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冷哼一声:“你是个外人哪能体会人家的心思。”
沈哲仔细想想觉得也是,谁每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又被莫名其妙地偷走不少心里会好受的,特别是像章云平这种没事就好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那前世的记忆就是唯一和家庭故友的牵连。但沈哲从他的角度看又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什么时代需要什么样的人,就像秦始皇如果韩非子的那套严刑峻法一统天下,儒学再进步他也无用武之地一样。章云平明显是他那个时代极为适合的人,脆弱但是足够激烈,凭一腔热血往往能制造一些惊天动地的悲壮故事来敲醒一个半睡半醒的民族,但是现在面对一个尚处沉睡而且睡得还算怡然自得的民族而言,章云平的热血来的还太早,他靠一己之力再怎么敲,顶多把人家敲个半睡半醒,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他多管闲事饶人清梦,他自己没有丝毫成就感还容易惹祸上身。反正他在法国那么多年学是不会白上,至于以前的还不如让他就不知道算了。更何况沈哲现在对老头的说法还是将信将疑。
老头没心思研究沈哲心里的小九九,他让“芸子”引这个人过来可不是白引:“客官,既然我们是同乡,老朽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哲想来这老头说的“同乡”之意大概指的是他们的祖籍都在“最顶上那层”,这么一个宇宙空间概念的引入竟让这个老掉牙的套近乎的手段显得分外新颖,他笑道:“老人家但说无妨。”
老头的眼睛不时地瞥向“芸子”似乎是有让她来当发言人的意思,而“芸子”那丫头却好似极为厌恶地避开其目光,老头无法,虽是“廉颇老矣”无奈后辈无用,也只得硬着头皮,披甲上阵:“祖训有云,神明恕罪之日方可归乡,如今神明已经宽恕了吾等的罪过,但毕竟已历经千年,时过境迁,往迹覆湮,吾等欲归不能,本来吾等是寻访拍此图像之人,但几经打探,才知此人回国月余已死于灾祸,本以为归乡无望,但幸而遇上了客官,还请客官明示归乡之路。”
“归乡?”沈哲差点让火枪走火,赶快将其收起放妥:“您是说,还能回去?”
老头很坚定地点点头:“只要到了圣湖,一心自沉,若圣门开启即可。”
这话让沈哲有些纳闷,便问:“您刚才不是说,咱在最顶上一层吗?”
老头不以为然,淡定自若:“圣门一开,是上是下,未可知也。”
未可知也?沈哲心想,你老还是得了吧,照这意思,那就是说,这一跳下去,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原地不动,还有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到另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而且这些概率还是建立在圣门开启的半分之五十的概率之上,这么一来,他们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直接去见上帝。这种买卖沈哲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至于这个老头要不要冒这个险是人家自己的意愿,他管不着,不过他是真的爱莫能助。
“老先生,不是在下不想帮您这个忙,只是事情过去真么多年,再加上当年在下也是误打误撞。要说抵达圣湖的路径,在下实在没印象了。”
老头摆摆手示意无妨:“没事儿,没事儿,老朽不是让客官回忆,而是想劳烦客官帮忙打探地图之事。”
沈哲一听“地图”二字,立刻想到了“芸子”在横滨时所说的,咸丰在遗诏里藏有通往圣湖路径的事,但是遗诏已经被他和萧冉少了大半,剩下的他自己也研究过,除了注意到背后有些奇怪的花纹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照这老头认真的态度,要是知道他沈哲把自己的救命稻草给毁了,那还不得跟他拼命。不过听刚刚那老头的语气似乎是并不知道那份遗诏经过他的手。便佯装为难:“这件事,我以前也听令千金提起过,可是在下不才,未能得到圣母皇太后信任,先帝遗诏一事是回国以后才知道的,不过就在下估计,此次大清使团出国考察行程安排尤为紧凑,各国逗留时间也不长,寻找有果的可能微乎其微。即便是找到了恐怕也已经到了太后手上,老先生您想想,当年先帝指定的首辅大臣已经不在人世了,太后拿到遗诏想来也是毁之为上,以绝后患。”
老头听罢,像一瞬间被抽调了主心骨,强牵着嘴角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意:“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呀。”
沈哲觉得这老头也是个很坚强的人,要是个平常人多年追求的梦想一夕破灭,凶悍点的失去理智,报复社会,懦弱点的,怎么也要嚎啕大哭一场然后花上个一两个月调节心情,而这个老头却还神志清醒,彬彬有礼,不过想来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不好释放情绪,于是识相地起身告辞。
走出店铺,大街上更是人迹零星,连月亮都被浮云遮住了半截。他估摸着离宵禁的光景也差不了多少时候,赶紧往宣武门赶,先前什么都不知道还好,这一知道,自己仔细琢磨琢磨,竟发现很多细节其实和书上写的都不尽相同,比方说俄国对远东其如狼似虎的程度比历史上记载得强烈得多,光总督前前后后就派了二十几个,几乎有一半的沙俄军队进驻库页岛和外蒙边境,另有几十万大军对着中东虎视眈眈,一东一西,整个就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态势,要不是如此英国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了与大清同盟。还有前两天他向张树声打听曾大公子曾纪泽的时候,张树声竟说曾公的子嗣在镇压太平军的时候均已阵亡。再者就是慈禧太后,不说别的什么,具他目测慈禧太后的净身高怎么也得一米六五往上走,绝没有他看的资料中那么袖珍。就连他的义父李鸿章的相貌他都觉得和前世看过的照片相差甚远。
以前他还以为是自己记错弄错,现在看来还真有可能是自己根本就不在他所知道的那个晚清。不管是他的父亲,义父,老师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慈禧太后、俾斯麦、伊藤博文之流,其实质大概不过是与史书中所记载的那些人同名同姓且经历相似之人罢了,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这回他当真是前路难测。
“沈大人留步。”身后陡然响起一个女声,他停下脚步,那女生一如他印象中的柔糯清新,仅横滨一遇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
沈哲没有转身,他懂得自己的弱点何在,也懂得了如何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扬长避短。“芸子”也没有绕到他面前,在他身后两尺的地方站定。他将头向左稍侧道:“姑娘何事吩咐?”
“芸子”一歪头:“无它,就是想问问,那份地图,沈大人当真不知其在何处?”
沈哲眉心微皱,语气却故意摆出京城雅痞式的轻佻:“姑娘这话,难道是信不过在下?”
“芸子”轻笑,也是丝毫不给沈哲面子:“沈大人真的让小女回答吗?”
他被弄得无可奈何:“算了,姑娘必然信不过在下。”话是这么说,但毕竟牵扯到自己和萧冉烧遗诏的事,他也不打算实话实说。
倒是“芸子”将话接了过去:“沈大人也别误会,小女并非向沈大人讨要那份地图,只是,就算是大人日后机缘巧合真的得到的话,请大人也千万别拿给我伯父。”
沈哲不得其解,怎么这两个人刚才才联手给他下套,这才几盏茶的功夫就内部分裂了。
店铺的方向开始响起老头催促的叫喊:“丫头丫头。”
“芸子”似乎也有点着急:“其中缘由说来话长,他日闲暇,小女定当会与沈大人再作解释。”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只留了他一人还在原地细细思索那句:他日闲暇,再作解释。
第二十三章 东西为阵(下)
更新时间2011…1…31 8:58:39 字数:9879
见慈安太后毫无预兆地杀了个回马枪,载淳先是一愣,毕竟慈安太后一向敦稳持重,绝不会想起一出是一出,这样前脚走后脚马上来的做法并不符合他印象中的慈安太后的做事风格。
想想这一天下来也发生了不少事,先是小喜子来报说太后又替他找了个教夷务的侍读,接着就是他自导自演的那场大闹,其实在载淳觉得这回他的亲额娘也算是无心插柳地为他做了件好事,从他还被所有人称为大阿哥的时候接,他的皇阿玛咸丰皇帝就已经指定了当时的文华殿大学士,现今已经驾鹤西去很多年的祁隽藻作为他的老师,从此之后就是暗无天日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本来还有载澄陪着和他一起同仇敌忾,可他们对先生的“壮举”偏偏又让载澄他爹——恭亲王撞个正着,当场就把载澄拎了回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坚守阵地,孤独地忍受让他欲哭无泪的四书五经和老先生们时不时对他已故的皇阿玛的召唤。
要说他载淳也不是从来都没有过雄心壮志,毕竟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如果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八旗子弟,他说不定真能毅然从戎,上阵杀敌,血洒疆场,可偏偏他就不是,如果,他没有一个可以主持大局的母后,他就也可以不管大清是存是亡,自己是死是活,直接跟洋人来硬的,可是偏偏他这个皇帝有名无实。满朝官员们不会把他的决策当成朝廷的命令,外国的使者也不会把他的行为当成大清的态度。
总之,他觉得,他无论投胎成为什么人,似乎都要比现在好点,自此,算是终于明白了他的亲爹为什么沉迷酒色,不思国事,不是国事一思起来就头疼,而是思了也是白搭,他爹那会是受制于洋人和太平天国作乱,他现在是受制于**干政,什么中兴太平说得都挺邪乎,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心态怎么样,从实际行动而言,他这个皇帝和他爹没什么两样,或许,他连他爹都不如,至少他爹想要美女可以派人全国各地四处收罗,而他想要美女,就只能自己亲自出去找。
“皇额娘怎么……来了”载淳对慈安太后笑脸相迎,硬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又”字给咽了回去,不管这个“皇额娘”管不管事儿,但好歹是他皇阿玛的正房,有她站在自己这边,自己也不用太受制于人。
载淳注意到,慈安太后的步伐比以往快了许多,连一向风平浪静的脸上都蔓延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急切。
慈安屏退左右,这才对同治道明来意:“载淳,刚才皇额娘一路上都在想,你这你要是称病下去,你额娘那边固然是拿你没办法,但你这么把自己学业耽误了也终究不是个事儿呀。”
载淳知道慈安太后虽然和自己的生母有诸多矛盾但有一点起码是有共识的,那就是不能玩物丧志,荒废学业,于是道:“皇额娘,您是多虑了,朕不是已经答应过老师,这几日虽不去上书房,也会自己在养心殿潜心学习,断不会荒废。”
慈安太后看着载淳长大,对载淳的了解绝不亚于慈禧,这么些年来,虽然身处深宫,但也不是不问外事,载淳的行踪,她知道的是清清楚楚,方才见载淳那么干干脆脆地就跟李鸿藻推掉了他的所有课时,老早就猜到了载淳的心思,只是毕竟不是亲生母子,这些事她也不好挑明,只得和载淳剑走偏锋:“皇额娘不是担心你自己不用功读书,只是你亲政大典在即,就这么称病耗着,这让外臣们怎么想?”
载淳心里对慈安的理由极为不屑,外臣是从来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现在倒要他反过来照顾他们的感情,凭什么呀,但这种要“我为人人必须人人先为我”的思想在慈安太后听来,无异于是光明正大地说“你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不但大逆不道,而且天下当诛,自然也不言明:“皇额娘,您也不是不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朕想让天下归心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朕为夷务所害,不过就是须臾之事,如此一来,不是因小失大吗?”
“皇上大可不必这么想。”慈安太后没有丝毫所动,这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她一直以来是相信的载淳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不管是凭她的直觉,还是她一直以来所希望的。“那个沈哲,跟皇上同岁,人哀家也见过,倒是个真心想有所作为,报效大清的人,说不定会与皇上一见如故,日后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载淳正在心里策划明日出宫的行程,听慈安太后此言,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这个皇额娘是不是也太理想主义了一点,那个姓沈的明显天生就是西太后一边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皇额娘,那个姓沈的,他是私自出国,崇洋媚外,现在还要来教朕夷务,这种人,还有救吗?”
“皇上别这么说。”慈安有种天生的母性,只要是十几岁的孩子,她都认为有教无类“都是一般岁数的人,当年载澄来的给你伴读的时候你开始不也是不乐意的,后来怎么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