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办法,只求柳先生赐血!”那女子咬牙道,“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你也不能顺我一次么?!”
“你母亲从来不需要逼迫别人爱她。”柳先生道,“你明明知道,我的血有剧毒。你让你爱的男人饮下我的血,他便中了这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毒。毒发的时候,他便不再是一个人,连一只狗也不是。只要能让他解毒,别说是让他爱一个女人,便是让他爱一条狗,他也甘愿。他愿意爱一条狗,你便愿意做那条狗么?!”
“你——放肆!”那女子突然冲了过去,啪地一声脆响,扇了那柳先生狠狠的一巴掌。
信云深见那女子离开了李帅身边,那柳先生似乎也无意帮她,正是机不可失,身影一闪便将李帅拉到自己身边。
“师兄?!你醒醒,师兄?!”信云深拍拍他的脸颊,李帅却只是呆滞地望着前方,身子软软地靠在信云深身上。信云深小心地将李帅抱住。
高放在一边看着,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他自然不是吃醋,因为信云深不可能喜欢他的师兄。只是——信云深似乎也并不喜欢他。
信云深对他的好和在乎,超过了一般人的情谊。若非如此,也不会在一天天的相处中,让他越来越动心。只是这在别人都代表着喜欢和爱的举动,在信云深这里却似乎没有别的含义。他只是单纯地对他好而已。如果换成受伤的李帅,或者受伤的楚飞扬,只要需要他照顾,他都会对他们很好。
那柳先生挨了一个小女孩的一巴掌,竟也不动怒,他甚至没有从那张高高的床上起身。
“你如此恼羞成怒,岂不正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想不到极乐宫主生前能让整个江湖的英雄豪杰都拜倒在她的脚下,她的女儿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真是可悲。”
“她有什么好?!她迷尽了天下的男人,不还是得不到她最爱的男人!”那女子怒叫道,“最终只能嫁给一个窝囊废,她的丈夫和女儿,就只能在江湖上乞讨为生!”
信云深夺回了李帅,也懒得再听他们的恩怨情仇。只是苦于外面怪影围楼,无法脱身。他抱着李帅站在高放身边,却见高放微微侧身对着他,也不看他。
信云深不喜欢这样疏远的距离感,他一边想着脱身的法子,一边努力要将高放拨到自己身边来。
谁知那女子话音刚落,小楼的外面突然不再静谧。四周响起一阵阵长啸短鸣,那些声音恐怖又怪异,在这深深的地底回荡着,好像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号。
柳先生叹了一口气:“百鬼夜行,这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我让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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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放和信云深相视一眼,只觉得外面那哀啸之声透着一股鬼气森森。
那女子也惨白了脸色,向后退了几步。
“什么真正的百鬼夜行?!我从来没听说过。”
“极乐宫的秘事,你又知道多少。”柳先生道。
他话音一落,这小楼的楼下,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难道这镇子里还有别的人在?!”信云深疑道,他在人那个字上不由得落了一个重音。
“主人可在家?!我是一个过路人,又累又渴,来讨一杯水喝。”一道声音从楼下传上来。
过路人?!在这黑暗的地下深处,能有什么过路人?!
信云深欲下去查看,却被高放一把拉住。那柳先生也向着信云深道:“要想活命,不要出声,不要打探。不要看,不要问。”
那女子却恐极而怒,先忍不住大声叫道:“这整个极乐宫都是我母亲的!你们这些怪物都是我母亲的傀儡,是我母亲的奴隶!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不会被你们吓住!”
她话音一落,楼下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极乐宫主?!极乐宫主也在这里么?!”
柳先生低叹一声,却回道:“极乐宫主不在。她早已经死了,化成灰变成泥了。你既然又累又渴,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死了?!她怎么会死呢?!是谁害死了她?!她的坟墓在哪里,在下理应去拜祭她。”那声音又问道。他就像是一个正常的江湖人,如果不是在这样诡异的地下荒镇,如果是在明亮的阳光底下,他的话简直再正常不过。可偏偏是在这里,他若是号哭,或者怒骂,都远比这些问话来得正常一些。
“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拜祭极乐宫主?!”那女子冷冷道。
“我是谁?”那声音重复道,似乎这真的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是谁呢?”他重复着,又像是反问,“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带着无尽的仇恨,无尽的怨愤,一声大过一声。
信云深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内息从楼下猛地爆发,危险的直觉再一次袭来。他一把捞过高放,带着李帅和高放往那柳先生的方向靠近过去。似乎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只有柳先生那里才有一丝安全。
一道黑影猛地冲破地板,像从地下钻出的恶鬼,他伛偻着身子,矮小又瘦弱,身形却像猿猴一般迅捷。他猛地冲到那女子面前,两只干枯的手抓住她的衣领,带着极端的愤怒向她哀号:“你说我是谁?!!”
那女子吓得高声尖叫:“救命,救命啊!他是鬼,他是鬼啊!”
黑暗里飞出一枚暗器,直直地击入那干瘦怪影的身体里。那怪影号叫一声,又像猴子一样从那破开的地板上钻了下去。
“柳、柳叶儿!”他高声惊叫道,似乎这个名字是一个比他自己更可怕的东西。
那女子被这样一吓,再也没有刚才的趾高气扬,流着泪踉跄扑到柳先生的床前,连哭都不敢出声。
“柳叶儿?!你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玉面公子柳叶儿?!刚才下面那群怪影里面,不是还有一个柳叶儿么?!”信云深道。
柳先生咳了几声,笑道:“想不到你年纪幼小,知道得竟然不少。刚才我是小看了你了。”
这是他刚刚从高放那里知道的,信云深听到这种夸奖,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了高放一眼,高放却皱眉凝思,开口道:“柳先生,看起来那些怪人对您很是惧怕。在下想——”
“你是想让我送你们离开?!”柳先生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高放疑道,“您难道不想离开这个荒镇?!”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柳先生叹道。
高放更加疑惑了。
“小公子,你去把灯都点亮。”他向着高放道。
高放依言将那惟一燃着的蜡烛拿在手上,将屋子里散布在各处的灯都点了起来。
火光越来越亮,渐渐将整个屋子都照处如同白昼一般。
那始终处于黑暗中的柳先生,也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
信云深和那女子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女子更是手脚并用地远离了她刚刚还寻求保护的地方。
高放皱眉打量着他。并非是那柳先生长得有多么可怖,实际上他容颜秀美,可想而知当年那玉面公子的称号名不虚传。高放以为燕其那祸水草包的脸蛋已经是顶极的艳丽了,比起这柳叶儿,却还差着几分冷冽华美。
他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不知道多少年未修理过的黑发长过脚腕,缠缠绕绕地铺满了他的全身。他并非是躺在床上,那张在黑暗中看起来高得奇怪的床并不是床,却是一个琉璃剔透的巨大的棺材。
柳先生便被缚在那个巨棺上面,绑着他的不是铁锁,不是木枷,却是一道道粗细不一的青藤。那些青藤缠绕着他□的手脚,藤上变细的头部却钻入他的皮肤之下。在明亮的火光照映下,这些藤条闪着青翠欲滴的色泽。
他身下的那个棺材里,却还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即便是如此安静地躺在那里,也能令人感到心驰神往。如果她醒过来,又该是如何的致命魅惑。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极乐宫主吧。”信云深看了片刻,出声道,“果然是极美的。”
柳先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高放,笑了笑道:“我这样,如何走得了。”
“你——是在用血滋养极乐宫主?!”高放不确定地问道。这极乐宫主明明已经死了,难道还有什么邪法能令人起死回生?!高放是绝对不相信的。
“我只是要她容颜不腐。”柳先生看向巨棺中的那个女子。只是那眼神却不像男人看着女人的爱意,又似乎对那极乐宫主的美貌也无动于衷。一个男人如果有他那样的容颜,理应不会被任何人的美貌打动了。
“况且,就算我走得了,我也无法把你们安全带出去的。”柳先生叹道,“那些人——不,那些鬼,都是被极乐宫主制成的盅人。他们爱慕极乐宫主,所以前赴后继地走入极乐宫主的局。这么多年,他们迷失了自己,忘记了前尘旧事,却只记得一件事。”
“是只记得对极乐宫主的迷恋了么?!”信云深望向那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貌的女人,却觉得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整到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也实在是蠢得很。
“不,是只记得恨。”柳先生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恨更可怕,比恨更有力量。所以他们是傀儡的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记起仇恨的时候。他们现在半醒半昏,还活在自己的世界,你们不可去戳破他们,不可去点醒他们,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那到底要怎么做?!”高放有些急切地道。
柳先生黑眸一转,却看向一旁的信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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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云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莫名其妙地道:“先生看我做什么?!”
柳先生道:“你可知外面这些人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信云深联想起那情花山庄将江湖各派人士聚在山庄里随意摆布,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设下了什么陷阱,但看情形跟这地下荒镇的怪影倒有几分牵连。
信云深说了自己的猜测,末了又道:“情花山庄出口被封,所有人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无处可逃,只能日日自相残杀,倒像苗疆流传的制蛊之法,只不过是用活人代替了毒虫。”
柳先生闻言倒是一怔,半晌才叹道:“你说得不错,可不就是以人为虫的制蛊之法。外面的那些人,全都是在厮杀当中活下来的人。可看他们如今这些模样,倒不知道是活着好,还是死了更好了。至于我,便是那最后的胜利者。”他自嘲地笑着,这胜利者的身份比什么都好笑。
高放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这极乐宫主的美貌就如此令人着迷,连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顾?!”若是极乐宫主还可以靠美貌魅惑众生引人争斗,今日的情花山庄里那些厮杀又是从何而来?!
柳先生道:“极乐宫有一种毒,中了毒的人不会立刻死去,却会对它产生销魂蚀骨的渴望。极乐宫主用药物控制了众人,又放言说活到最后的人便可以成为她的丈夫。”
“你也想成为她的丈夫?!”信云深嗤笑道,“为了她变成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先生还真是情深似海。”
柳先生只是苦笑,并不反驳。他道:“我是最后的胜出者,因为那邪毒侵袭,我的血已与那邪毒溶为一体。刚才那个人会怕我,全因为他们对我的血还有一丝忌惮。但这样的忌惮也不会持续太久,他们昔日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就算一时为了美色沦落至此,也不会变得胆小怕死。何况,一旦他们记起了当日被愚弄的血海深仇,任是谁也抵挡不住了。”
一直瘫软在一旁的女子痴痴道:“难道我们今日只能死在这里了?!”
“这是你母亲犯下的罪孽,你这妖女本该替她偿还。”信云深嗤道。
高放道:“别争这一时口舌之快了。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还请先生明示。”
柳先生笑道:“那便要看你舍不舍得了。”
高放有些疑惑,柳先生继续道:“我本有一身神功,但奈何被困此处,无法施展,更无法逃脱。”
高放道:“玉面公子的绝世功力,晚辈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不知道要如何破开先生身上的束缚?!”
“你们破不开的。”柳先生叹道,“如今惟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逃走。”
他说的是你们,却不提自己。高放眉头微皱,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信云深拉住。
“先生到底有什么办法,但请直言。”信云深道。
柳先生自然看到他的小动作,也不点破,只是笑了笑,道:“我看你这少年的功夫,跟我是同出了脉。我若将一身的功力传给你,想来你应该能够及时地融会贯通。”
信云深一听,圆圆的眼睛都发亮了。
高放却担忧地道:“先生将一身功力传了出去,自己又要如何呢?!”
柳先生低头看着那极乐宫主诩诩如生的美丽脸庞,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