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海乃无主之物,当为天下人所有。散修盟会忝为天下散修立约会盟之所在,当为天下散修妖魔,谋其宝藏灵脉,使其为天下修士共有之地,一切灵脉矿产,均为天下之用。
“古音终于出手了。”
李珣盘腿坐在云端,单手支颐,手肘架在膝上,意态悠闲,对此“檄令”做出评价:“她的措辞还是比较缓和的,其实,句首的玄海二字换成什么都可以。比如东南林海、北齐山脉,或者干脆说天下灵脉仙草之类的。”
“说了许多,其实就是那句话:‘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如此言论,分明是改天换地的前奏,若她真就这么摆明车马,无疑要与通玄诸宗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嘿,她说得不错,时间太早了些。”
水蝶兰就坐在他身边,闻言疑道:“什么太早?”
“古音讲过的,若能韬光养晦一段时间,待千年以后,此界人心糜烂,再登高一呼,冲击力便要比现今强上许多。像现在这局面仅仅是由古音独力支撑,人在则盟会在,人亡则盟会亡,这一点,也瞒不过人。”
水蝶兰对此界大势不感兴趣,只是很好奇李珣的盘算:“听你的口气,你是站在通玄诸宗这边喽?”
李珣摆摆手:“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问题,眼下的局面,很容易让人预设立场,好像不是站在通玄诸宗一边,就是和古音沆瀣一气。可这是咱们探明了古音的全盘计划之后,纵观全局才下的结论。也许此界还有些智者也能猜到古音的打算,可绝大部分人仍身陷局中,对他们而言,立场是不必要的,他们只需要全身自保,或者从中取利,仅此而已。通玄界三百万修士,这些人才真的占据大头。”
“散修盟会号称代表天下散修妖魔,可真正俯首帖耳的,也就那么十几万人;通玄诸宗也不是铁板一块,正道九宗和西联诸宗水火不容,还有那个箕不错设计的四宗同盟,就是很典型的要置身事外的势力。”
“诸方立场绝不相同,各有盘算,眼下局势紧张还看不出来,一旦事态起了变化,表面的清晰分际就会立刻模糊下去,更大的混乱还在后头呢!”
“哦,你脑子里很有谱嘛。”水蝶兰言语间也不知是讽是赞,“或者,你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比如让古音去死什么的……”
“哪有那么容易?虽说我觉得古音已萌死志,不过那也要她自己动手才行,要杀她可没有那么轻松。当然,若以从中取利的立场来看,让古音去死,倒对我们最有利,就看有没有哪位义士帮着诛杀她好了。”
李珣语气轻描淡写,稍顿,他忽然叹了口气:“事情到这种地步,古音身死与否、局面颠覆成败,也都没什么了。你不觉得,现在无论事态怎么变化,结局都已经注定了吗?”
李珣的感叹让水蝶兰非常吃惊,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李珣发出过宿命的论调。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言辞过于消极,只是平平淡淡地讲下去。
“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古音是眼前乱局最大的症结所在,在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之前击杀古音,确实是很好的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可就算斩开了古音这个‘结’,梳理清楚的仅仅是眼前的局面”
“事实上,古音是一只手,她从高高的山坡上,推下了散修盟会这块大石头,顺着山坡滚动,越冲越快。人们没有在初始时阻止她,等到石头已经滚落半坡,做什么都晚了,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巨石滚落,什么都做不了。”
“散修盟会已成气候,借由此物,古音的理念将传扬天下,直至深入人心。就算古音身死,盟会四分五裂,护得通玄诸宗一时安宁,可谁敢保证,千年以后没有第二个古音跳出来,继续做那没有完成的壮举?”
长长的一段话后,李珣停了口,仰脸看向头顶的晴空,稍停,方喟叹一声:“通玄界,要变天了……可惜,与我无干。”
水蝶兰倒很理解他的心情,这是强者不甘寂寞的本能。
只是李珣前半生的经历,已为他选择了一条遗世独立的路途,他注定是强横又超脱的,是一个不合群的独行客。即使想去改变,也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只能是拾前人牙慧,没有任何价值。
从这个层面讲,不论李珣日后到达了一个什么境界,古音对后世的影响力将是他永远无法超越的。而通玄界历史上,能与之相抗的,又有几人?
这样一想,水蝶兰倒真有些佩服古音了。不过她很快就让自己从这空泛的联想中走出来,极不耐烦地道:“既然沾不上边,何必动那个脑筋?还是想想怎样解决眼前的事才是正理。”
被水蝶兰打断思绪,李珣恢复的也挺快,呵呵笑道:“是啊,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嘴上说着,他的眼睛也投向云彩上静卧的青衣女子。
女子正是青鸾。
这位理论上已经死亡的妖魔,正处在一个难以理解的微妙的状态下,水蝶兰一力主张将她带到曲径通幽去,可青鸾不像两个傀儡可以随意进出虚空,御气飞行虽快,却很难携带重物,李珣只好施展驾云之术,慢慢赶路。
全力飞行的话,这段路程李珣和水蝶兰大概只需一两个时辰的工夫,现在用了驾云术,时间立刻被拉长了十倍不止。习惯了飞行绝迹的爽利,眼下的境况说是爬行也不为过。
李珣百无聊赖地伸展肢体,最后干脆躺在云上。半睡半醒之时,忽地想起一件事,便含糊地问道:“青鸾的度劫秘法是诸天羽化,你的呢?你的又是什么?”
许久没有回应,李珣模模糊糊地差不多要睡着了,猛的一个激灵,霎时睡意全无。
糟糕,不是把姑奶奶惹恼了吧!
在通玄界中,不论是哪个修士,关系亲近与否,对于度劫、转生一类的话题,总是有些忌讳的。这几乎等同于下界问人死时要穿什么寿衣、躺什么棺材,无异于咒人早死。
他大睁眼睛,想坐起来,又觉得未免太过着相,一个迟疑的工夫,水蝶兰的冷笑声已传入耳中:“难得这么关心我啊……”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李珣理亏,言辞便有些弱势,“要是唐突了,向你道歉也成。”
“算了,瞧你也没什么诚意。而且,这也不算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你以前也算见过的,就是化蝶归梦法。”
水蝶兰悠悠的话音缭绕耳畔,在云端的强风下,越显得幽缈不实:“这法子不只是对别人使的,还能用在自己身上。逆蝶成茧、入妄归梦,所谓生死,不过就是大梦一场,梦里梦外,并无差别。”
“一梦万载,对我而言,不过是瞬息即逝,就算是你用‘同心结’害死了我,万年之后,你骨肉成泥,本仙子照样破茧化蝶,还能活得无比滋润!”
“哈哈!”李珣明显感觉到水蝶兰后半段是在提升气氛,忙凑趣道:“咱们公婆俩连手,天下大可去得,谁敢来寻咱们的晦气?呃,等下,蝶分雌雄是吧……”
“去!”
伴着嗔音,李珣小腹上挨了重重一拳,惨哼声中,他虾米似的蜷曲起来,一时间呼吸不能。不过,他还真是少见水蝶兰这气呼呼的模样,新奇的感觉让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我有一点不明白,你逆使化蝶归梦法,入妄归梦一节还好说,前面的就有些奇怪了。我知道你是百幻蝶法体,而这蝴蝶逆态,逆成什么?”
“茧啊。取混沌未明之态,孕育万物之姿,有什么不对?”
“再向前推,茧前面呢?”
“前面……”
她的话音突然断掉,看她窘迫的模样,李珣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了半截,耳边风声凌厉,挟着滔天怒火,水蝶兰一记没有半点儿留情的鞭腿抽击过来,在堵住他笑音的同时,直接把他打落云端,直坠下去。
直落下近百丈的高度,李珣才呛咳着缓过劲来,止住下跌之势,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驱使着,就在半空中捧腹大笑,恨不能来回打滚,以示诚心。
便是隔着百丈远,李珣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水蝶兰的怒火,可在他荒腔走板的笑声里,这火气也在迅速地消退。最后,妖女只是远远骂了一声“混帐”,便不再和他纠缠。
笑声突然中断。
并不是李珣良心发现,而是外界生出了变故。
百余里外,不断接近的气劲撞击声,以及流散出来的独特波动,使李珣二人不但知道来者有几个,甚至其宗门派别,也都了然于心。
“就知道爬了这么久,早晚都能沾上麻烦。不过,是阴阳宗的,两边都是……内讧吗?”
李珣好奇心大起,感觉着战场有向这边靠近的趋势,李珣向水蝶兰遥遥示意,让她在云端守着青鸯,自己则飞上前去,探探情况。
天空中的打斗所影响的人物,可不只是李珣他们一拨。
这里虽是已脱出了雾隐轩的范围,可也算是东南林海的边缘,此界大多数修士并不明白其中差别,仍有不少人在附近搜索察看。战斗的冲击波扩散开来,有不少人都在暗处探头,打听消息。
李珣隐去身形,停在战场数里之外。以他的眼力,足以将战场中的局势看个清楚。
他略有些意外,激战中的二人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就是不久前在雾隐轩为他送来破魂梭的那位女修,是阴阳宗五嫔中的人物,好象叫苏瑜来着。
另外那人,虽也是个水平之上的美人儿,但那面目就是全然陌生了。观其修为,能与苏瑜拼个不相上下,大概也是阴阳宗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以李珣此时的眼光来看,交手的二人,其实都只是平平,相差只在于苏瑜气盛,对方气沮,一追一逃,各自立场登时一目了然。
“苏瑜应该是秦婉如的心腹,那么,对面就是冤家了。”李珣比较自觉地做了关系远近的分析。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他不会因为这个就跳出去横插一手,看戏消遣的心态仍占了上风。
这时候,交战中的二人,终于有片言只语流出来。
那位面生的美人似乎是有伤在身,嗓音极是嘶哑:“你当真不念数百年同门的情分?”
苏瑜的吐息略有起伏,不过状态要比对手好得多,她闻言婉然笑道:“吴姬师姐,你说话好没道理。若是不念同门情分,我又怎会到这里来?宗主的心意,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放屁!”
这个叫吴姬的美人儿风姿甚佳,却有些不修口德,也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她沙哑的嗓音仍有些颤抖。
“秦婉如打的鬼主意,瞒别人还成,却绝瞒不过我,她害死婵玉,只以为无人再知那件隐秘,却还是漏掉了我,故而留我这个活口,就是要探清是否还有人得知内情,是也不是?”
苏瑜就比她稳定得多,闻言只是微笑:“师姐莫要忘了,凡事均要掌握一个‘度’。这等隐秘之事,对你来说,既不能完全守口如瓶,也不能真的使其流散开来,而眼下耳目众多……师姐你以为呢?”
“我便是死了,也要全天下人都知道她们师徒的恶行!”
吴姬嘴上虽是发狠,可接下来却不再言语,二女周围元气溅射,手上丝毫不慢,依旧是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旁边李珣听得先是有些糊涂,可很快就想到,水蝶兰描述的当日在剃刀峰下秦婉如的言行,因而明白了一些。
“她的气量有这么小吗?当时要杀婵玉,是因其透露姬儿身死的消息,使羽侍与她决裂,算是报复,理由充足。可现在人死灯灭,怎么还要迁怒于人?就算是爱惜羽毛,可她也不是太在意名声的人哪?”
李珣有些莫名其妙,隐隐觉得,那件事还有些他不清楚的细节。便在这时,又有一波冲击遥遥传至,接近的速度比眼前这对要强上不少。
“熊奇,是熊奇吧?”
同样感觉到了那波冲击,吴姬的情绪忽然就被调动起来,一轮急攻,硬生生地将苏瑜迫开一段距离,借机身形折向东北,看样子像是要与那边的某人会合。
苏瑜倒是不急,只是跟在后面,柔声道:“吴姬师姐,一旦宗主亲至,你们必然抵挡不住。与其做这些无用功,你不如考虑束手就缚,向宗主交代清楚,或可免去杀劫,甚至连你那位情郎,都能留得性命呢!”
一侧李珣暗中冷笑,苏瑜说话时分明用上了摄魂迷心的法术,以打消吴姬的斗志。可惜吴姬并不上当,头也不回地冷笑道:“苏瑜,迷心术可是我代师传予你的,如今你却要班门弄斧么?”
“礼尚往来,乃是同门应有之义,师姐以为如何?”
“说是报应临头倒更好些。只是今日你奉命追杀我,焉知他日不会落得与我一样的下场?要知道,你通晓的秘密怕是比我更多!”
二女追逃之时,仍以摄魂迷心之术彼此干扰,倒让李珣大开耳界。不过听得多了,他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