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其实也是无奈的选择。”内森苦笑了一声,“他们的想法,便是以给俄国政府巨大的金钱资助为条件,换取俄国政府不再迫害我们的人民的保证。”
“这是割下肉来喂老虎的举动,也许暂时能够换来和平,但绝不是长久之计。”林义哲说道,“肉总有吃尽的时候,而老虎的吃人欲望,是不可能因为一点点的肉就消失的。”
“我的想法和您一样。”内森点头道,“所以在这次家族会议上,我坚决反对以任何方式资助俄国人。这次会议因而不欢而散。”
“我们曾经盼望拿破仑这样的解放者将我们解放出来,拿破仑的确废除了隔离制度,并许诺把耶路撒冷交还给犹太人民,但他最终因没能征服巴勒斯坦而无法实现自己的诺言。”萨拉说道,“而拿破仑倒台后,欧洲掀起了复辟浪潮,对我们族人的歧视和迫害又以不同的形式开始了。俄国是我们的敌人当中最凶恶的一个。而我们现在,却没有象拿破仑这样的保护人了。”
“我一直对寻找一个保护人来解放犹太民族的做法持怀疑态度。”林义哲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为,犹太人民应当依靠自身的努力,致力于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犹太人家园,恢复差不多两千年前被罗马人摧毁的犹太人国家的斗争上。”
听到林义哲的话,内森父女急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愿意帮助犹太人民实现这一梦想,奉献我的全部力量。”林义哲接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教导我的子孙继续奉献他们全部的力量。”
“我想知道,亲爱的林,您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助我们呢?”内森问道。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林义哲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对中国来说,俄国同样是最为凶恶的敌人。”顿了顿,林义哲接着说道:“而且,您既然能圆我强国的梦想,我自然就有义务圆您一个家园的梦想,这是一笔高尚的生意,不是么?”
“是的,这是一笔高尚的生意。”内森直视着林义哲的眼睛,“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犹太人民的出路在哪里?怎样才能彻底地、有效地消灭反犹主义?多少年来,我一直被这些问题困扰。今天,我终于明白,犹太人民所面临的问题既不是社会问题,也不是宗教问题,而是一个民族问题。解救犹太人民的根本是建立一个属于犹太人民自己的国家。”
“一个没有国家的民族是可悲的,我希望您明白,犹太民族最终不可能融入基督教社会,在欧洲,犹太人民被其他民族接纳的梦想永远不能实现,要改变犹太人民的悲惨命运,只有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林义哲说道,“这是犹太人民的唯一出路。”
“可要怎么才能建立一个真正属于犹太人民的国家?”萨拉有些急切的问道,“要知道,我们试图回到耶路撒冷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但那里的大门依然对我们紧闭。”
“拿破仑曾经说,‘可以在法国土地上找到一个耶路撒冷。’今天,我也想对您们说,你们可以在东方的土地上找到一个耶路撒冷。”林义哲说道。
“在东方的土地上?”内森听了林义哲的话,又是一惊。
“我们必须正视的是:现在回到耶路撒冷建立犹太国家是没有半点可操作性的天方夜谭,但是在东方获取一块土地,建立一个‘东方的耶路撒冷’,却是非常可行的。”林义哲说道。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重新回到开封去?”内森又想起林义哲送给他的开封犹太人手写经卷,试探着问道。
“我想您的理解有点偏差,如今的开封已经不是《清明上河图》上描绘的那个开封了。”林义哲莞尔一笑,“我指的‘东方的耶路撒冷’的所在地是日本。”
“日本?”内森更加吃惊了,显然这一次他没能跟得上林义哲的跳跃性思维。
“子爵阁下,您必须清楚一点的是:对于中国而言,要展开和俄国的战争并且击败它之前,必须先确保日本的无害。”林义哲不紧不慢的一字一句说道,“一个对中国无害的日本是不需要如此大面积的国土的,我可以坦率的告诉阁下:中国的沿海虽然港口众多,但是条件优越的良港却屈指而数,而日本的海岸线上恰恰盛产这样的良港,这是中国要和积攒同俄国作战力量所必须拥有的基石,当中国的大皇帝成为这些港口和附属土地的统治者的时候,我想他会十分乐意的将其中的一部分土地作为您所代表的犹太民族对朝廷慷慨帮助的赏赐,而这块土地,就是‘东方的耶路撒冷’。”
第一百九十二章梦起朴次茅斯
多少年后,内森回忆起当年和林义哲关于“犹太人国家”的这次讨论时,内心仍然激动不已:
“……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关于‘犹太人国家’的构想和计划,和他激动人心的说辞,像一颗落在草原上的流星,燃起了我心中压抑多年的燎原烈火。我感到从苦难中解救犹太人的新弥塞亚已经降临人世,‘犹太人国家’的理论便是万能的耶和华新的神谕。而他的关于由中国先击败日本,在日本获取土地,先建立一个‘东方的耶路撒冷’的构想,仿佛就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
而正是从这一天起,两个古老民族的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英国,朴次茅斯军港。
清晨,迎着煦暖的朝阳,一名头戴黑色冠珠暖帽,身穿蓝色绣金螭龙回纹军服的中国海军军官,由一队头戴水兵帽,身穿白色号服的中国水兵簇拥着,在周围散步的居民的目光注视下,来到了一座土山之上列队。
这时,人群之中,一位捧着花篮的俏丽金发少女翩然而至,站到了中国军官的身边,带来了周围不少英国人惊讶的注视。
看到金发少女的到来,那位中国海军军官——“和硕公主”号巡洋舰(即英国赠送给中国的“忒提斯”号巡洋舰,新舰名为慈禧太后御赐)的新任管带吕文经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这位叫詹妮的少女,是当地一位银行家的女儿,他和她在“和硕公主”号的命名仪式上相识。
从那一天起,吕文经便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英国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站在他的身边,向他投来深情的一瞥,然后目光便转到了吕文经面前的墓碑之上。
在这片青翠的草地上,赫然矗立着五座青石墓碑。
和中国的传统长方形立式墓碑不同,这五座墓碑,全部是首尖下方的类似炮弹的形状,碑身正面向前凸出,背面则是光滑的外廓。整个碑身光洁平素,没有丝毫的雕饰。
正中的一座墓碑的正面中间,工工整整的竖着雕刻有一行楷书汉字:“大清故勇浙江宁波府镇海县萧思德之墓。”两侧的文字则写着立碑时间和立碑人的名字。
另外的四块墓碑,形制和这一块完全相同,碑文内容也完全一样,只是名字和籍贯有所不同。另外四人的名字,分别为“郑世康”、“王鸿祥”、“祝德宝”和“赵福生”。这五人都是浙江籍贯,其中萧思德、郑世康和王鸿祥三人来自宁波定海,原是“威远”舰上的水手,祝德宝和赵福生来自石浦,是船政派来接舰的水手。
因“忒提斯”号北海试航遇上了大风暴,经全舰官兵上下一心,终于脱脸平安归来,而且还救了一艘过往的遇险商船。但因风浪过大,舰上官兵有多人受伤,虽然回港后在英国海军医院得到了及时救治,但萧思德、郑世康和王鸿祥三名水手还是不幸病逝。林义哲得知后深为痛惜,自掏腰包在朴次茅斯郊外购置了一处墓地,作为三名水兵的安魂之所。而在船政派来接舰的官兵到达朴次茅斯时,又有两名水兵祝德宝和赵福生因水土不服病逝,也一道被安葬在了这里。
吕文经和几位水手头目一同上前,单膝跪地,叩拜之后,英国少女捧过花篮,递到了他们面前,吕文经等人从花篮当中取出鲜花扎成的花束,依次放在了墓碑前。
“几位兄弟,俺们大伙儿今日再来看你们一眼,今儿个俺们就要回家了……”吕文经看着面前的墓碑,喃喃的说道。
听到吕文经的话,队列当中的好多水手都禁不住流下泪来,和去世者要好的几名水手更是泪流满面,令周围观看的英国居民们感动不已。
“……你们好好在这歇着,等俺们再回来的时候,再过来瞧你们,给你们上酒……”吕文经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
这些属于船政水师的浙江籍水手,都是曾和吕文经等人朝夕相处的,想起他们如今埋骨异乡,爱兵如子的吕文经心痛不已。
在完成了拜祭仪式之后,吕文经和中国水手们怅然良久,方才转身准备离去,这时,一位英国绅士突然用英语向吕文经问道:“这位先生,我想,你们需要在这些坟墓的旁边栽上鲜花吗?”
“栽花?”吕文经愣了一下。
“先生,我想,你们再来到这里的时候,想必会是很多年以后了。”这位英国绅士用诚挚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你们应该在这些坟墓周围种上鲜花,不然的话,假如多年以后,你们重新来到这里,将怎样寻找这些墓碑呢?”
听到英国绅士好心的提醒,吕文经这才意识到自己百密一疏,这些天光是忙着“和硕公主”号巡洋舰的起航事宜,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亲爱的LeBuah(吕文经的英文名),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来照顾他们吧。”正当吕文经无言以对的时候,他身边的英国少女詹妮突然说道。
吕文经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英国少女,心中暖流激荡。
少女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光芒,“我会好好照顾这里的一切,让最美丽最鲜艳的花朵和他们朝夕相处,我保证,他们躺在这里,不会感到孤独的。”
“谢谢你……詹妮……”吕文经强抑住自己想要上前将少女抱在怀里的冲动。生怕自己向前迈出一步,就会永远的留在这里,无法回到故国。
“时间快到了,你们走吧……我先回家,一会儿去码头送你……”詹妮的双眸中也有泪花闪动,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轻声说道。
码头,“威远”舰,飞桥。
“纬堂哪去了?这时候可快到了啊。呆会儿补给完了,可就好开船了。”贝锦泉举着望远镜,望向“和硕公主”号巡洋舰停泊的码头,一边看一边说道。
林义哲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没有说话。
“纬堂想是有些事情没办完,也不差这一会儿。”洪钧象是知道吕文经为何会迟到,笑着向林义哲使了个眼色。
林义哲会意,想起现在伦敦的卢颖妍,心中不舍之情又袭上心头。
此时的洪钧,想起远在巴黎的芳汀,也是嘘唏不已。
“纬堂来了,呵呵。”贝锦泉的笑声证实了洪钧的猜测,林义哲随即举起了望远镜向那边望去。
此时的朴次茅斯军港岸边,一派繁忙之象。岸上一队队水手和士兵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正在为码头的这两艘龙旗飘扬的军舰输送着给养。指挥的哨声、搬运货物的工人发出的号子声、军舰和汽船发出的悠长汽笛声,共同奏响了一曲动人的起航之歌。岸上的人群中,一名一身宝蓝色制服腰挎佩刀的年轻中国军官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凝视着远方的目光中透出依依不舍的深情。
林义哲看到一位俏丽的金发少女快步向吕文经走来,她的出现给忙碌的码头带来了一丝不小的震动。周围的人们纷纷抬头观望,窃窃私语,间或有几张面孔露出会心的笑容。
少女的手中捧着一块制作精美芳香四溢的蛋糕,上面写着“TheImperialChineseNavy——HoShuoPrincess”(大清帝国海军——“和硕公主”)和吕文经的英文名字。她顾不得平静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拭去额头的汗珠,快步走到了吕文经的面前,将蛋糕送到了吕文经的手中。吕文经接过蛋糕,不知说了些什么,少女的眼泪一下子便夺眶而出,再也抑制不住。
此时此刻,林义哲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望远镜中二人的身影,俨然成了这一天朴次茅斯军港最美的风景。
“带雨梨花,我见犹怜。”洪钧放下了望远镜,笑着对林义哲说道。
看到这一幕的林义哲,想起卢颖妍在自己离开伦敦时,在车站抱着自己哭着不肯放手的情景,鼻子禁不住也有些酸酸的。
金色的阳光从天空中洒下,将两艘中国军舰的身影映得一片金黄,阵阵海风的吹拂中,红底金龙旗猎猎飘扬,似乎在向世界宣告着,属于中国的海洋世纪的到来。
1872年10月27日,中国海军“和硕公主”、“威远”两舰从英国朴次茅斯军港起航,携中国使团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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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文经日记》:“……告别黯然魂消,不忍长辞……詹妮(GennyGarth)自制香糕罩以雪糖,作船名及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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