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开小二扶住她的手,扑到小三身侧看着紧闭双眼的君子恒,质问道:“你让我不必忧虑,便是如此让我不必忧虑的么!”
小三将君子恒抱至外室的贵妃榻上,道:“白代诏莫要着急,小的这就去太医院请我家老爷过来!”
说完,小三连等下白青亭的应声都没有便转身疾去。
“他是怎么了?为何会体弱到突然昏倒?”白青亭看着君子恒苍白狼狈的模样,眉眼仍旧精致如画,唇色微白不复往日光彩。
小二已搬了张圈椅摆于贵妃榻旁,道:“姑娘不可久站,且坐下听属下道来。”
白青亭心知自已身体状况,毫无异议地坐下。又吩咐道:“你先去取一条锦被过来。”
“是。”小二睨了眼榻上的公子,她自是明白姑娘是何意。
小二去内室衣柜里取了条锦被回来,便让白青亭接过为君子恒轻轻盖上。
“说一说,自我中箭昏迷至今。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白青亭轻声问道。
在内室时还是她静养于床榻上,此刻却换他昏睡于外室的贵妃榻上。
她紧紧握着棉被之下君子恒的手,心中的思绪不停翻滚,激起一重重浪花汹涌。
小二看了君子恒一眼,眸色忧心而复杂。她缓缓而道:“此处乃居德殿左侧殿中的暖阁,自七日前因着姑娘的伤势过重不宜搬动,陛下便许了这暖阁做为姑娘暂时的养伤之地。”
皇帝此举,乃情理之中。
她清洗了污陷,还是宫延女官之首,又命在垂危,皇帝会恩赐她暂居居德殿中,她并不意外。
“那日公子到时,姑娘已中了冷箭倒于我怀中,公子一步一步走近。缓慢得让属下差些以为那时的公子只不过是一个躯壳……”
那时,他很伤心吧……
不……何止是伤心……
失而复得的喜悦有多深,面临可能再次失去的恐惧便有多深!
“公子走到属下身侧蹲下身,在接过姑娘身子起身之时,公子……公子突然吐出血来……”
小二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公子突然吐出血来,喷在姑娘本就满是鲜血的衣襟上。
白青亭抽出紧握他的手,抚上君子恒昏睡中的脸,掌下胡渣粗糙的触感让她微热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心疼。
晶莹的泪珠似是被推洒一地的豆子,泛滥而下。
没有谁比她还要深刻地了解,他对明天晴的爱有多深。明天晴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那时仿若死定的她,该是他最沉重最致命的打击!
“我想接过姑娘,小三想接过姑娘,就连与陛下他们一同后到的司都统也想接过姑娘。公子都不肯松手!那时宛若陷入疯魔的公子极是骇人……”
小二如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她无法想象若是姑娘救不回来,公子该会变成何等模样!
她看着静声哭成泪人的白青亭,终是劝道:“姑娘,你的身子尚未全愈,不宜如此伤怀……”
“那要怎样!”白青亭一动分毫。却是突然出声斥道。
小二不再劝说,她沉默着,泪也慢慢滑落她的脸庞。
白青亭未再开口,她知道她不该将火发在小二身上,可她控制不住。
看着这样昏睡失了往日风华的君子恒,她心中的悲心中的怒堵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而她却只能守在这贵妃榻前落泪,什么也做不了!
片刻后,白青亭强自压下心中隐隐的疼,问道:“他这官袍有几日未换了?”
“公子自那日下朝,便一直未曾换过衣裳未曾漱洗过,寸步不离照料于姑娘榻前,无论巨细公子皆不假手于人,足足七日未过眼……”
“你们都是死人么!怎容他这般胡闹!”
小二尚未说完,白青亭赫然起身转首大声怒喝,她看着小二,眸光凌厉如刀,其声之大其言之厉,惊得刚踏入暖阁的小三与君通二人差些软腿。
小二僵立在原地,还微张着说到一半便被打断的小嘴。
“他都吐血了!情绪早就不对!即便我胸口的箭非他亲手拔不可,那拔后照料我之事你们就不会接过手么!他不肯假手他人,你们就不会劝不会抢不会将他打晕强制让他歇息么!关健时刻不得力,留你们何用!”
小二即时双膝跪下,她低首垂目,满心愧疚。
小三也冲入外室,同跪于贵妃榻前小二身旁。
他哭着道:“白代诏说得是!白代诏出事,我们不在旁,令白代诏险些丢了性命。公子出事,我们在旁,却仍什么也做不了,令公子心力交粹不醒人事!如此……留我们何用!”
白青亭急怒攻心,她身子本就赢虚,此刻更是头晕脑胀,身子晃了几晃,站得很不稳当,耳际尽是小三说话的嗡嗡声,她听不清楚,只觉吵得她的头快要炸开!
君通在旁看得一清二楚,连忙道:“小二!快扶住你家姑娘!”L
☆、第一百五十章美人如斯
小二即时抬首,见状心下一惊快速起身,堪堪接住终是站不住身如柳絮飘然倒下的白青亭。
触及白青亭胸前慢慢渗透出来的鲜红,小二急道:“姑娘晕了过去,右胸伤口又迸开了,这可怎么办?!”
“内室中不是有子恒亲手配制的伤药么?你扶你家姑娘入内重新敷药包扎!”君通有条不乱地吩咐着。
待小二将白青亭抱入内室关上门后,他走近自家儿子为其把着脉。
“老爷,公子可有大碍?”小三等了一会也不见君通说诊断结果,便急声问道。
“放心,这臭小子身子骨向来不错,只是此次不分日夜守着我儿媳妇七日七夜,身体极是疲累,又心存担忧。待我那儿媳妇一醒,这臭小子紧紧绷着的那条弦一松,身心再也承受不住七日忧累,这才昏了过去。睡一觉养养便好,并无大碍。”
君通诊完回首,见小三仍跪着,不由说道:“起来吧!”
小三听得自家公子无事,他便放下了心,可一听自家老爷让他起身,他即时沮丧地垂头不语。
“我那儿媳妇方才脾气是大了些,可也是嘴硬心软之辈,她气头上的话,你大可不必当真。”
君通开解完了,见小三仍垂头丧气,便转而开口差使道:“好了,你快去太医院将我早早备好的两份药膳给端过来,一份给内室里头我儿媳妇端去,一份给这臭小子吃下,快去快回!”
一听是做事,还是给自家公子与白代诏端养身子的药膳,小三立马爬起身。一出暖阁便施以轻功到处飞檐走壁。
幸得司景名早嘱咐了黄骑卫与皇家侍卫,要不然就在小三飞身去太医院请君通,又施以轻功拎着君通快速到居德殿暖阁这一路,小三便得让黄骑卫或皇家侍卫以刺客追个满宫跑。
白青亭睡醒时,君子恒如常安坐于她床榻旁,手上看着医书安静地看着。
她睁着眼盯着他瞧,瞧了好久也不见他放下医书。
“自两日前我刮了胡子洗净了脸。你便总是如此怪异。怎么?是反而不惯我这个模样了?”君子恒终于放下书,开口道。
本来他是在等她先开口,但似乎她并无此意愿。
“嗯。又比我美了。”白青亭还是盯着他的面容,有点嫉妒。
君子恒往常偶听旁人私下提及他的相貌,但凡带美这一字,他便十分不悦。可听她说这一字,无论是何时何地。他却毫无半点不悦。
“不过,还是习惯的。看着看着,还是觉得这样干干净净面如白玉的好,多沉鱼落雁。多闭月羞花,多俊俏的美男子啊……”
美人如斯啊!
“呵呵……”
君子恒被她逗笑了,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垂涎他的美色。他倒是不介意,还很开怀。
白青亭叹了口气:“笑起来就更美了。真打击人……”
被子一盖,她连头都给蒙个严严实实。
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君子恒笑着将锦被拉了下来,露出她那张秀气微显红润了的面容。
此时离二人前后昏倒那一日,已有三日。
在这三日里,白青亭可谓吃了睡睡了吃,完全是猪的日子。
天天药膳,补血补气,想脸色不好都有点难。
从居德殿暖阁里搬回清华阁养伤也有两日了,那日还是刘德海亲自来传皇帝的口谕。
没有见到皇帝,白青亭不觉松了口气。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皇帝在口谕中竟然强调了君子恒日间可到清华阁照料她,夜间却是非出清华阁不可。
这种事哪里用得着特意强调,本来夜间他一介外男就不能留在清华阁不是么!
更甚地,白青亭深深记得刘德海临走时,他那笑得一脸过于异常的褶子:
“陛下还说了,若是君大人放心不下,夜间可在太医院君太医那里歇息,白代诏这边若有紧急的,也方便君大人速速前来诊治。”
尔后在君子恒满意的神色中,小三笑得见牙不见眉的怪样中,刘德海喜滋滋地走出暖阁回乾心殿复命。
她问小三,小三回她:“此事,还是由公子亲口告知白代诏为好。”
好吧,她问君子恒。
结果,君子恒回她:“晚些,你自然知晓。”
而小二因着本身有伤,早在刘德海来传口谕前便让她赶出宫去,妥妥地到白府去养伤。
一时间,她竟连个问的对象都没有。
这让她很郁闷!
今日是蔡迅一族被流放五千里的日子,白青亭在君子恒的安排与司景名的配合下,她出了宫来到城门外官道上。
一下马车,她便看到了不远处独自一人站着的蔡迅。
他也正看着她,想必已知晓他会在此她,而族中其他人先行的原缘是有人要来见他。
白青亭走近蔡迅,除君子恒紧随于她的身侧,小三与司景名派来的黄骑卫皆远远看着,将官道旁的一片空地留给她二人。
“蔡迅,你可还记得九年前的明家?可还记得当年的吏部左侍郎明楼!”白青亭毫无前言点缀,她一开口便直白得令蔡迅一听便知来见他的人是因何而来。
蔡迅并不在意她直呼名讳的无礼,毕竟他已是阶下囚,这样的无礼他已领教太多。
他打量着白青亭,心惊她竟会提到九年前明家,他不禁问道:“姑娘是?”
“白代诏,白青亭。”蔡迅弃官隐居自然不认得她,白青亭只好自报家门。
蔡迅一听白代诏三个字,他便知晓了是谁。
那个令他夫人全盘皆输落得身死,那个令他蔡家全族流放五千里自此生死难保的白代诏!
他怎会不知?!
只是他不明白,她乃宫延女官之首,乃海宁府中元县县官白知县之嫡次女,除却出生之地与明家后迁回的祖宅老家相同之外,她与明家有何干系,竟问出这样的话来?
“白代诏苦心安排令老夫独身在此等候,竟只是为了问一句无关白代诏自身的一件陈年旧事么?”蔡迅严然将白青亭视为无聊之辈。
他仍是一身朴实老旧的衣裳,面容比白青亭当夜在屋顶上偷瞧时要苍老了许多,竟是白丝覆首。L
☆、第一百五十一章余五
一夜之间风云乍变,夫人死了,自已与嫡子流放,嫡女降级,全族糟五千里流放,谁能不苍老?
何况此去五千里,地脊人贫,沿途险阻,指不定哪一日便死在路上,朝夕不保,生少死多,乌丝岂能不变成华发?
白青亭笑道:“倘若我告诉你,我便是当年明楼的嫡女明天晴呢?”
蔡迅一愣,身子随着僵立,他愈发仔细打量白青亭。
白青亭相貌随了其母,并无其父明楼的俊朗,他便是再打量个几日,他也瞧不出什么来!
“当年你还是堂堂正三品大理寺卿,主审我父亲明楼受贿及包庇我表哥白居山科举舞弊一案!难道蔡大人忘了么?!”白青亭举步向前,冷眼相问。
蔡迅被逼得连退两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他跌跌撞撞站直仿若老了数十年的身躯。
“一场大火灭我明家满门!我所幸命不该绝,所幸老天有眼,给我机会亲手将你们这些帮凶一一送上黄泉之路!”白青亭厉声轻斥。
她阴沉的嗓音一转,又变得轻柔:“李森、李林当年真正舞弊科举的父子俩已然死去,将罪脏拿入我父亲书房的赵一鸣也已命绝,三名帮凶三条人命……”
“可还不够!李氏三族、赵二冲皆是附加的陪葬品!皆是祭我明家嫡系满门九十八条人命的陪葬品!你以为……”
白青亭轻柔的声音越发轻如飘落的柳絮:“你蔡家满门流放的百余条性命便能逃得过么?”
此时的白青亭宛若青天白日里的恶鬼,令蔡迅大骇大惊又似乎松了口气,他不觉已老泪纵横。
这样的反应出乎白青亭意料之外,他不是该苦苦哀求深深忏悔,然后求她放过蔡家其余百条性命么?
“原来……原来都是你!”蔡迅大悟而笑:“哈哈哈……”
他怆悚而笑,笑得悲凄而痛快。
“李森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