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宜讥诮道:“儿臣哪里敢不孝?儿臣是看母妃才刚说了那么多话都没有咳嗽,自然以为是病愈了,若再让云雅留着,怕也只会像儿臣一样给母妃添堵,让母妃再度病发吧?”
云雅终于又回到自己的居室,躺回到自己的床上,适意地伸伸腰,一回头,君宜正从门边转了进来,脸一红想起来时,他却已跟着躺倒在边上,道:“这床一个人睡着不舒服。”
“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睡的。”
“那你是怪我让你一个人睡?”
云雅羞涩,翻转身背对着他,“胡说!我是说我一个人睡得很好,哪像你,这样挑剔。”
“我不是挑剔,我只是识床,少一样都不行。”君宜从背后拥住她,“尤其是你。”
心头荡起阵阵漪涟,云雅回眸对着他的眼,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只拿手轻轻画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君宜……”
外间有细碎脚步声响,窦弯儿兴高采烈道:“王妃,汤水已经准备好了,厨房也已经吩咐过了,让她们多加两个菜,等晚上你和王爷……”
君宜步了出来,“和我什么?”
窦弯儿没想到他已经到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吃吃吃菜,喝喝酒,好好,好好说说话。”
君宜灿然,回头对一样红透了脸的云雅道:“你的安排很好,我喜欢。”
明月当空,春风送醉,面对言笑晏晏的云雅,君宜畅怀而饮,唇边笑容始终不绝。可同样是明月春风,华锦苑中的顺太贵妃却是面沉似水,声音冰冷得似是一把寒刃,“他就是想要气死哀家才甘心。”
沈嬷嬷小心翼翼道:“如今王妃已经回去了,唐姑娘又不再登门,太贵妃不若再另想办法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哀家一片真心为他,他却总以为哀家是要害他。他也不想想,虎毒尚且不食子,当初送他走,哀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却都怪在哀家头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不对,看中的人也是百般不好,眼里就只有那个破落户的女儿。”
沈嬷嬷低头思付,“王妃是有王妃的好处,不过那天连她的亲妹妹都说了,太过恋权,怕也是穷怕了的缘故。”
顺太贵妃眼皮一跳,“提起她的妹妹,那天话说了一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主意。”
“可要奴婢寻去问问?”
“白眉赤眼地找过去算个什么?不如你送几样点心过去,就说看看语娆,这几天不来可是身子不好?”顺太贵妃想了想,又道,“顺道再去她那儿一趟,虽然没收她那支人参,不过念她是孕中前来,找枚玉珮给她算是回礼,也算是尽了情面。”
“是,奴婢明日一早就过去。”
顺太贵妃抬首看了看天色,“这事放在心里总是难受,趁时候尚早,你这就过去吧。”
“是。”
沈嬷嬷取了几样时令点心,又找出一枚水绿色泛着波纹的玉珮让顺太贵妃过了目,整理一下后便即出发,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又回转。顺太贵妃正等得心焦,见她回来便问,“如何?”
沈嬷嬷福了福身,“都见着了。唐姑娘身子无恙,只说是在赶一幅画送人,所以没有过来,说让奴婢向太贵妃道个歉,过几天就来探望太贵妃。”
“那么还有一个呢,怎么说?”
“收了玉珮,说是多谢太贵妃,改日再来登门致谢。”
顺太贵妃瞪了她一眼,“哀家是问那个主意,谁理她来不来。”
沈嬷嬷脸色古怪。伺候了眼前人这么多年,自己早已摸透她的脾性,此刻迟迟不说出那个她最想知道的主意,不是自己不想说,而是真的说不上来,“太贵妃,这是她敬上来的,说就是这个主意。”
顺太贵妃狐疑地望着沈嬷嬷从袖中取出的小小纸包,“这是什么?”
“奴婢不知,问她,她说太贵妃会明白的。”
顺太贵妃打开了那个纸包,轻轻嗅一嗅那淡粉色的粉末,眉头拢得更紧,“这是什么玩意儿?哀家不明白。”沈嬷嬷低头不作声。半晌,听顺太贵妃又道:“霜蓉,你来试试。”
沈嬷嬷心头一跳。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又不能不试,于是用指尖捏了一簇,慢慢放在嘴中一抿,淡淡的有股怪味,甚或有些苦。刚想说话,心头一阵大跳。身体里似乎有一股灼烫之气到处游走,人飘飘荡荡的,好像只想跟着那团气走,全然制不住自己……“哗”地一声,一杯凉茶兜头泼在她脸上,“霜蓉!”
沈嬷嬷醒悟过来,摸一摸烫热如烧的脸颊,跪倒在地,“太贵妃,这是……”
“这是宫中禁物,”顺太贵妃看着那纸包中的粉末,点一点头,“她能有这个,很好!”
“她手里怎么会有这个?侯夫人治家一向严谨,怎么会允许……许她用这种东西?”
“有也不一定是用,再说她有个下五流出身的娘,有些个鸡鸣狗盗的东西不足为奇。”
“可是……”沈嬷嬷看她神色,已知她心头所想,“难道太贵妃想把这东西用在王爷身上?”
顺太贵妃没有看她,喃喃自语道:“米已成炊,等你得了语娆,就知道母妃是不会害你的了。”
语娆不知道该画什么,犹豫了几天才绘出一幅芙蓉出水图,想着要打发人送去王府算作给云雅的贺礼时,王府中却已派了人来,说是有宫中新赐下来的杏仁沙,顺太贵妃邀她过去尝尝。本想不去,可是画的画一样要人送去,还有那两本书也得尽快还回去,于是略作梳妆,上了马车还是去了。
顺太贵妃见她来,心中欢喜,“这么多天不来,还当你厌烦了哀家呢。”
“臣女怎敢?是怕来得过勤,耽误了太贵妃休养。”
“你来得勤,哀家心情舒畅,身子只会更好。”顺太贵妃让她坐了,笑吟吟看一眼沈嬷嬷。沈嬷嬷知意,垂首去端了一盏杏仁沙来。顺太贵妃指着那玛瑙盏道:“这东西难得吃到,哀家尝着略有些苦味,你尝尝看如何?”
语娆点头称是,用小勺舀了一口小小抿着,“臣女尝着还好,虽不是很甜却也不苦,比别的倒多些回味。”
顺太贵妃一笑,“那大约是哀家这一向一直吃药,把嘴也给吃苦了。你既喜欢吃便多吃一些,还有呢。”回头又向沈嬷嬷道,“给君宜和云雅的送去没有?”
“已经预备下准备送去的,不过王爷上朝后还没回来,王妃那边又听说还在安寝,所以都还放着。”
顺太贵妃皱眉,“这时候还在安寝?怎么回事?”
“说是王爷吩咐了,今天是王妃的生辰,让她好好休息一天,万事不用她管。”
“生辰?”顺太贵妃扬了扬眉,“这回君宜倒细致,从前可从不记这些的。”
语娆听着,头埋得更低。顺太贵妃瞥见,安慰似地一笑,“这也表示他会疼人了。语娆,用用心思,以后……”语娆大窘,放下那红艳似火的玛瑙盏,道:“太贵妃,我……”顺太贵妃摆了摆手,“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哀家也知道你所缺的就是一个机会。霜蓉,去问问,这会子君宜回来了没有?”
沈嬷嬷答应着出去,很快又回转道:“刚回来,正在小书房内。”“好,”顺太贵妃露出几分喜色,“拿一盏杏仁沙出来。语娆,你就跑这一趟腿,替哀家送去。”语娆听了仲衡的话语,本是想断绝这几年来的恋慕之思的,可是进到王府,见到顺太贵妃,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君宜,想起那个能让阳光也黯淡了的男子。那个想认她作妹妹的男子,即使断绝情思,她也无可避免的是要见他的,那么她又何必躲避这一次呢?何况还有画、还有书,总要有人给他。
顺太贵妃无视她的犹疑,已让沈嬷嬷端出了杏仁沙,“既然他在,就快去吧,省得他过会儿又不知要到哪里去了。”语娆做梦似的接过那小小的镂花食盒,点一点头道:“是,太贵妃,臣女这就送去。”待她走出,顺太贵妃又落在余下的杏仁沙上,“霜蓉,把这个拿出去弄干净,再盯着她一点,别半道上发了。”
君宜回到书房更了衣,又从柜中取出那架绣屏,拿在手上看了看后满意的正要出去,紫陌进来道:“王爷,唐姑娘来了,说是有东西要给王爷。”君宜急着想把手中事物交给云雅,但是对语娆,不止因为她是仲衡最疼爱的妹妹,也因为她对他的那几分真心,他不忍一再伤她的心,于是将手中事物暂且放下,颔首道:“让她进来。”
语娆一路过来,额上已沁出了几点汗珠,放下东西后更是微微的有些气喘,“王爷,这是我送给王妃的画,还有这两部书,我已经看完了,王爷正好能送给王妃。”又将食盒盖打开,“这是杏仁沙,太贵妃……”对上君宜的眸,一直剧烈跳动的心头莫名一荡,身上阵阵烘热起来,“很好吃的。”
君宜看她脸上潮红,只以为她是一路走来热了,让她坐下后又让紫陌送来了茶,“这天怪热的,你先喝口茶歇歇。”语娆就觉心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因勉强支撑着道:“我喝茶,王爷……你也吃。”君宜一路上回来也是有些热了,拿起玛瑙盏就吃了个底朝天,“很好吃,是你做的么?”语娆摇首,呼吸愈发急促。君宜看出不对,走近她几步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难受……”语娆像是坐不住,挨着椅子一溜坐到了地上,“热……”君宜随手拿过一本书为她扇扇,“这样呢?”模模糊糊的,语娆眼前就剩下了那对关切的眸。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呢,从来都只有自己这样看着他,移不开分毫,“王爷……”她抓住了他的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王爷,我不想做你的妹妹,我……我……”软绵绵倒在他的怀中,目光恋恋,“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了……心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她的身体很烫,像是在烧,眼睛却很亮,内中万千柔丝令人无法阻挡。恍惚间,君宜似又回到了昨夜,云雅就是这样躺在他的怀中,因吃了几杯酒,乌发垂肩,雪靥酡红,身上更是软得没有半分力气。怜她辛苦,他强忍着放她睡了,可是又禁不住,轻轻吻她的秀发、她的脸、她的唇……虽然没有一句话,但他知道在她的心里,他不再是一座摆脱旧日婚约的的靠山,更不是一个保她荣华富贵的工具,他就是他,占满了她全部的心……
“君宜……”语娆大胆地贴近,柔软的唇瓣如花朵般绽放,“君宜。”似着了魔,君宜低头向那花瓣吻去,“我等了很久,云雅……”
☆、第66章 沉沦
语娆神志昏沉,只知道有一股男子气息在向她靠近。低低逸出一声,她也凑过唇去;可是那人却躲了。不,她不是云雅;她身上是淡淡的熏香;没有那股熟悉的烟火气息。君宜摇了摇头,想甩去眼前重影,“云雅;云雅……”他松开了怀中人儿,跌跌撞撞的往外就走。他要去找云雅,即使体内烈火几乎要将他吞噬;即使身体涨得快要裂开,他也要找到她。
“王爷,你怎么了?”有一个人影在他眼前闪过。
君宜定了定神,终于找准了那人的脸,“吟风?”
“是;属下来送几份加急文书;还有……”
君宜推开了他;继续往前;“替我照应唐姑娘。”
唐姑娘?吟风望着君宜踉跄背影,回头又看向那扇大开的门。这是怎么了?他全然无从头绪。
“唐姑娘已经进了书房,奴婢按太贵妃的吩咐,已召了所有在书房伺候的下人过来听训。”
“好。”顺太贵妃唇边露出一痕志在必得的微笑,“那边如何?”
“王妃仍在房内,没有踏出过门口。”
顺太贵妃笑意盎然,“很好!霜蓉,过来扶哀家出去,哀家要好好说上几句,让她们都警醒着点。”
云雅一夜好睡,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拉开床帐,窗外阳光明媚,鸟儿在花枝上跳跃来去,莺啼婉转,就如她此刻心情,喜悦中夹杂着期待。有多少年没有庆过生辰了?依稀记得最后一次是爹为她买了一块花布,让娘做了一件衫子给她。年年穿着,衣裳愈旧,颜色愈暗,就好像全家人的心情,一年比一年沉重。谁也没有庆生辰的兴头了,除了二娘偶或能在她生辰那天要到几样东西,其余人不过是一碗面而已,有时,连面都没有。
所以当昨晚君宜对她说要为她庆生时,有一霎那她还反应不过来,直到他说要她穿最美的衣裳、要带她去最好玩的地方、还有一样最珍贵的东西要给她……什么东西是最珍贵的呢?云雅嫣红了双颊。窦弯儿为她取出一身水蓝色的纱裙,梳了一个飞仙髻,用蓝宝石缠丝藤花簪定住,疏疏又用几只蓝宝石蜻蜓点缀其中。
云雅细细妆成,又不放心,回头只问窦弯儿,“如何?”
“好,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