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天恰巧路过,顿时对陌生的顾莫杰有了两三分先入为主的好感,这才过来攀谈。
然而,一听说顾莫杰是个学法律的,陈景天一开始那种同好同圈的好感就消散了不少。但凡搞学术的人,学问真钻得深的,都有些待人接物上的怪癖,这也并不奇怪。
“师兄,顾莫杰其实也不是那种人啦,我记得他当年高中时候理科成绩可比文科好多了。”
程瑛知道学长平时不喜欢“偷奸耍滑”的人,所以赶紧帮顾莫杰解释了一句。她来香港半年,也学了粤语的语境习惯,管学长叫“师兄”。04年前后,还是港澳台之类的地方,说话比较沿袭古汉语的传统,倒是内地西化一些。
在遇到陈景天之前,程瑛和陆文君聊了很久,程瑛从陆文君那里听来一些关于顾莫杰的周边,无非是顾莫杰如今也懂编程、还自己写软件云云。闲聊的时候陆文君自然不会说太细,但是眼下这个语境,程瑛却是随口扯了一句,拿来救场缓解尴尬。
“君君,刚才你不是还说顾莫杰他和你一样其实原本想填计算机,后来是滑档到法学院的么,他不是业余还自己写软件呢——那软件叫啥?”
陈景天听了程瑛这句明显说给他听的话,心中不屑的情绪反而更浓。理科生不擅掩饰心情,统统都写脸上了,心说:连软件名字都不知道,明显是随口瞎扯一个救场。你说你学法的,也没什么,还装?
陆文君看在眼里,自然知道男朋友被人鄙视了。顾莫杰原本倒也不在乎这种误会,陆文君却是不肯的,情人眼里出西施,顾莫杰在她眼里就是最优秀的男人。
“他弄的那个产品叫‘初音输入法’,是个很智能的拼音输入法啦,刚上市不久,可能你们没听说过,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陆文君并没敢期望陈景天和程瑛听说过这个输入法。
毕竟实打实算起来,初音输入法上线还不到一个月,国内也才六百来万用户,估计也就国内网民当中5~6%的人用了;但是此前初音网络科技大部分的广告费都是投放在百度和国内软件论坛这些渠道上的,大陆以外的人却很少用百度,也不会翻墙进来,外面的人没听过很正常。
不过,这一次她却又误判了。陈景天脸色一变,不屑之气更甚:“哦?是叫‘初音输入法’么?我恰好用过诶,不过据我所知,这个软件是一家叫‘初音网络科技’的内陆公司做的吧?莫非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你用过?那就好说了!就是那个东西——初音网络科技就是阿杰开的。”
“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吧!师妹,我看你还是少和这种瞎说大话的人往来的好。我看这些陆灿明明是以为我们不上国内的网,不了解行情呢!这种瞎话都随口编。”
程瑛顿时急了:“师兄,我知道他们不是这样的。再说你们这不是偶遇么,随口几句话的事儿,怎么就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没必要骗你的啊。”
陆文君也是心中有气,却被顾莫杰拉住了,不让她继续多说。
顾莫杰的脾气好着呢,他听说陈景天一个港市的人都用过他的输入法了,心中得意还来不及。有意采访一下,问问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这个输入法推介的,又哪里会和陈景天置气?
“君君,给费姐打个电话,问一下权利号。这玩意儿可以查,怕什么。”
“算是国际漫游长途呢!”陆文君一时还没改过来省钱的脾气,脱口而出。
顾莫杰一挠头:“你又来了……电话费这点钱算啥。”
陆文君一吐舌头,打了电话,不一会儿记下一串权利号。顾莫杰转头问程瑛:“附近有电脑可以上网么?上国内软件著作权查询网站查查不就知道了。”
看着顾莫杰如此淡定,陈景天的冲动平息了不少,他是个爽快的直肠子,跟着程瑛背后走了。几分钟后,误会解释清楚了,陈景天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用一种看着外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顾莫杰。
眼前这个男生起码比他小三四岁吧,居然已经有此成就?别说陈景天惊诧,一旁的程瑛更是惊诧。
“想不到顾同学这么深藏不露。虽然我们是搞物理的,软件不太懂,不过也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本事的。我为刚才的失礼道歉——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材料物理学院五年级的,专攻电子蓄能材料方向的;程师妹算是我在实验室的同僚,我们都在陈教授那里当助手。”
钱大竺可桢学院来的交流生,都是五年制学制,五年上完,直接就是硕士身份毕业了,所以陈景天才说他是大五的,明年其实就毕业了。
顾莫杰笑笑,浑不在意地揭过了这个小误会,话题既然说开了,几个人也就找了个休息区,坐下来慢慢聊:
“没什么,说明师兄是个真心做学问的。我这人就是喜欢和实干的人打交道——一开始听说你们搞材料物理,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搞超导的呢。”
陈景天并不解释,倒是一旁程瑛帮师兄说了几句:“朱校长的低温超导成果,是在米国的时候,德州超导中心做的,成果的商用权利都捏在米国人手上。两年多前,回香港当本校校长之后,那些东西都带不过来,所以本校就着重弄点儿别的电子材料物理方面的东西,也算有点继承性。别看师兄说得这么专业,什么‘电子蓄能材料’,其实就是个搞新式锂电池的啦~”
朱精武院士在米国的时候,当了十五年德州超导中心主任,是全球第一的低温超导权威,没有之一。
陈景天被师妹这么通俗的解释给弄得有些下不来台,赶紧追加了一句,免得被顾莫杰几人看轻了他们的逼格:“只是我们的课题组搞锂电池而已;旁边姚教授他们不就是搞蓄能电容的么!”
顾莫杰暗暗记下,心说如果将来要做手机或者别的新能源电器,这几个人倒是可以结交。然而现在来说,他的本钱还太少,没什么眼前价值;只能是先放长线钓大鱼混个脸熟。
又深聊了几句,顾莫杰得知已经快硕士毕业的陈景天在他的项目组里已经可以当当导师的助手了,刚刚脱离“刷烧瓶”的级别;而大二的程瑛,则连“刷烧瓶”的资格都还没混上,在实验室里就是打扫卫生找资料的级别。
顾莫杰不想再在这些相互了解的话题上多说,便把话头扯回到他的输入法上。
他很好奇,陈景天这些港人是怎么会找到并使用他的输入法的。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事儿应该和盛伟那头最近开始着手的谷歌ADSENSE广告推广有关。但是ADSENSE的推送最初是双盲的,要看出结果来,还是应该直接和用户端的客户沟通接触,反向推导确证。
“师兄,我还有个疑问:你说你用过我写的输入法,我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的?从哪里下载的?如今你们这种学生圈子里用这个输入法的人多么?”
陈景天微微一愣,想了许久,才斟酌着回答:
“这个问题么……我才用了几天吧,不到一个星期。最开始是在一些本地网站,还有华人社区论坛之类的圈子网站上看到广告的;后来几天之内大家都觉得好用。
原来微软的智能ABC正体字系统的就只有正体字可以打,简体字的操作系统就只有简体字字库可以打,做得不太好。我们这种既要和内陆的亲朋聊QQ联系、又要和海外和本地人聊,用智能ABC总觉得不舒服。你这个就很好,而且有些词不太想得起来怎么写的时候,基本上都能联想对啊,真的很赞。”
顾莫杰一听,就知道果然是盛伟那边的行动开始体现出最初的效果了。
虽然顾莫杰给盛伟的指令是让他慢慢搞ADSENSE…SEO,不急于出成绩。
但是不急于出成绩,并不代表顾莫杰不会第一时间投入广告费。盛伟一个研究僵尸网络和推送算法的人,也是需要在“实验”中提高技能、逆推揣摩谷歌的算法的。所以从盛伟动手的第一天起,顾莫杰其实已经开始在ADSENSE上砸广告费了。
只不过,在盛伟还没摸索出把低单价广告有效推送出去的优化算法之前,如今顾莫杰花下去的钱,还达不到将来“一块钱广告费花出五块钱的效果”这个地步,充其量只能达到两三块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盛伟满口答应不要顾莫杰额外的劳务费和技术支持经费。因为这门活儿盛伟也是第一次干,他还没练出手艺呢。既然是用顾莫杰的产品练手艺,用顾莫杰的广告费提高自己的技术,“实习期”给点儿“学费”也就是应该的了。有时候,有几笔操作效费比不够高,盛伟甚至还会略微自掏腰包填补一些损失。
现在看来,因为国内接纳谷歌ADSENSE广告中介的网站还不够多,使用谷歌搜索引擎的网民也不够多。以致于,顾莫杰这一块上试水的那部分广告费,倒是墙里开花墙外香了,率先被钓上来的用户群体,居然是港澳台和海外华人。
顾莫杰身子向前一顷,略微急切地问陈景天:“能够再说具体一些么?你遇到身边哪些人用这个输入法的比较多?还有一个中英文翻译的软件,一起的,你们用了么?”
第五十九章这不仅仅是个输入法
朱精武校长最近比较心烦。
因为他岳父陈省身教授已经93岁高龄、病得下不了床了,从年初开始就一直躺在内地的津门市医科大学总院。
朱精武的妻子陈朴是岳父独女,自然要常常回国探视;岳父无子,岳父的诸多门生故吏归国探望的时候,自然也要朱精武出面接待打理、尽地主之谊,弄得他也是内陆和港市两头跑,繁琐不堪,校务都耽搁了不少。
陈省身老教授,当年是中国自主培养的第一位数学硕士——1934年,在清华大学拿的数学硕士穴位,那是清华大学历史上第一届数学系有硕士生毕业。后来做了国朝十几年的数学界泰斗,资历比华罗庚还略深,只不过当年一个出奔米国,一个留在了国内。
老教授后来一直在海外,做到米国数学会副主席,治学垂三十载。直到邓首长阅兵、国内进一步开放那年,老教授受邓首长亲自延请,才归国到南开大学担任数学所所长,故而人生的最后二十年才算是落叶归根,如今病倒后也是住在津门的医院。
朱精武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一些东西。如果有人此刻在他办公室里偷窥的话,便可以惊诧地发现:朱精武居然是在用MSN聊天。
朱精武能做到物理学界的巨擘,名校校长,接受能力定然是很强的,但年近六旬的老者,居然会用MSN这种工具聊天,依然是值得稀奇的。04年的时候,网络聊天工具还没普及到后世人人都用的程度。
在学校里其他和校长接触较多的教授印象里,校长对于使用电子邮件这种新工具还是挺支持的,不过MSN却几乎不用。
朱精武此前确实不怎么用,因为年纪大了,他打字慢,另一方面也是不喜欢对着聊天窗口。如果有事情,哪怕是海外的亲朋故友要联系,他如果不急,那就电邮;急切的,那就直接越洋电话。
这几天之所以改用聊天了,却是岳父一些门生故吏打回来的电话太多了,说起那种沉重的话题时,朱精武总需要酝酿一番悲切的语调情绪,时间久了自然很累的。
倒不是说他不孝,只是毕竟他作为一个天天知道一手病情信息的人,不太可能时时刻刻保持丰富的感情,否则早就把自己都逼得神经衰弱了。而国人尤其是海外华人,又比较尊师重道尊重传统,你说起这种沉重的话题时,一点儿情绪没有,人家还当你没心没肺。
装悲伤装累了,那就别打电话,改聊天吧。反正一帮老男人聊天,又不会发表情,谁知道打字的人是怎么一副情绪。
朱精武的MSN聊天窗又跳动了一下;眼下正在和他聊天的,是岳父生平最得意的弟子邱成彤,朱精武该称对方一声师弟。
邱成彤院士有多“得意”,就不必解释了,一句话就可以说明问题——他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获得了菲尔兹奖的华人,无论什么国籍的华人。(注:澳大利亚籍华裔陶哲轩后来也得到了菲尔兹,但是是在2006年,书中的时间点,邱依然是唯一一人。)
诺贝尔奖没有设数学奖,所以菲尔兹奖的含金量便是数学界的诺贝尔了;而且这货不像诺贝尔那般年年颁,要四年才一颁,真论稀缺性,还在诺贝尔之上。
邱成彤和朱精武聊了一会儿恩师/岳父的病情,商讨着邱回国探望的时机,邱成彤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打字这么快了?是本人么,难道叫秘书了?”
朱精武一愣,没反应过来师弟为何有此一说,旋即明白:自己一贯打字挺慢,这点邱成彤是知道的;所以今天他聊天突然快了起来,邱成彤还误会他是不是带了秘书坐在电脑前,他自己口述让秘书打的呢。
这种私聊,如果让秘书介入,无疑是很失礼的。尽管邱成彤只是随口一问,朱精武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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