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遵旨。”同治皇帝恭声道,浑然没有注意到翁同龢那惊愕的目光。
慈禧太后又大致了翻了下剩下的折子,在发现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之后,便让刘诚印将折子全都送到了同治皇帝桌前。
“我身子倦了,先去歇了。”慈禧太后起身道,“皇帝今儿个就辛苦些吧!”
“儿子恭送皇额娘。”同治皇帝赶忙应声行礼道。
目送着慈禧太后在刘诚印的搀扶下消失在大殿门口,翁同龢这才对同治皇帝道:“皇上,方才那件事……”
“怎么?翁师傅以为不妥?”同治皇帝有些不满地问道。
“六道十三科纠弹纲纪,风闻上奏,本是份内之事,即便稍有错失,似不宜重责……”翁同龢提醒同治皇帝道,“若谴责过重,言官不敢言事,恐会令言路闭塞啊!”
“那就让吏部和都察院也一块儿查!若是有错,让他们定如何处置好了!”同治皇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是。”翁同龢想想既然是都察院也皇帝一句话掺和进来了,断不会为难自己人,心下略定,便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同治皇帝随后的一句自言自语却令翁同龢又是大吃一惊。
“哼!他们这帮人就是瞅着林义哲不顺眼,总想找他的毛病!若是查无此事,他们可就有的苦头吃了!”
翁同龢听出了同治皇帝话里明显带有偏向林义哲一边儿的意思,不由得惊愣不已。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治皇帝怎么会突然向着林义哲说起话来。
而翁同龢并不会想到,仅仅在几天之后,事态的发展便出乎了他的意料。
什刹后海,恭王府。
一间暖阁里,二人正在对奕。
恭亲王和文祥对坐在雕花紫檀木棋枰前,将一粒粒黑白分明的棋子点在棋盘之上,玛瑙制成的棋子不时的敲击着棋盘的表面,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恭亲王奕忻面沉如水,专注的看着棋盘,执起一子,久久不落。
对面的文祥轻笑道:“王爷,您这是……”
恭亲王苦笑了一声,将一枚黑色的围棋子儿放进了棋罐:“没心思下棋啊!”他按着自己滚烫的脑门,仰头靠在椅子上面。身后的两名侍女就走了过去,轻轻的帮着按着他的额头。
“王爷心忧何事?”文祥笑问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些个腐儒书生会来这么一手!”恭亲王叹道,“也难怪李少荃这么心急。”
就在昨天,他已经得知,工部、户部、吏部和都察院已经就贺子桓上的折子开始查起林义哲的船政帐目来。
“王爷可是心忧林义哲船政那里真的有什么贪墨之事?”文祥问道。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这船政的价目,他上报得都清清楚楚,有案可查。再说了,船政这些年经费一直不足,他就是想贪墨,也得有油水可捞才是。”恭亲王道,“我是担心,他从此以后,更不见容于士林,这****弹,夜夜劾的,还做不做事儿了?”
文祥静静的捻着棋子儿,一双深陷的眼睛却放出光来:“只怕未必……”
“文中堂这话怎么说?”恭亲王问道。
“有皇太后帮他挡着,他自会平安无事!”文祥笑了笑,说道。
“可我瞧皇上这严查的阵仗,应该是得了皇太后的旨啊!”恭亲王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忧虑,“可没见着皇太后有护着他的意思啊!”
“雷声越大,雨点儿越小,皇上摆出这等阵仗,恰恰说明了皇上也有意思想要保他!这阵仗,是用来堵那班清流的嘴的!”文祥笑道,“您就瞧着吧!到时候会有好戏看的!”
“但愿如你所言,不过,我也得准备准备,防着一旦有什么差池,帮他说两句。”恭亲王道,“我已让军机处发文给他,就新造诸舰事宜,说明详情。这几日想是该有文来了。”
“王爷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文祥听到恭亲王竟然留起了后手,不由得大笑起来,“此事我愿和王爷赌上一局,王爷可愿意否?”
“赌便赌了!”恭亲王笑道,“你这分明是惦记我那把壶,那我便用它来和你赌上一赌!”
七日后,紫禁城,养心殿。
“皇帝,上次的那个事儿,查得如何了?”慈禧太后看了同治皇帝和军机处及六部尚书等几位重臣一眼,问道。
“回皇额娘的话,经工部和户部查实回报,船政所造之船,帐目清楚,无有虚报贪墨之情。”同治皇帝答道,“儿子还着人查问外国船厂,做了比对,同类船型,船政所造之船价格尚较外国为廉。”
“那贺子桓折子里说的,新造的快船价格较之前所造之船昂贵,却是为何?”慈禧太后问道。
同治皇帝听了母亲的问话,一颗心习惯性的悬了起来,但这件事毕竟他心里有底,是以仍然有条不紊地答道:“儿子着议政王大臣专函询问船政,后造快船价格较前船为昂,是因为后造船用的是新式之蒸汽轮机。”
“噢?用这新机器,有什么好处吗?”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
这下同治皇帝有些傻眼了,他求助似的看了恭亲王一眼,恭亲王会意,微咳了一声,说道:“禀皇太后,此等新造之快船,所用者为二千四百匹马力之新式蒸汽轮机,较前造船之一千七百匹马力轮机,汽力更足,是以船行更速,最快可达十六节半。是以船价较前三艘为昂,而船政经费不足,林义哲遂有北洋每船贴补船价银八万两正之请。合其总价,比之外造轮船,实是廉价许多。”
“那便是说,张玉藻贺子桓二人所参之情不实了?”慈禧太后的嗓门习惯性的高了起来。
同治皇帝看了署理吏部尚书的吏部左侍郎毛昶熙一眼,此时毛昶熙低着头,根本不应声。
“正是。”同治皇帝有些恼火,便自己回答道,“如此妄劾大臣,议阻国事,需当严惩!”
看到皇帝竟然如此表现,翁同龢吃惊不小。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意见,他早已经借着给皇帝上课的时候,在他的耳边吹过风了,但皇帝竟然仍是说要严惩!
更让他吃惊的,是坐在慈禧太后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慈安太后突然发话了。
“皇帝说的是,如果不加惩治,以后若是人人都敢妄劾大臣,那中外臣工便不敢放手办事了。”
慈安太后的声音不大,但话一出口,大殿之中的一干重臣竟然无人敢再说一句!
“船政和北洋海防皆是国之重务,需得有安心办事的人。不可因一言而误国家大计。”慈安太后又道。
“儿子领旨。”同治皇帝恭声道。
“臣领旨。”恭亲王也随后应道。
第二百二十章来自日本的目光
在这次规模不大但级别却相当高的朝会结束后,如临大赦的同治皇帝回到了乾清宫时,而皇后阿鲁特氏正在等他。
“天儿这么冷,皇上怎么还出这么多的汗?”阿鲁特氏看到同治皇帝满头大汗的样子,关切的问着,上前用手帕为他轻轻的拭去了汗珠。
“还不是为了那道弹劾林义哲李鸿章的折子的事,唉!”同治皇帝叹了口气,但眼中却是一副得意之色,“皇额娘今儿个心情该是不错,你呆会儿便去请安吧。顺便探探皇额娘的口风儿。”
“那两个言官无事生非,信口开河的胡乱参劾,害得皇上和皇太后一番劳碌,真是可恨!”阿鲁特氏听到林义哲的名字,心里不由得一动。
“已经著令吏部和都察院从严惩处上报了。”同治皇帝点头道,“这两个人居心叵测,必须要严惩才是。”
皇后和皇帝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前去给慈禧太后请安了。同治皇帝进得暖阁中,回想着朝会时的情景,兀自心悸不止。
约过了两个时辰,到了午休时分,文祥回到府中,管家上前,将一个锦盒呈到了他的面前,说是恭王府的人送过来的。
文祥登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接过锦盒,进到书房里,屏退从人,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打开。
金黄色的缎面里衬中,摆放着一只造型古朴的茶叶末釉瓷壶(这种壶是景德镇御窑厂于雍正年唐英主持窑业时烧造,极为名贵)。
想到自己轻易的便从恭王手中赢得了这把壶,文祥不禁捻须微笑起来。
而在恭王府,恭亲王写好了书信,正命人飞马前往天津,亲递于直隶总督李鸿章。
福州,马尾港。
造船厂的码头前,一艘典型的英式巡洋舰——英国赠送给中国的“和硕公主”号正在进行火炮安装,一台巨大的吊车正将一门法国施耐德公司生产的190毫米大炮吊装上舰,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工人。几名来自施耐德公司的专业人员正在和中国技术人员查看图纸。
一位外国人注视着这一切,转身离开了,他回到自己的寓所,取出信纸急急的写起信来:
“……我注意到法国施耐德公司正在试图用他们优质的火炮博取中国人的欢心,而且看来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我认为,克虏伯公司生产的火炮更为优秀,我希望克虏伯公司能够加大和施耐德公司的竞争力度,不要满足于当前和中国人的有限合作……”
这位“热心“的外国人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象他一样,注视着这艘龙旗飘扬的巡洋舰。
这个人离开后,也写了一封长信,但这封信的内容却和他所看到的风马牛不相及。
而这封信被漂洋过海送到日本,在几位译码员按照字里行间的暗示解译之后,内容便成了这样:
“……清国船政舰队从英国购入一艘巡洋舰,排水量1800吨,配备法国施耐德公司生产的190毫米大口径后膛炮,系英国德文波特船厂建造,详细数据待堪。”
日本,长崎。
阵阵车轮声传来,在几个穿着统一样式校服的日本学童好奇的追逐注视下,一辆造型古怪的四轮西洋马车在满是身着老式和服和西洋式装束行人的横滨城主街上一路前行,直到横滨“中华街”的街口处才调头向左,穿过“中华街”入口处那座古色古香的中式牌楼,一路经过沿街中国人开设的理发室、裁缝铺,中华料理和生丝、茶叶、海产、白糖、瓷器等一干店面,最后在一阵车轮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中,在一间茶楼的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名面方耳阔,留着颇具特色的西式长胡须、一身西服便装的30岁上下的中年人随即走了下来,而那名早已等在茶室门前等候着的盛装艺伎见状便立刻迎了上去。
“道路遥远,您辛苦了。”艺伎向中年人施礼道,言语间毫无半丝生疏。
“哪里,您太客气了。”中年人急忙鞠躬还礼,“阿仓小姐,伊藤先生现在还在这里么?”虽然身着便装,但中年人异常挺拔的腰杆和利落的举止却隐隐的透出了几分军人的气质。
“请随我来!”那名艺伎言毕即起身在前领路,而中年人也急忙跟了上去,二人一起走入茶楼内,一路经过多间和室,再穿过一座假山,最后在茶楼深处某个隐蔽的和室门前停了下来。
和室的隔音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在门口就可以隐隐听见室内有女子吃吃的笑声,中间和夹杂着几声男子放肆的大笑。
“先生,西乡君已经到了。”领路的艺伎跪坐在和室的门口柔声说道,她单从相貌而论,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但仪态典雅,眼波极是动人,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婉转,好似乳莺娇啼。
“自己推门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和室内响起。
中年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而那名领他进来的艺妓则随即拉开了和室的拉门。
“啊!”和室内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即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一名衣衫半敞的年轻艺伎猛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双手遮掩着一双椒乳缩到了一旁,而那个在酒案后端坐的和服男子则举着那只刚才还在那个年轻艺伎胸前大肆活动的右手,兀自大笑不休。
而门口的两人表情则各不相同,那中年男子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而那个带领他前来的年长艺伎则是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神情。
“伊藤君,你又在客人的面前丢脸了!”那位领路的年纪稍长的艺伎嗔怪道。
“呵呵,西乡君来了,快快,进来进来!”那个和服男子却对年长艺伎的嗔怪置若罔闻,一个劲儿的向客人招着手。
他的年纪大概也有30岁上下,面容清矍,右脸的脸颊上长着一颗大大的瘊子,眉梢低垂,下颌上留着短须,一双细长的眼深邃异常,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旺盛的活力。
“阿仓,我有事和西乡君谈,请你把千代子先带出去。”待得那中年人进屋坐定后,那和服男人又开口了。
“千代子,我今天晚上还要去你房里的,就让我在你年轻美丽的身体上,找回我那已经消逝的少年青春和激情吧!”就在那少女艺伎即将走出和室门口时,那个和服男人突然又大喊了起来。
刚在他对面坐下的中年男人终于再也无法克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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