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物是人非。
陆言突然想起来,当年一同的饕餮客,萧景铭、时贵漂泊到了太平洋对岸的美洲大陆,此后便杳无音讯;而待在家里的陶砚,也是有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他来到摊前,叫摊主给弄一份米豆腐后,坐在低矮的桌子前拿出手机来,拨打着陶砚的电话号码。结果话筒里传来的,是10086那毫无感情的冰冷回复——您拨打的号码已过期,请查询再拨……
您拨打的号码已过期,请查询再拨……
陆言心中轻叹:这超能力到底是祸是福,为什么所有的朋友都偏离了他们的生活轨迹,踏上了无人知晓的路途。
这时老婆婆将一大碗堆尖的米豆腐端到陆言面前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折耳根那特有的青草药香味在又酸又辣的米豆腐里面,十分突出。陆言的口水都忍不住流了下来,将手机丢在桌上,陆言拿起碗边的勺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一大碗米豆腐显然并不能够将陆言喂饱,不到两分钟碗中便连汤都不剩一点。陆言摸了摸鼻子,被这鲜酸麻辣的味道给刺激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胃口出奇的好,心情不由得也愉快了几分。
他再叫了一碗米豆腐和一碗米粉,在同桌食客的诧异目光中,打开桌子上的辣椒罐,猛地加了一大勺油泼辣子,和着眼泪,全部吃完,这才感觉胃中暖洋洋的,终于吃饱了。
他得意地伸了一个懒腰,美美地打了一个嗝,有着久违的满足感。
付账时,那个近六十的老婆婆一边给他补钱,一边跟他寒暄:“后生仔,你有五六年没来这吃了吧,一吃就是三碗,呵呵……”
陆言奇怪:“您还认识我?”
老婆婆得意地说:“记得呢,记得呢……那几年你们常来嘛,有的时候没钱又馋,两个人吃一碗,还是我给你们多加两勺才饱的呢,呵呵。那个时候,你们真的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现在看你都大变样了,我都差点不敢认,出息了,出息了……”
她一边唠叨着,一边将三十多零钱递过来,陆言用手一挡,笑着说:“得,您就别补了,这些钱就当以前的欠的饭钱吧。”
他想起来了,以前他有段时间不宽裕,老是跟陶砚一碗分两碗吃,结果分量不比两碗少多少,现在想来,还真感激这老婆婆,不但没有说过份的话语,还不动声色地多添一些。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老婆婆还待将钱递过来,陆言起身闪开,朝她挥手告别:“再见,过几天再来吃米豆腐。”
他也是一时兴起,怕老婆婆追上来,多走了两步。正待回头看一下,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惊奇的男人声音:“陆言,嘿,真是你这小子!”
“陆言……陆言!”另外一个女声响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总盼回家早
陆言循声望去,站在陆言面前的,是一对和他同龄的男女。
他凝神回忆了一番,也不由吃了一惊:“哎哟,怎么是你们两个?”
女士鹅型脸蛋,蛾眉皓目,只见她穿着栗褐色铅笔裤、蓝紫色高跟鞋,上衣穿着大方时尚的红色修身羽绒服,衣领处白色纤维绒翻起,能看到脖子下一片粉嫩细腻的肌肤。这个美人儿是陆言的高中同学徐雪梅,多年未见,她更显得成熟迷人了。
陆言对她印象深刻,主要因为两件事情,第一是当时的高中生苦闷无聊,闲扯中便排出了学校女生的榜单,这个徐雪梅便是当时一中的四大美女之一;其二的一个原因,是陆言的好友时贵暗恋这个女孩儿,以至于他们后来聊天时也时常说起。
在徐雪梅旁边这个男人,是陆言高一时的班长马波。他倒是变得多一些,以前满脸青春痘,此刻也消逝不见了。他穿着深色的西裤和夹克,红蜻蜓的皮鞋在路灯的照耀下分外光亮,头发往后梳拢,一脸的成熟和稳重。
两人刚才手挽在一起,走近才自然散开。陆言摇头笑道:“没成想,你们两个凑成了一对……好久不见,徐雪梅、班长。”他伸过手去,与马波的手握在一起,然后朝徐雪梅点了点头。
“哪有?”徐雪梅白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娇羞,下意识地断然否认道。
马波的脸皮倒是厚得多,也不介意身旁美女的否认。他与陆言摇着手:“陆言,你这小子一走好多年,自高考后就没有见过你了,跑到哪里去发财了?”
陆言与徐雪梅、马波上学时便没多交往,特别是马波,高二文理分科后也不同班,离开学校后就基本没有再联系过,掐指算来,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面了。
旁边的徐雪梅也忍不住抱怨:“就是,即使在QQ班级群里面,你也是千年潜水,从不露面。”她看着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同学,当年只是个青涩少年子,现在洒脱自然,举止文雅,脸上微笑淡然,竟然有着男人的迷人魅力。
她的心都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陆言收回手,耸耸肩无奈道:“生活所迫,一生忙忙碌碌,倒是忘了旧日情谊,这是我的错。”他是个性子平淡的人,除了相熟知心的朋友,并不热切地想与所有人亲近。早年间确实是奔波于生活,大部分心神也是牵挂在找寻兄长这件事情上,而后关系淡了,也没有重拾起的念头。
这些事情他自然不会讲起,只是直接承认了错误。
三人站在街头,相互说了离别后的境况,不过大部分是他们在说。陆言的事情,还真的不好说起,便避重就轻地略过去。马波、徐雪梅只当是陆言过得并不好,心有忌讳,也没有多问。
通过交谈得知,当年马波考上了中南大学法律系,而徐雪梅则考上了乾阳师范学院,毕业后两人都回到靖平,各自在去年考取了公务员编制。马波现在在县城建局,而徐雪梅则在县教育局任职。
陆言所读的靖平一中是县里的重点中学,所在的班级是年级的重点班,升学率能达到95%,所以陆言并不难预料两人的人生轨迹——虽然他是属于5%的那一部分。
去年……那么他俩是跟陶砚同一批考试的咯?
陆言暗自思忖着,他本想过几天再去探听陶砚的消息,但是今天碰见这两个同学,又同在一个县城内,情形自当十分清楚的,所以问道:“呃,你们谁知道陶砚的电话……陶砚,还记得吧?”
马波说:“陶砚我们自然还记得,他还是跟我们同一批进的单位。这小子今年走了狗屎运,救了县委书记的女儿,一连升了两级,九月份就成了副科级干部了……他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联系得少,我记得他十月份的时候好像被调到了市里面,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马波语气平淡,但是陆言能从他的语气间,闻到淡淡的羡慕嫉妒恨。
也是,为什么救书记女儿的人是他不是我呢?也许他经常在私下里会如此的幻想着,从此仕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可他哪里能够想到,陶砚他靠的,可不仅仅是幸运。
“你找陶砚干嘛?”徐雪梅轻声问道。天气真冷,她吸着鼻子,挺直的琼鼻被冻得通红,反而更显得可爱。
陆言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笑着说:“找他下棋呗……”
陶砚和陆言以前玩得极好,马波和徐雪梅是知道的,也不多问,马波见徐雪梅被冻得直抽鼻子,小脸红润,便提议先送徐雪梅回家,还盛情邀请陆言到他家去玩。
陆言连连摆手,他看出来马波和徐雪梅应该是刚刚走到一起来,坚决不肯当这电灯泡。
马波无奈,准备与陆言告别。临走时想起一事来:
“哎,陆言,嗯……这个月十二号你有空吧?杜丰收你还记得吧,对,对,就是那个胖墩,这小子那天结婚摆酒,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会过来。你若有空,我便代他向你邀请,那天一起过来帮他庆祝,也当是同学聚会了!”
陆言挥着手告别:“要来,定是要来的。”
他记得杜丰收,还是因为杜丰收当年有个当教育局局长的老爸。后来听陶砚说,杜丰收的老爸早两年当选了实权副县长,去年又升了县委常委,官路亨通。这么说来,到时候大概在家里发展的同学,应该都会来齐吧。
他并不想着攀附权势,只是这些同学里面,还是有一些旧日情谊很好的朋友,有的失去了联系,这次如有机会重见,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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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波与陆言告别后,送徐雪梅朝县城六街方向走去,拉了几下,发现徐雪梅并没有让他牵手,也就作罢,负着手跟她闲聊起来。
徐雪梅心思仍在留在小吃街的陆言身上,她说道:“马波,你说陆言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你发现没,他的变化好大哟,以前像个小孩子一样,虎头虎脑的,现在不仅变得高大帅气,而且气质也变化太大,成熟了很多……”
“磨难总是让人成长的嘛,”
马波不咸不淡地说道:“他高考都没有参加就跑到南方区打工,一混五六年。你想想,一个没有文凭的高中生,能够混出什么出息,想必这些年都是在搬砖头,什么苦头都吃过,心思里、脸上就多了几分成熟和世故。
你看看,小吃街地摊上那四块钱一碗的米粉,他像饿死鬼一般能连吃三碗,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人?我一提杜丰收,他便忙不迭地答应,这便是圆滑世故的表现。”
“他哪有?他哪有?”徐雪梅十分不满马波的歪曲,大声辩解道:“他吃了什么苦头,你好像亲眼看过的一样,就会胡乱编排!说不定是好久没吃家乡风味了呢?他表现得那么平淡洒脱,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哪有世故?
——他定是想来见一见我们这些多年未见的同学,走动走动罢了。”
要走动早走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马波心中冷笑着,他眼睛毒辣,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与女人辩论是件愚不可及的事情,举着双手投降道:“也许吧,毕竟分开太久,并不熟悉。算我错了,好吧?那么,到底要不要跟杜丰收说起这事?”
“那是当然!你说说,蓝勿语要是知道她当年的追求者,现如今变得这般有男人魅力,会不会放低下身段,来一场罗曼蒂克的闪电式爱情啊?”徐雪梅拍手称道,脸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上面写着幸灾乐祸。
马波低声附和道:“也许吧……”心中却忍不住地泛酸。
蓝勿语也是当年那一届的四大美女之首,而且她还是才女,那年高考居然力压群雄,破天荒地以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燕京大学的光华管理学院,成为了一中开校以来的骄傲,后来人的榜样。倘若身边这位美女和她做比较,徐雪梅是那让人心动、亲近的清丽兰花之美,那么蓝勿语就是寒冬中傲然独绽放的梅花之美。
不可逼视,自惭形秽。
蓝勿语去年毕业后,在上海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任职一年后,上个月辞职回家来。至于她是要出国呢,还是继续再深造,一时也没说法,但现在这段时间总是有空的。马波有次与徐雪梅一起,见过蓝勿语一次,那种冰洁玉暖的美丽,至今难忘。
心里面想着另外一位佳人,马波话语便有些不多,路灯昏黄,两人慢慢朝前走去。
目送了马波和徐雪梅走远,陆言并不知道他们在议论自己。当然即使是议论,陆言也只会泰然处之。他左右无事,便沿着横水江堤岸往前走,散心消食。
横水江堤岸在县城的晚上,是一处难得的风景线,一路都是青石岩打磨而致的、具有民族风情的围栏,路灯是红色、绿色的彩灯,走了一段路程便能看到横跨着小江的一座彩色流云的民族石桥,青石板为底,打过桐油的木头为体,上覆青瓦飞檐、彩灯萦绕。
桥的对面,前行数百米,便是他以前的学校。
走上桥去,此时天气寒冷,桥上的风尤为冷冽,呼呼地吹着。陆言今日也是颇为劳累,见空空荡荡的桥上无人,心里也多有失落,兴致也减了几分。看手表都快十点半了,便返回停车的地方,开车来到一家还算干净卫生的宾馆,歇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他起了个大早,将汽车加满了油后,兴致冲冲地打了电话给家里,说他已经到了靖平县城了,再有一个半钟,就要到家了。
父亲在电话那头叹气。
陆言觉察出不对来,连忙问怎么回事,父亲沉默了很久,还是说道:“你直接到县人民医院来吧,我和你妈都在这里。你进医院后直接到住院部来,我们在三楼肿瘤科312室;要不然你到了打这电话,我下楼来接你……”
陆言心猛地一痛!
肿瘤……
难怪最近打电话总是父亲在接,难怪以前母亲总是说想让他提前回来,难怪上一次父亲让他无比一月六日前赶到家里——这并不是为了进新屋摆酒,而是让他赶紧回来见母亲一面。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