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教堂耸立在这里有一千三百年之久,虽然几经扩建,最主要的礼堂和后面的祈祷室却从来没有动过,仍旧是千年之前的风貌。
教堂里面的人远远地就看到团长骑着马上来,一个穿短身白袍的辅祭连忙从教堂里面迎了出来。
团长和卡修对于这些神职人员不敢无礼,这里的神职人员大多是真正的虔诚信徒。更何况,教会同样也是医护所,在这种常年战乱的地方,他们是最不能够得罪的人。
自从拉波尔人南迁以来,这座教堂就住满了伤患,大多是平民,到现在为止,拉波尔人还不敢进攻军事设施,不过团长和卡修也清楚,他们和拉波尔人交锋是迟早的事情。
“神父呢?”团长随口问道。
“神父到下面去主持葬礼了,愿那些可怜的人得到安息。”辅祭不停地划着十字。
“您去忙您的事吧。”团长只想快些打发这个辅祭离开。
带着卡修绕过教堂,团长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来到教会山的后面,这里只有一片突出的山崖。
山崖边上搭了一座棚子,这座棚子就像是一块放大了许多倍的塔盾平放在地上,又像是一片巨型的贝壳黏在山崖之上。
“你的那位远房表弟就住在里面。”团长探头朝里面看了看:“现在他不在。”
卡修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棚子里面简单得让他有些吃惊,除了一张地毯,就只有一个用稻草做的坐垫。
“看上去是不是很像苦修士住的地方?这个人的生活也很像是那些苦修士,他不喝酒,不接受别人的服侍,在城里也从来不骑马,总是用双脚走路。”团长说道。
兵营已经非常简单了,但是至少还有一张床,一条被子,以及脸盆水壶之类的东西,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卡修皱紧了眉头,这绝对不是他想像之中那个抢夺了他应得爵位的人。
就在他茫然失神的时候,团长拉了一下他,就看到一个傻呵呵的家伙驮着一个大口袋往这边走来。
这个傻呵呵的家伙自然是托尔。
卡修一开始感到不以为然,但是当托尔经过他身边的一瞬间,他嗅到一丝血腥味,同样也在那一瞬间,托尔那傻呵呵的脸,一下子变得不令人感到可笑了,反倒隐约透着危险的味道。
卡修的瞳孔猛然收紧,他已经看出托尔的实力只能算是马马虎虎,会让他产生危险的感觉,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之徒。
可是托尔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两个人,径直走到山崖边上,沿着一条手工扎成的简陋梯子往下爬。
“这个人是你的那位远房表弟身边的护卫兼仆从。”团长走到卡修身后低声说道。
“好重的血腥味。”卡修轻吸了口气:“他刚刚杀了人吗?或许那个口袋装的就是一具尸体。”
“并没有什么血腥味,那只是你的精神感应,你感应到的东西叫“血煞”,是煞气的一种,身上带着血煞的人,大多是嗜血如命的家伙。”团长说道。
“杀了很多人?比我们这样的军人杀人还多?”卡修问道。
“肯定比你要多得多,你的那位远房表弟是跟着一个商队到达这里,据和他同行的人说,这一路上,他们至少遇到了四个拉波尔人的部落,都让你的那位远房表弟带人屠灭了。”团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让他感到舒服一些。
“这么厉害?”卡修的脸颊有些僵硬。
四个部落没有上万人也至少有七八千,给他一个精锐小队,他或许可以将这四个部落击败,但是把那么多人屠得干干净净却做不到。
“也许那个商队的人有些夸大,不过杀掉了五千人还是一万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团长说道:“问题是我们应该怎么办?”
卡修知道团长的意思,当初听说这位远房表弟将会被派遣到这里来,大家制订了很多计划,打算让这个维郝雷登侯爵的走狗吃一些苦头,他们甚至还想过,干脆假手塔奇人,将这个家伙干掉。
他们考虑得非常周到,但是这些对策,全都是针对一个软骨头而制订的,但是现在来的,却不知道算是刺猬还是一条毒蛇?
“已经确认了那位的身分吗?”卡修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只是被掉包了的话,我们会那样烦恼吗?”团长说道:“我甚至动用了随军魔法师,将这个人的影像送了回去。”
卡修的心有些乱了。
黄昏时分,神父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他必须主持傍晚的祈祷仪式。
卜哥跟在那个神父的身后。
“就是那个人。”站在教会山上,团长远远地就看到了,他指了指卜哥。
卡修站在团长的身边,顺着手指往远处眺望,等到他看清卜哥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失望:“很一般嘛,身材远比刚才那个人要瘦小得多,不像是一个拥有强悍实力的人物。难道他是一个魔法师?”
“你要走的路还远着呢,你的这位远房表弟可不简单。”团长用力拍了拍卡修的肩头。
卡修看不见那冲天的戾气,但是他却能看见。这也正是他头痛的原因,戾气浓重的人,行事往往极端,而且必然是一个杀意深沉、视人命为草芥的人物,这样的人最不好惹。
不管是神父,还是跟在神父身后的卜哥,一路之上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他们要赶着去祈祷。
此刻的卜哥一身灰袍,帽檐压得很低,几乎将整个脸全都挡了起来,他的脚步完全不像以前那样轻灵,反倒是步步踏实显得异常沉稳。
那天因为巴米尔的一番话,无意之中进入了空明的状态,他得到了不少好处。
驼子教的技艺、兔子告诉他的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以及他从巴米尔那里听来的一些窍门,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一锅大杂烩。他凭着自己的感觉去理解去猜测,而他的性格多少有些跳脱和轻浮,所以琢磨出来的武技也带着跳脱和轻浮的感觉。
现在,他学会了沉稳。
除了这之外,他得到的另外一大好处就是,明白了六戒加持的真谛。
六戒加持并不是那只兔子所说的寻求力量的“捷径”,和避免戾气反噬的“安全通道”,当初发明六戒加持的人,绝对是一位智者。
他以前找到的那些漏洞,根本不是教会故意留的后门,戒律并没有绝对禁止美食、金钱这类享受,只是不希望人们沉溺于此,成为这些东西的奴隶;至于愤怒、欲望、骄傲这类负面情绪,也不是绝对不能够存在,而是不能够被这些负面情绪操纵。
至于受戒者必须坚持祈祷,此刻他也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好处,祈祷过程其实是一种精神共鸣和自我催眠,全身心投入祈祷的他,有一种和空明状态似是而非的感觉。
随着悠扬的管风琴的声音响起,卜哥开始进入这种半昏沉半清醒的状态之中。
傍晚时分的祈祷总是最为隆重,来的人也最多,整个教堂都塞得满满的。或许是因为拉波尔人的西迁带来无尽的苦难,每当这个时候,人们往往会寻求精神上的解脱,所以前来祈祷的人显得格外虔诚。
卜哥并不主持仪式,他甚至用不着在意祈祷仪式进行的过程,只管坐在角落吟诵他的祈祷文。这是受过戒律加持的教徒拥有的特权,因为他们是真正的虔诚者,根本用不着在意那些形式上的东西。
别人起立吟唱赞美诗的时候,卜哥在吟诵祈祷文;别人在静默领受主的恩赐的时候,他同样也在吟诵祈祷文,没有人敢打扰他,因为他祈祷的时候,身上总是会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芒。
那位团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但是每一次看到,他仍旧会感到有些惊讶。
在其他人的眼里,那只是一层淡淡的光芒,但是在他的眼中,那是凝结得能够被肉眼看到的神力。
在此之前,他只是在几位主教级别的神职人员身上,看到过类似的神力凝结的景象。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他感到惊诧的地方,在他的精神感知之中,卜哥居然并不存在,他能够“看”到的,只是一把由光组成,不停吞吐着金色光焰的透明长剑,那把长剑的剑身之上还缠绕着六个奇异的光点。
那是戒律加持的证明,这样的人,他以前看到过几个,有圣骑士,也有宗教裁判所的成员——不管是哪种人,都不太好招惹。
傍晚的祈祷持续了一个小时,仪式结束之中,团长和卡修走了过去。
一阵寒暄过后,卜哥和这两位算是认识了。
卜哥知道前线兵团有卡修这个人,也知道他俩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关系。
卜哥刚刚从随口闲聊之中得知,卡修已经有了妻子,是去年年底举行的婚礼:“原来我还有一位表嫂啊。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我认识一下。”
卜哥显得非常客气,似乎和这位卡修骑士真是一家人。
提到自己的妻子,卡修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挂饰,轻轻打开,里面夹着一幅女人的画像,很年轻,一头很短的金色卷发,给人一种充满了活力的感觉。
卡修说道:“你怎么样?想必有喜欢的女孩。”
卜哥笑了笑,指了指天空:“我已经将一切都奉献给那位。”
“这不会是真的吧。”卡修在内心之中根本不相信,他可不是那位团长,根本就没有察觉卜哥身上的异状。
“我没有你那么幸运,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我是在修道院长大的,之后受到主的召唤,我接受了戒律加持,虽然戒律并不限制我一定要独身,不过,能够接受我的女人恐怕不多。”
这是实话,只是还有很多情况被刻意隐藏了。
卡修惊诧地看着身边的团长,团长知道的情况比这更多,所以并没有显得有多么惊诧。
“六条戒律你必须坚守哪几条?”卡修还不敢肯定,他一直确信这个人是假的,连同身分也是伪造的。
“我说过,我已经将一切奉献给了主。”卜哥的神情变得异常肃穆庄严。
卡修默然无语,他似乎有些相信,却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这一次你有什么打算?”团长连忙扯开话题,他并不知道卜哥为什么被流放到这里,只听说此人是财政大臣身边的亲信。
上面把此人流放到这个地方,显然是想要借他们的手对付此人。
他原本奇怪,有必要对付这样一个小人物吗?当初的算计,更多是为了卡修打抱不平。但是,现在他却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头,虽然他们同总理大臣一系的人一向不和,但是也不想被别人当作枪来使。
“我的故事很长,以后有时间再说。”卜哥随口推托了过去。
“现在的局势怎么样?”卜哥反问道。
团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拉波尔人已经包围了我们,虽然我们加上盟友,在三角地总共有七个兵团的兵力,但是和西迁的拉波尔人那几百万人口比起来,根本就是螳臂挡车。所以我预测盟友们会将兵力抽调回去。”
卜哥点了点头,法克的两个盟国,不管是奥德雷还是波赛米亚,都紧挨着三角地,所以随时都可以将军团撤回来,只有法克做不到,三角地对法克来说是一块遥不可及的飞地。
“守得住吗?”卜哥更关心这个问题。
“这要看拉波尔人打算怎么干,不顾一切代价全力攻打的话,肯定守不住,不过拉波尔人不蠢,肯定知道这样做没有好处,所以我猜,他们会采取打打停停,逼我们投降的方式。”这位团长在此之前已经考虑过无数遍。
“这场战争会拖多久?上面会派援兵过来吗?”卜哥问道。
“就算会派兵,也至少是在半年之后,我们可支撑不了那么久,而且难民的数量很多,最多支撑三个月就会出现食物匮乏的情况。”
团长只能叹气,他看了一眼卜哥,这时候还是当外交官的最舒服,战争的胜败与其毫不相干,即便当了俘虏,拉波尔人也不会为难他。
“帮我一个忙,怎么样?”团长决定拉卜哥下水:“这里的总督早在几天之前就跑了,说是前往维纳求援,一大半的官员也跟着他跑了。
“让我统帅一支兵团,我不在乎,但是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并非我的擅长,听说你来这里之前担任过公职,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外交工作可以让你做,不如你暂时代领总督的职务,管理这座城市。”
这件事好处很多,他这样的新人,平日哪里有机会管理这样大的一片领地!临危受命的他,只要在军务方面不随意指手画脚,哪怕城市最终陷落了,也不是他的责任,最后他只会有功劳,不会有过失。
但是坐这个位置肯定会得罪人,那个临阵逃跑的总督绝对是第一个得罪的人。
“城里还有一些小官吏,而且我的人正在管理城市,你尽管命令他们,我将权力完全放给你。”团长并不打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