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恒面有难色:“白代诏腿上有伤,不宜这般盘着。”
他一在榻上另一边坐下,白青亭便主动伸出右手横在几上让他把脉,顺口道:“盘都盘了,就不麻烦了。”
她一番动作下来,他方知道她披风下竟是只着寝衣寝裤,这披风应还是见他来方临时披上的。
白天刚受了伤中了毒,还浸了半天的湖水,虽说现今不过九月,晨昏却也早已凉意渐甚,她穿得这般单薄,太不自爱了!
见君子恒也不应她,只是面上难色更甚,白青亭又补道:“盘腿而坐,我素来习惯了,方才未想仔细便盘上了,伤口是有些疼,但现在要再重新动一番,怕又要再扯到伤口一次。我看,就算了……吧?”
瞧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觉说到最后加上个不太肯定的问号。
白青亭瞧向吕司记,这是从哪儿受的气后才来清华阁的?脸色这么难看。
吕司记微微摇首,表示她不知道。
君子恒这会开口了,只是话说得不阴不阳的:“医者父母心。本官自是希望白代诏的伤快些好的,倘若白代诏觉得本官多事,本官不多说便是了,不必询问于本官,更不必使眼色于吕司记。”
吕司记慢慢转过身,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白青亭也听出来君子恒话里的别扭了,不就说她身为伤口还不听话之类的意思么,用得着把话说得这般不咸不谈的么。
君子恒开始为白青亭把脉,两指扣上早摆在几上的手腕脉博上。
趁着这当会,白青亭问吕司记:“陛下可有说什么?”
吕司记转过身来未有答话,只是将视线落在君子恒身上。
白青亭会意,蛮不在乎地说道:“没关系,君大人是我的同伙,是自已人,你尽管说来,无碍的。”
吕司记有些讶异,不过她信白青亭,于是也不再有异议,直接将陛下的意思原原本本地传达给白青亭。
而君子恒边听着边把脉,心情是挺复杂的。
☆、第二十六章休沐
吕司记转述后,问道:“姐姐,陛下这是打算不发作了?”
“这与皇商李家龙袍无瞳一事大不相同,你让陛下如何发作?”白青亭冷笑着,“我的清誉事小,牵扯皇贵妃娘娘、三皇子党派之争事大,陛下能轻易发作么?”
“那姐姐这暗亏岂不吃定了?”吕司记口气颇为不平。
白青亭安抚她道:“也不尽然,陛下终归会有所小惩小戒,大人物暂且动不得,小角色莫非还能放过么。”
她睨了眼搭在她手腕上有片刻之久的某人两指,“何况,陛下对我有所愧疚,也会对我有所补偿。”
这君子恒不就是第一个补偿。
不然,皇帝岂能默许一个外臣入她的清华阁偷偷为她治伤清余毒。
吕司记也会意过来,不再开口。
终于把好脉,君子恒说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对谁提起。”
白青亭嗯了声,事关皇帝,事关两派之争,他能不守口如瓶么?
而她被算计一事,就闺誉这一条,他要敢提及,她便敢嫁他。
君子恒抬眼认真地看了她一会,道:“白代诏就这么信任我?”
他没有再自称本官,果然听着顺耳得多。
白青亭心底很满意,于是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既是同伙,我当然信任你。”
君子恒又不说话了,现今他听到同伙二字总免不了额际青筋要欢快地跳上两跳。
不过一日,他怎么就与这大胆的姑娘扯上这同伙的干系了?
“毒已尽清,白代诏不必担忧。”君子恒起身,瞥了一眼她披风下盘着的大腿,“我再开些补血养气的中草药,白代诏吃上几日便大好了。”
他一说完,白青亭与吕司记免不了要一番感谢。
天色不早,君子恒也不得久待清华阁,在临出寝室前,他迟疑地说道:“白代诏腿上的伤……”
她的伤在右大腿那般事关姑娘家清誉之处,他实在难以启齿,但白天她那般简易的包扎与今夜她率性的不自爱,皆令他不禁有些思虑。
“怎么?君大人要看看么?”白青亭不觉有他,很是大方自然地回道。
吕司记被她这么大胆的话吓得目瞪口呆。
君子恒则心脏好像强了些,面上无甚异常表情,只是从耳根起,他的脸红得像除夕的大红灯笼般灼烫。
他强作镇定,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瓷瓶,对小嘴微张的吕司记道:“白代诏腿上的伤不可疏忽,每日早晚换药两次,这是上好的伤药,涂之几日便可见大好。”
吕司记忙收神感激地接过,然后目送着君子恒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了清华阁。
白青亭从吕司记手里拿过小巧可爱的黑瓷瓶,不禁道了句:“这君大人还真是个好人。”
吕司记此时仍为白青亭的大胆语言而处于诧异中。
白青亭见此又道:“你不觉得?”
吕司记连忙点头,她也这般深深觉得。
她更觉得,白代诏似乎变的不是一点半点。
一出清华阁,君子恒似是脚底生风般一口气冲出了乾龙宫。
直到出了皇宫大门,他方狠狠吐了口气。
回头望着庄严冷寂的皇宫大门,想起高高四方宫墙内的那一个大胆的姑娘,他沉默着。
直到司景名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他方转眸看向来人。
“我去君府寻你,小三子说早些时候你让他先回,你自已却至今未归,他有些担心,拜托我来寻寻你。”司景名道,“可你倒好,站在皇宫大门前发什么呆!”
君子恒嗯了声,便举步往回家的路走,也不说话。
司景名早习惯了他的脾性,紧随其侧,又道:“今日本是大好的日子,却发生了许多不大好的事情,这皇商李家三族的人如今都押在你的大理寺牢里头,还都是我派人亲拿的,明日你就有得忙了……”
他突然停住话头,因为他发现君子恒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他挡在君子恒前头,正色问道:“今日你在宫中可是发生了何事?”
君子恒被挡着无法再行,只好就这么停住,看着真心担心他的好友,他终于开了口:“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我需要理一理再告诉你。”
司景名指了指不远处景阳候府的马车,“上马车吧。”
二人上了马车坐好稳稳起行后,君子恒方再道:“今日你巡视御花园各处,可有见到莫延?”
“见过,那时他疾步快走出宫,神色有些不大对,应是与人起争执了吧。”司景名回想一下后道,这种事情并不奇怪,可君子恒特意问,那就有问题了。
于是他追问:“你问他做什么?他又干什么好事了?”
奈何君子恒没有意思为他解惑,急得他拿起马车上备着的茶水连灌了好几杯,大喘了好几口气,心里郁闷到不行。
他一介武臣跟一个文官较什么劲啊,这个还是他自小的知已好友!
直到君府前,君子恒下了马车后,面对着司景名说了一句:“待我理一理,找个时间再告诉你。”
之后,司景名被打发了。
他知道君子恒今日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且事情还不小。
可君子恒不说,他再急再燥也无用,只好怀着满腹的疑惑坐着马车回了景阳候府。
隔日在御上房御前侍候,白青亭站得挺直,丝毫看不出她的右大腿还受着伤。
皇家所有衣物皆由皇商制好后再经皇宫内七局中的广纳局一关方得以进入宫延,刘德海又掌着七局,因而龙袍无瞳一事也令刘德海在皇帝下了早朝后一通训斥。
刘德海伏身埋头,只一个劲地告罪,最后被罚了一年奉禄。
广纳局杨局造、黄郎中、王主事等皆革职查办,空缺待补。
白青亭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六路,就是不开口,规规矩矩地站着候着,期间端茶递水,洗笔磨墨,铺宣纸递朱笔,侍候得低眉顺眼,手脚殷勤麻利,直到皇帝注意到她行动不便的右腿。
龙宣批着奏折,问道:“白代诏这个月还未有休沐吧?”
白青亭躬身,“回陛下,未曾。”
龙宣搁下朱笔,睨了一眼淡容垂目的白青亭,道:“你宫外有座宅子……明日收拾收拾出宫去,到那里好好养养伤,三日后再回宫中侍候。”
白青亭大喜,心知这是皇帝对她的另一补偿,她欣然跪下谢恩。
☆、第二十七章禁地
这一天的夜里,白青亭梳洗后给腿上的伤口敷上君子恒给的伤药,黑色的,很是冰凉。
她看着切口薄如蝉翼且深,内里却因她翻转手术刀而皮肉翻卷的伤口上黑乎乎一片,心想应该不会留疤吧。
重新包扎好后,她便上床榻睡了一个很长很好的觉,因为明儿起她便有三日的假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可以去寻小年子问他木柜做好了没有,可以去找君子恒问他能不能将李氏父子交给她等等。
至于那名圆脸的小宫婢,暂时她还没有时间去找其算帐,要等到她回宫后方有时间再做处理了。
总的一句话,她心里很高兴。
这份好心情持续到隔日天刚蒙蒙亮,她被小琪子一堆问题唾沫掩埋、被吕司记一包包君子恒开的补血中草药攻陷、被方女史一口一个要照顾好自已的念叨中微笑、被秦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相送,她仍觉得高兴。
她不过出宫三日,也不是什么重大伤员,可这些人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她要远行了般,那样殷殷不舍,那样无法宽心。
她觉得,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些?
刚出了乾龙宫,刘德海在宫门外等着她。
“青蜒儿,此番出宫养伤是陛下隆恩,诸事应当小心谨慎。”他嘱咐着。
白青亭点头,她觉得自重生在这宫中,她听得最多做得最多的便是谨慎这二字了。
他又道,“平日你居于深宫,有心人想靠近也靠近不得,有些事情即便想做也少不得要绕上三绕。”
白青亭应道:“刘总管放心,青亭明白。”
刘德海叹了口气,“你终归是女儿家,有些亏总吃不得,万事小心为上。”
清白是这个时代女子视为性命更胜性命的东西,故而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在赏菊会上算计她利用她。
白青亭漠然:“青亭自知怀壁其罪,此去宫外养伤,定当牢记刘总管的话,安份守已,不节外生枝。”
刘德海颔首,不再言语。
出了皇宫刚到南岩大街的宅子时,门口的吴婶正好刚买菜回来,见到她笑得满面的辄子,兴冲冲道:“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白青亭这才想起,原主的这座宅子平日里是有人打理的,正是眼前的吴婶与其老伴吴伯,只是他们二人夜里不住在宅子里,只在白天入宅子打扫扫养养原主的那些小宠物。
白青亭笑着打了个招呼:“吴婶,今儿个吃什么?”
“我也不知姑娘今日回来,只是略略买了一些家常菜,并不多!”吴婶想了想又道,“待会老吴便回来了,我让他给姑娘买最爱吃的红鲤去!”
“好。”白青亭与吴婶直入二进门,穿过前院的正堂偏厅,绕过折廊到了后院,便是平日里原主住的主院落晴院,想起刚才自家宅子隔壁家那高高挂着君府二字,她逐问道:“吴婶,隔壁家君……”
“此时尚早,君大人还未下朝呢!”吴婶人爽朗,嘴巴快:“姑娘寻君大人有事?”
白青亭连忙摇头,她不过是想确定此君府是否正是她心中所想的君府罢了。
被吴婶这么一说,应是错不了了。
这倒好,她与他是同伙,还成了邻居,不错。
除了晴院之外,后院还另有三个院子,分成厨房、偏房及客居,偏房是供吴婶吴伯白天在宅子内歇息居住用的,客居则从无人入住,一直空着。
白青亭又问了几句她的小宠物哪儿去了,吴婶说它们总喜欢乱跑,有时乱跑到三进门那里,因着原主吩咐三进门是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入的原故,吴婶也不好入内,便只好等着它们自个出来。
可一来二去,吴婶累得慌也气得慌,于是后来率性将它们皆拘到一处看管起来:“就在偏房院子里,白天我没拘着它们,让它们在院子里玩耍,一到夜里我才关了起来,免得乱跑跑丢了。姑娘可去看看,现今这些小家伙都长得可壮了!”
原来关起来了,怪不得上回夜里来都没瞧见。
白青亭随口应着,吴婶见她没什么事儿了便自个忙活开,说是要好好准备一桌午膳给她尝尝,不然都瘦得不成形了。
对此,白青亭不表意见,任由吴婶如何高兴如何忙活去,她现今记挂的是三进门里的第三重院落,那里的主院寝室里可还连着皇宫清华阁的密道。
到了三进门,两边白墙高然耸立,暗红楠木做成的两扇大门紧紧关着,虽说是禁地,可也没锁着。
白青亭推开门入内,看了看四周。
沿着青石小路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