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在地上的沈瑜庆感到一阵晕眩,满眼全是金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醒过来,他感到口中一股咸腥,似有硬物,便轻啐了一口,一枚脱落的牙齿赫然在目。
“汝可知,你鲲宇表哥为了船政受尽谤言,功名前程都搭上了,汝却一味给加害你表哥之人巧言辩解,圣人就是这么教你的么?”沈葆桢越说越怒,“你表哥何尝亏负于你,你竟对你表哥如此不恭不敬!兄友弟恭,亦是圣人之教,你怎地忘得如此干净?还敢在这里妄谈圣人之言!”
“求父亲息怒!”沈玮庆看到父亲上前还要责打沈瑜庆,大惊之下,上前又抱住了父亲。他一边抱着沈葆桢,一边不住的冲弟弟使眼色。
沈瑜庆垂下了头,再不言语了。
“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来人!请家法来!”沈葆桢大喝道。
“父亲息怒!瑜弟年岁小不懂事!您就饶他这一回吧!”沈玮庆听到父亲要对弟弟动用家法,大惊失色,跪下来抱住了父亲的腿,哀声道。
而此时的沈瑜庆,见到父亲动了真怒,要对自己用家法,一时间心胆俱裂,连求饶的话也都不会说了。
沈葆桢看到沈瑜庆低着头在那里瑟缩着发抖,嘴角满是鲜血,地上的一摊血里有一颗被打落的牙齿,心下有些不忍,可一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心头的怒火便又升腾起来。
沈葆桢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林普晴,此时的林普晴面色惨白的望着自己,目光里又是心痛又是哀恳,让他不由得在心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逆子!《颜氏家训?治家篇》,你给我背一遍!”沈葆桢指着沈瑜庆,大声喝令道。
沈瑜庆的身子又哆嗦了一下,他低着头,轻声的背了起来。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
“大声背!”沈葆桢喝道。
沈瑜庆又是一抖,赶紧大声的背道:“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
背到这里,沈瑜庆的声音渐渐的又小了下去。
“孽障!你可知错?”沈葆桢喘了口粗气,问道。
“儿子知错了……”沈瑜庆垂头低声道。
“********?”
“儿子不该妄言诋毁鲲宇表哥,惹父亲母亲生气……”
“你母亲若是有个好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快滚!”
沈瑜庆如临大赦般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
沈葆桢看着沈瑜庆的背影消失,眼中怒火稍敛,快步来到林普晴的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
“这会儿如何了?好点儿没有?”沈葆桢的脸色刚刚转为平和,但声音里却透着焦急。
“不妨事……吐了这一口血,倒是觉得心胸畅快了许多……”林普晴叹了口气,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一群小儿女,说道:“都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几个小儿女纷纷站了起来,围到了母亲的身边,沈葆桢看到几个孩子的眼中噙着泪花,用手轻轻的抚着他们的头,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那个先生,真是混帐,竟然在孩子们面前挑动是非,我这就叫人去辞了他。”沈葆桢恨恨道。
“辞了吧,再挑一个稳重些的先生,莫要找这等迂顽不通事理之辈……”林普点了点头,轻声道。
“鲲宇这一次出使回来,只怕要被人戳穿脊梁骨了。”沈葆桢叹息道,“他的前程,只怕真是就此毁了。真叫让人好生担忧。”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普晴的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林门有后如此,先父兄嫂闻之,亦当含笑九泉!”
第一百八十六章再入洞房
此时远在欧洲的林义哲,并不知道家中出了如此的变故。这时的他,正沉浸于新婚所带来的喜悦之中。
“鸣炮!开道迎亲喽!”
这一天的伦敦街道,突然传来了声声的鞭炮声。
在一众伦敦市民的好奇目光中,一支浩浩荡荡的中国迎亲队伍出现在伦敦城的街头。一位一身锦绣官服打扮的中国人骑在马上,披红挂彩的八仙花轿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向新娘家走去。这场中国式婚礼很快便轰动全城,吸引了大量看热闹的游客和居民。
很快,人们从新闻记者处了解到,这场婚礼的新郎叫林义哲,是中国皇帝派到英国来进行友好访问的使臣,新娘叫卢颖妍,是在英华商巨富的千金。新郎刚刚从普鲁士完成访问归来,便在伦敦举行了这场盛大的中国传统式的婚礼。
记者们看到,在队伍的前面,一位一身中国文官补服的官员骑着骏马,领着八抬大红花轿,带着金童玉女开道,一位“寿星”手执大红鞭炮紧随其后,4名仆役抬着红色双喜牌匾,18名身着中国传统服饰的“彩女”踩着绣花鞋缓缓而行,“鸡公车”上装着大枣、桂圆、核桃、花生和五谷杂粮,狂舞的金龙、滚绣球的狮子一路相伴,吹吹打打地行走在街道上。
这种喜气洋洋、民俗浓郁的婚礼场面让众多记者和伦敦市民既惊奇又疑惑,不多时,一身红色礼服、头戴大红盖头的新娘出现了,一群英国少女受到了吸引,不自觉的跟在了新娘队伍的身后,羡慕地追看这场中国味十足的婚礼。
作为男方的大媒和“兄长”,洪钧帮助操办的这场婚礼,完全是按照他当年结婚时的规格来办的。
洪钧前日便帮林义哲行了纳采礼,按朝制规定,送上缎衣三袭,缎衾褥二具。他身着吉服,命子弟为使,从人携带礼物送到女家。至门,卢夫人吉服迎入,从者将礼物陈于厅堂,使者说明纳采的来意,卢夫人欢欢喜喜的接受,并焚香告于祖先。在婚礼的前一日,卢家便将卢大小姐的妆奁送至林义哲所住的滨海别墅(即林义哲和卢颖妍的“订情”之地,卢家赠送给了林义哲),陈于厅堂(以示女家陪嫁丰厚之意)。到了结婚这一天,林义哲在陈家的帮助下,一面备办酒席大宴宾朋,一面设仪卫,备好花轿和迎亲队伍,在洪钧的率领下前往女家,迎娶新娘(新郎吉服在家等候,无须亲迎)。这天一早,卢夫人便将出嫁的女儿打扮起来,等候迎亲的车舆。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到了,卢仲恒和洪钧见礼,鞭炮又响了起来,整个卢府一派喜气洋洋。看到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儿登上了花轿,卢夫人忍不住掉下泪来。
迎亲队伍来到了滨海别墅,此刻这处小小的院落里张灯结彩,许多客人来来往往,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穿着中国服装,尽管有不少人其实并不是中国人。
新娘的轿盖得很严密。坐在里面的卢颖妍丝毫看不见街上的情形,也不知道人把自己抬往何处去,街上的人谁也看不见新娘。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在前厅等待新娘花轿的来临。屋里挤满了盛装华服的女客,除了陈家和卢家的,还有几位是十三行别家来的。
仪仗队来了,前面是吹鼓手。鞭炮立刻响起来。大门里头的乐队也立刻吹打起来。有三尺宽的长红布,从大门经过院子,一直铺到大厅外的台阶儿,这是给新娘走的。人们这时还见不到新娘,只见到金线绣花的红花轿。
轿子一直抬进院子,轿夫先把轿子放低,将两根长的大轿杆抽出去,换上两根短的。这时新娘仍然藏在黑黑的轿子里,卢颖妍感到有些热,头稍有些晕,不知身在何处。
奏乐开始,赞礼戴着金叶红花的乌纱帽,高声念了四句诗,然后唱道:“新娘下轿,步步高升!请!”
赞礼一唱完,伴娘走到轿前,打开小轿的帘子,拿下小轿里放手臂休息的横板,去接引新娘。此时大红蒙头巾还蒙在脸上,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任由伴娘左右搀着,她慢步下轿,头低垂着。
她被领着走上石头台阶儿。这时音乐响动,鞭炮点着,噼噼啪啪地响。
林义哲近前来,把她的大红蒙头巾掀开一个角儿,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裹了红纸的新秤,用秤杆儿的一头儿,把她脸上的蒙头纱挑了下来。用挂着秤**的秤这样做,是为了吉祥,因为是取个万事“称心”、“称意”、“万事如意”的意思。这时观众虽多,却是静悄悄的,随之立刻听到低细的赞叹之声,就如同一座精致完美的大理石雕像揭开了幕布。
新娘的美貌,的确超乎常人的想象。
卢颖妍一直低着头,往前机械般地移动,受人指示而行动。赞礼高唱:“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再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礼成!”她的膝盖就不由得弯下去,但她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的寻找着他。
这时有两把椅子放在大厅的中间,新娘的父母请到上面去就座,接受新娘的跪拜礼。在他们的身边,原本是新郎父母的座位,现在换成了洪钧坐在那里。因为洪钧算是林义哲的兄长,代表男方的家长,又是大媒,而且他还是宣读太后赐婚贺词的使者,代表着北京紫禁城里的皇太后。
卢仲恒夫妇二人都穿了正式的补服官衣。戴着官帽,足穿官靴,看上去人既魁梧,又庄严,但是俩人都笑容满面,赞礼又高声唱新郎新娘跪下叩头,卢颖妍于是又和林义哲跪下叩头,又遵命站起。
看着女儿女婿向自己行礼,卢仲恒夫妇一时间老泪纵横。
女儿的终身大事,一直是困扰他们老夫妻多年的一块儿心病。卢仲恒曾经多少次想象着女儿婚礼上的情景,想象着女婿的样子。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样的一天,和这么一位让他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女婿。
洪钧抑扬顿挫的声音响了起来,卢仲恒知道他是在宣读皇太后赐婚的贺词,但此时此刻,贺词的内容,他已经不再关心了,他看着天作地设般相配的女儿女婿,胸臆中只有无比的欢喜和激动。
“夫人觉得咱们的女婿如何?”
“真乃人中龙凤也——和咱们的妍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卢夫人说着,眼角也渗出了泪花。
卢颖妍起身,看着父母今天如此开心,心中洋溢着满满的暖意。
她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爱人,幸福的感觉包围了自己,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赞礼高喊“夫妻对拜!”她又遵命向西而立,和林义哲相对,互相深深的行鞠躬礼。
从婚礼一开始,她本来对这些颇为繁琐的仪式有些不耐烦,而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它们所代表的意义。
“祝新婚夫妇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多子多孙,瓜藤绵绵!”赞礼又高唱道。
听到这一句祝词,卢颖妍感到脸上阵阵发烫,那种浓浓的幸福弥漫全身的感觉,让她沉醉不已。
在完成了所有的仪式后,卢颖妍由伴娘陪同,后面跟着侍婢,被引领在铺在地上的红布上,前往洞房。这时又乐声大作,鞭炮响起。她缓缓迈步走着,想着在一个安静的黄昏,就在那间房间里,她把自己交给了他的时刻……现在想起,恍如隔世。
她走上台阶儿之时,只觉得一片金红耀眼,墙上挂满了丝绸红帐子,闪烁着大金字。桌子椅子也铺着大红绣花儿布。门口挂着红绿彩绸,台阶儿上的地毡之上,也铺的是红布。一对新的红蜡烛,三尺长,上面有银字,插在中间桌子上的蜡签儿上,左右有景泰蓝的花瓶儿和鼎。虽然是白天,蜡还点着,中间墙上挂着红帐子,上面是个双喜字,有三尺高。放炮竹后空气里弥漫着硫磺气味,让她觉得有几分昏昏欲醉。
床上,盖着大红的新被子。桌子上,高高地烧着一对大红喜烛,烛心偶尔还会噼啪的响一声。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她坐在了床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母亲在婚礼前已经告诉过她,要有这样的一场等待。
虽然她知道,等待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此时此刻,每一分钟过去,她都感觉仿佛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
终于,外面客人的喧闹声渐渐的平息。不一会儿,门口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她熟悉他的脚步声,想站起来,却又坐下了。
他径直的走到她面前,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气,和那熟悉的男人气息。
他轻轻的揭开她头上的大红蒙巾,她抬起头看着他,刚好碰上他温柔关切的目光。
“你……没喝多吧?”她闻到了他略带酒气的呼吸,虽然满心欢喜,但却不自觉的有些心慌。
“没有。”林义哲笑着揽过她的香肩,坐在了她身边,“只喝了少许,陶士兄帮我顶着呢,他到是喝得有些多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内森子爵
林义哲想起席间洪钧和众宾客开怀畅饮一副不醉不休的样子,笑了起来。
他知道洪钧喝得如此之多,是为了帮自己挡酒,怕自己误了洞房的千金春宵,虽然他已经知道林义哲和卢颖妍早就已经几度春宵过了,但他还是不希望林义哲浪费这“人生四大乐事”之一的美好夜晚。
“我听说,等国内派来的接舰官兵一到,你和洪大人就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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