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下了。”梁定邦点点头,换上了血迹斑斑的军装,他的伤腿中了一发鸟枪弹丸,现在已无大碍,拖着腿走向了英军大营,远远的已经有几个华勇打扮的人迎了过来。
又走了一个人,九人的队伍再次变成了四人,他们快马加鞭,离开了战火纷飞的天津卫。
……
来的时候有赵避尘带路所以没走冤枉路,回去的时候走岔了,耽误了行程,花了十几天才抵达江东省。
滔滔淮江上白帆点点,岸边村落炊烟袅袅,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似乎不像闹义和团的样子。
他们找了一艘渡船,分两拨连人带马渡过江去,马车早就在济南就处理掉了,现在只剩下随身行李,过了江就是水西门码头,商贩挑夫旅客熙熙攘攘,城头上红旗招展,城门口贴着布告,绿营兵拄着红缨枪懒散地站在树荫下。
刘彦直等人牵着马,凑到布告前围观,看了两眼面面相觑,上面通缉的不就是他们几个么,犯的就是上回闯法场营救苏菲母女,惊了巡抚大人的驾的滔天大罪。
画影图形上四人都戴着红缨凉帽,眉眼狰狞,相似度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徒增笑耳,谁也不在乎,不过另外一张布告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布告上的男子画像惟妙惟肖,一看就是出自高人之手,画的正是周嘉睿,周老师!
第七十章 钦案
周嘉睿的罪名是招摇撞骗,冒认官亲,悬赏白银五百两予以缉拿。
看到这里,大家又惊又喜,喜的是周老师苏醒了,而且逃亡在外,应该是安全的,惊的是这货惹出这么大乱子来,看来知识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要到了适合他们的土壤,闹起来比谁都厉害。
四人牵马进城,守城士兵连正眼都没瞧一下他们,近江城虽然也闹义和团,但是整体氛围比京师安详多了,商铺店家照常营业,街上车水马龙,一如往常。
人困马乏,先找个地方歇脚吃饭,上回吃饭的阅江楼就不错,四人来到酒馆,将马匹交给小厮照料,吩咐用上好的草料豆饼伺候着,几位爷上二楼点菜,一路上舟车劳顿,没怎么正经吃过饭,雷猛拿了菜单也不看,让小二捡拿手的菜全来一遍。
他们没进包房,在二楼厅堂里围坐一张八仙桌,周围坐满了食客,猜拳行令吹牛聊天声不绝于耳,倒也热闹欢快,忽然刘彦直耳朵动了动,他听到靠窗一桌客人在谈论近江知府林怀远的事情。
“你们可知道,林怀远案可是太后老佛爷亲自过问的钦案,这边报上去,转天老佛爷就批了折子,六百里加急发来的懿旨,当场摘了林怀远的顶戴,革了他的功名,谋逆,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说这话的人是个神气活现的瘦子,瓜皮帽缎子马褂,手里拿一柄折扇,忽而合上,忽而展开,口沫横飞,听的别人一愣一愣的。
“那林怀远岂不是要满门抄斩了?”坐在旁边的胖子问道。
“那可不,林家算是完了,连带着九族都跟着倒霉,不过现在是二十世纪了,文明社会,咱大清也要和国际接轨,不兴株连九族了,林家也没什么人,府里就两小妾,一个女儿,都关在巡抚衙门的大牢里,等着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呢。”
胖子眼睛亮了:“听说林知府的千金是个美人儿,发配宁古塔给那些吃粮当兵的糟蹋,不如卖到怡红院当窑姐儿,咱们哥几个凑凑银两,也能尝尝知府千金的滋味哩。”
几个人淫邪的笑起来,仿佛已经吃到腥的野猫。
瘦子继续道:“你们可知道,林怀远究竟犯的什么滔天大罪?”
胖子道:“听说是府里窝藏了个朝廷钦犯,还是当年戊戌变法时候跑了的犯人。”
瘦子道:“那是外面谣传,我三哥的姐夫是巡抚衙门的刑名师爷,他经手的案子,那林怀远窝藏的人犯是皇宫大内出来的人,带着光绪爷的衣带诏……”
说到这里,他声音压得更低,但刘彦直耳力过人还是听到了。
“保不齐那个人就是光绪爷本人哩,你想,皇上跑了,要在外面出了什么岔子,太后老佛爷不得急眼,林怀远藏着皇上,守口如瓶的,他是想当国丈哩,得亏知府衙门的张班头有眼力价,关键时刻大义灭亲,密报巡抚大人,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不说,巡抚大人另眼相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刘彦直听了勃然大怒,雷猛看他面色有异,在桌子底下碰碰他的腿:“怎么了?”
“林怀远被革职下狱了,咱们害了他。”刘彦直将刚听来的话叙述了一遍。
“是他愿意相信,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张文博道,“你该不是又想多事,去劫狱救人吧,我先声明,我不参加。”
“我也不参加。”郭宇航也说,“临来的时候党教授交代过,不要干涉历史,咱们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就别添乱了,安安全全回去最重要。”
刘彦直并不和他俩争辩,人家没义务陪自己冒险,他对林怀远这位一百多年前的清代知府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想到林小姐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心里一阵不忍。
“我留下,你们按计划回去。”刘彦直硬邦邦说道。
“一起找周老师,找不到再说别的。”雷猛拿出领队的派头来,一锤定音。
一刻钟后,四人酒足饭饱,叫小二来结账,这顿丰盛饭菜也不过花了三两银子而已,从阅江楼出来,找旅馆住宿,上回住的高升客栈不能再去,另找了一家南门内的旅店住下。
三更天,刘彦直换了夜行衣出门,直奔巡抚衙门,省城的深夜寂静无声,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飘来,一道黑影窜上了巡抚衙门的高墙,轻轻落地,眼前是黑压压一片建筑物,但是对于夜闯过紫禁城的人来说,这儿就是小儿科。
衙门的格局大体相似,大牢位于衙门前远西侧,刘彦直看到狱神庙就知道找对了地方,对面就是牢房了,黑森森的大门紧闭着,估计林怀远一家人就关在里面。
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刘彦直受过专门的开锁训练,保险柜都能打开,何况这种老式锁头,他轻而易举打开铜锁,推门进去,牢房里空空如也,两排监舍都没住犯人,而且空气里并无人体常年不洗澡的体臭,说明这儿有日子没官人了。
这一趟走空了,刘彦直沉思片刻,决定再去府衙看看, 来到府衙墙外便听到喧哗人声,几个醉汉脚步踉跄走来,偷眼观察,冤家路窄,其中一人正是张班头。
张班头穿着便服,喝醉了酒也是春风得意,旁边几个都是皂班的差役,一路溜须拍马,将班头扶了进去。
衙门的办事机构分三班六房,张班头是皂班的头头,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他进屋插门,倒头就睡,睡了一会觉得口渴,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正要往嘴里灌,就看到对面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吓得他三魂出窍。
“来……”还没喊出声来,张班头的喉头就被人捏住了,一柄冷冰冰的匕首搁在脖子上。
“要命的就别出声。”
张班头拼命点头,那点酒劲全下去了,他猜不出什么贼这么大胆敢到府衙里来作案,难不成是来寻仇的?自己也没什么要命的仇家啊,莫非是……
“好汉饶命,柜子里有一百两银子,分文未动,尽管拿去。”张班头用最小的声音说道。
刘彦直心生厌恶,此人奸猾至极,明明得了三百两赏银,死到临头还隐瞒二百两,能干出卖主人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我问你,林怀远一家人关在哪里?”刘彦直问道。
“臬台衙门。”张班头毫不犹豫的答道,他猜得没错,对方不是毛贼,是反贼!是来给林怀远报仇的。
“臬台?”刘彦直重复了一句,他搞不懂这是什么机构。
“就是提刑按察司。”张班头解释道,“归巡抚衙门管,断案关人都归臬台衙门管,林知府和家眷都关在那儿,好汉你想去我可以带路。”
“我们东家哪去了?”刘彦直继续问。
“不知道,巡抚衙门来拿人的时候那个姓周的就不见了,连带着丫鬟小翠也跑了。”
“你为什么要出卖林知府?”
这个问题张班头张口结舌答不出了,纵然他有千般理由,也架不住林怀远对他有恩,卖主求荣的事情到哪儿也说不过去。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刘彦直匕首一划,割断了张班头的颈部大动脉。
张班头捂着脖子,血箭向外狂飙,因为气管也被割断,声音都发布出来,跌跌撞撞几步,倒在地上死了,眼睛依然大睁着。
刘彦直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两个五十两的大银锭,摆在张班头面前,从桌上取了毛笔蘸了血,才白粉墙上写下八个大字:卖主求荣,死不足惜。
做完这些,他从容离去,直奔臬台衙门,臬司就在巡抚衙门附近,高墙深院,守卫森严,大半夜的门口居然站着两个挎刀的兵,门口挑着灯笼,灯罩上用宋体字写着“提刑按察司。”
刘彦直依然翻墙进去,刚落地就有一条黑狗扑过来,咬人的狗不爱叫唤,张开大嘴亮出白森森的獠牙就朝刘彦直的大腿上招呼,怎料一只大脚迎面而来,黑狗被踢得飞了出去,肋骨俱断,在空中就咽了气。
费了一番周折,刘彦直找到了牢房的所在,关人的地方和官署就是不同,窗户上都装着铁棂子,外面没挂锁,是从里面插上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刘彦直观察四下无人,上前拔出匕首,插入门缝拨开门闩,又拿出早已预备好的油瓶,用羽毛蘸着豆油刷在门轴上,随后才轻轻推开大门。
两个狱卒正在偏房吃酒,八仙桌上摆着猪头肉花生米,还有一壶好酒。
“张班头倒是个有良心的,还知道给咱哥们送点酒菜,也不枉林怀远那反贼对他一番栽培。”
“他要真有心,就不该卖了林知府,亏他说得出口,还好意思让咱们照顾林知府的家小,我呸,三百两银子怎么不分咱们兄弟一点。”
“听说他拿了二百两银子上下打点哩,想买林知府的家小,八成是看上人家的小妾了。”
两个狱卒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刘彦直也不废话,上前将两人脑袋撞在一处,砰的一声,两个家伙软塌塌倒在地上,重度脑震荡,估计得睡到天明了。
墙上挂着官刀和钥匙,硕大的铁环上穿着几十把五寸长的铁制钥匙,刘彦直索性全拿了,端着油灯走进了黑漆漆的牢房巷道。
第七十一章 劫狱
臬司衙门的牢房是专业级别的,相当于江东省第一监狱,拾级而下,首先是一间刑房,也就是拷问犯人的地方,墙上挂着粗大的铁链子,地上摆着各种刑具,刘彦直只认出了老虎凳,当然也少不了火炉子和烙铁,只是炉子没生火,烙铁也是冰冷的,地上一滩滩暗红色的痕迹,想必是陈年的血迹。
再往前走,巷道幽深,黑不见底,两侧全是地下监舍,手臂粗的木头栅栏内黑洞洞的看不见人,油灯如豆,照也没用。
牢房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趴在栅栏上有气无力的喊着冤枉,刘彦直定睛一看,这人披头散发,面容枯槁,形同鬼魅一般,惊得他往后撤了两步,没想到衣服又被人抓住,原来是背面牢房里的囚犯。
深夜的臬司大牢如同沸腾的油锅里进了一滴水,无数双手从栅栏内伸出来,或哀怨或愤怒或歇斯底里,总之就是一句话:喊冤!
刘彦直一个个辨认着牢房里的人,全是男的,没有女囚,他恍然大悟,即便是清朝也讲究男女分开关押,这儿是男牢。
“林大人,林知府。”刘彦直喊了一嗓子。
“这边,这边!”牢房尽头有人应声,他正要上前,胳膊被人抓住,情急之下往回猛抽,油灯落地,熄灭了,牢房里恢复了死寂和无尽的黑暗。
少顷,刘彦直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按理说这种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是无法视物的,他没时间考虑眼睛的进化,径直向前,来到尽头的牢房,仔细辨认了一下,牢里铺着稻草,墙角摆着便壶陶盆,墙角里缩着两个人,正是周师爷和林管家。
“知府大人在何处?”刘彦直问道。
师爷摸索着过来,走到栅栏前颤声道:“老爷不知去向,生死未卜,尊驾是何人?”
“我是来救人的。”刘彦直道,“你们家小姐呢?”
“小姐在女牢。”管家也摸了过来,看他们两人的模样分明是吃了不少苦头,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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