海军向亚洲活动和掠夺财富的远洋航运的燃料供应基地。正因为如此,自1847年起,美国便数次派遣军舰进入台湾调查煤矿分布和测量港口。对高山族居住地区丰饶的物产,也一直是垂涎欲滴!
所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李仙得等人会如此的执着于侵略台湾!
而额绫刚才说的那些,表明至少在清朝政府不知道的情况下,仍然有美国人的武装探险队出没于台湾!
“父亲……说你……是个……将军呢!”
“将军?呵呵,就算是吧!”
“将军,是要……打仗的吧?”
“是啊。”
“那……为什么……要打仗?”
林义哲一时间默然无语。
为什么要打仗?为了土地,为了财富,还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林义哲知道,将军们一般是不会向部下解释这样无聊的事情的,将军们爱说的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他们指向的地方,士兵们就必须义无返顾地冲过去,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仅此而已。
“我打仗的话,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林义哲思忖良久,回答道。
她沉默了一下,又问:“打仗……是什么?”
“就是杀人吧,”林义哲苦笑了一声,“许多人混做一团,操家伙对砍,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会活着。”
她瞪着眼望着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失去爱人、亲人的痛苦,是最最难以忍受的。”林义哲看着她说道,“所以,我想保护他们,不让他们从我身边消失。但是,要做到这些,打仗就是避免不了的了。比如说,我要保护你,你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不让白鬼和倭寇欺负你们,就必须要和他们打仗,而且要把他们彻底打败。”
“你……会……保护我们吗?……”额绫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们。”林义哲冲她使劲点了点头。
额绫怔怔地盯了他许久,忽然用力把他抱住了。
“你是……我的……英雄!”她一字一字地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来自鹿儿岛的“渔民”
《林文正公集:日记》:“……十一日,由牡丹社总目阿禄古父子陪同进山,南路卑南番目各自率族众由本社循山辟路,出至昆仑坳相迎,其附近番社各缴贡物,以示输诚,并交还所扣日本船民四人。十八日,复有昆仑坳及内社番目率二百许众来,请领开路器具,愿为前驱;分别赏赉讫。”
“……自牡丹社以降,台南番社,次第就抚。四月以后,中心仑、妈梨也、阿栽米息、大笼藕、谢阿阁、龟仔笼藕等社番目陆续向化者颇众。……北路亦有淡水绅士李清琳以桶后六社番民归化禀。次日,淡水绅士曾捷春呈淡水西潭底、下楼等社男女番民四百余人名籍来;余以鞭长莫及,饬归淡水厅受而遣之。”
“……有成广澳之番目首领、秀姑峦之通事来营乞抚。其中别有大吧笼社、吗哒唵社,皆附近强番;节经设法招抚,番目等各率耆老、丁壮由通事引至新城归化,各赏酒食而归。吴学亮又送到查抚水里、审鹿等三十九社名册,计归化番丁、番口凡一万二千六百八十三人。”
“……二十五日,往狮头社受阻遇袭,凶番昼伏于莽中狙击行人,夜则燎于山巅诱我出队。军民夫役零星行走者,往往为所伺杀。以致枫港、枋寮各处道路为之不通。余恐原先归附之琅峤各社受观望而有异心,遂率队前往进剿,以连珠枪及排枪击之,凶番不敌,被击死者七十三名,余众逃散。我勇丁死十二人,伤七人,守备杨秀举、千总周占魁受伤。是夜至外狮头社,各社番目皆来请降。……此次奉抚番之命,以狮头社之变,易抚为剿,实出于万不得已。其主谋助恶各社果能悔罪输诚,缚献渠魁,以彰国典,则仰体朝廷好生之德,宽其胁从。”
“初九日,枋山民人有杨文选者,带至内龟纹社番目野艾、外龟纹社番目布阿里烟;又有射不力社番目郎阿郎者,带至中纹社番目龟六仔、周武滥社番目文阿蛋及散番等百余人款营乞降。余与示约七条:曰遵薙发、曰编户口、曰交凶犯、曰禁仇杀、曰立总目、曰恳番地、曰设番塾;以牡丹社首阿禄古、龟纹社首野艾,向为诸社头领,拔充总社目统之,着照约遵行。所统番社如有杀人,即着总目交凶;如三年之内各社并无擅杀一人,即将总目从优给赏。其狮头社余孽,探悉窜伏何社;即由何社限交,不许藏匿。阿禄古野艾及各番等均愿遵约。随将竹坑社更名曰永平社、本武社更名曰永福社、草山社更名曰永安社、内外狮头社更名曰内外永化社;胁从各社,均许自新。惟狮头社罪大恶极,漏网者不许复业。所有内外永化社,即着总社目另招屯垦,以昭炯戒。于枋寮地方先建番塾一区,令各社均送番童十数人,学语言文字,以达其情;习拜跪礼让,以柔其气。各番闻之,无不俯首帖服……”
“……此次抚番,南北各社均告以日人时时侵扰,且呈送日人所遗刀械为证。盖日本自颁‘废刀令’及‘四民皆兵令’以来,士族武人失其祖业,生计困窘,其政府欲为转移之计,遂暗怂之出外海拓殖,近年来日本国内屡有‘征台’、‘征韩’之论,甚嚣尘上,又暗夺琉球,窥伺朝鲜,恐他日必为中国之大患……”
※※※※※※※※※※※※※※※※※※※※※
“大人,那四个日本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听了杨在元的建议,林义哲有些奇怪的抬起了头。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楚荣?”
“这四个人报上来的身份是渔民,可我看当中有两个,不太象是打渔的。”杨在元将一张表格呈给了林义哲,“大人请看,这是他们填的身份籍贯和履历。”
林义哲接过表格看了一眼,看到两个日本名字“井上彦之助”和“山田良平”的后面籍贯一栏当中填的是“鹿児岛県”几个字时,心中不由得一动。
“是这两个人吗?”林义哲指着这两个人的名字问道。
“大人怎么猜到的?”杨在元奇道。
“这个地方过来的人,只怕不一定是渔民,武士还差不多。”林义哲冷笑了一声,“走,我这就过去瞧瞧。”
杨在元带着林义哲来到关押四个日本人的木屋前,看到林义哲到来,两名持枪守在门前的抚标卫队赶紧推开了木门,“哗”的一声,将那张沉厚的竹帘拉开,林义哲低头迈步走了进去。
地下,那四位“贵宾”正作蜷曲状斜躺着,听见竹帘被拉开的声音,他们全都不由自主的齐齐的痉挛了一下!
林义哲悠闲的走到那四个日本人之前,低头俯视着他们。
因为长时间被番民关押的关系,那四张面孔已憔悴枯黄得不像是他们原来的脸了,四张面孔上全染着污泥,血斑灰土,全浮着紫瘀,青乌,晦涩,每个人的头发俱是散乱的,上面沾着草屑沙泥。
他们个个两眼失神,光芒灰黯而沉翳,眼白上布满了条条红丝。这证明他们全是终宵未曾合眼,四个人的嘴唇皆因未进滴水而干裂了,衬着他们低微又虚弱的喘息声,一个个就活像离了水的鱼,又像一盏盏即将油竭芯枯,随时都可熄灭的灯。每一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是生硬而木然的,因此。林义哲浮在脸上的那抹笑意也就显得生硬而木然了,他皮肉不动的笑了笑,说道:“几位受惊了。”颊上的笑容在他这句话中,就好像结冻了一样那么没有一点笑的涵意在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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