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景院里。
燕娘在装了这么久的大家闺秀之后,在此刻终于显出了她乡下人的本色,一手抱着其中一个欲阻止她离开的粗使婆子的腰将她固定住,另一只手拿着粗使婆子的手,两排雪白的牙齿,一张一合的咬在婆子的胳膊上,粗使婆子疼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凄厉之声响彻云霄。周围另外的几个婆子和丫鬟怕弄伤燕娘,或怕被燕娘弄伤,并不敢上前,只是焦急的劝着燕娘快放手。
林侯夫人一进丛景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惊吓得脑袋瓜子直裂,连忙上前劝道:“燕娘,燕娘,你快放手,有话好好说”。
又指着旁边的丫鬟婆子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把燕娘分开!”
两个婆子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费了老大的劲才将燕娘分开。
林侯夫人将浸过辣椒水的帕子往眼睛上一抹,眼泪马上哗哗的从眼眶里渗出来,上前握着燕娘的手,立刻哽咽道:“燕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倘若是别的什么人,我说什么也不会违了你自己的意愿,可那人是皇帝,我们为人臣子的,哪里敢违了皇帝的心意,我也是没有办法。”
燕娘看着面前看起来脸色苍白憔悴,身体摇摇欲坠,苦苦哀求着,好似真的她不答应进宫就会天崩地裂的林侯夫人,心中没有半点同情,声音冷冷的道:“我要回家。”
“燕娘,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是最最善良的了。都说天子之怒,哀鸿遍野,你就是不顾我永宁侯府阖府四百多人的性命,你总要想想你在林平县的父母姐妹。”
“我要回家。”
“你是不是怕自己身份低微进了宫会被人欺负,你放心,我和侯爷会认了你做干女儿,让你以永宁侯义女的身份进宫,有永宁侯府在的一天,我们都会护着你的。”
无论林侯夫人将不进宫的后果说得多么严重,将进宫后的生活描绘得多么如花似锦,燕娘都是坚持“我要回家”四个字不动摇的。
到后面林侯夫人也失去耐心了,直接吩咐丫鬟婆子将燕娘关进了丛景院,让丫鬟收走了里面一切的金钗陶瓷等可能会被用作利器用来自杀的物件,然后在门外隔着门对里面的燕娘道:“燕娘,你自己在里面想清楚,等你想清楚了我就会放你出来,你不要怨我,我这真的也是没有办法。”
说完就要拿着帕子再往眼睛上面擦,后面又想起燕娘根本看不见,又收回了帕子,然后领着丫鬟婆子走了。
燕娘一开始踢着门喊了半天的“放我出去”,后来发现没效果反而把自己的嗓子喊哑了,就回到床上扑在床上哭,边哭边在心里委屈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一直到晨曦微露,天明将至,燕娘才想通了。
不进宫固然没有林侯夫人说的哀鸿遍野这么严重,对永宁侯府来说,顶多就是不受皇帝待见偶尔被皇帝使绊子罢了,倘若皇帝真的为了个女人就要问一个开国侯府的罪,那御史也不是吃干饭的。
但若她不进宫,她得罪的是永宁侯府和皇帝两方,最后他们迁怒的只怕会是陈氏一族。永宁侯府和皇帝对上无权无势陈家,输赢立现。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在要讨好他们的下级官员中稍稍表露出他们的喜恶,自有人会替他们收拾了陈家。
更何况,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只怕那时候她还是逃不脱进宫的命运。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现在就进宫去,还能保全了家中的父母姐妹,若是运气好没被炮灰掉最后混出来了,还能携带家中的姐妹有个更好的前程。
想清楚了之后,燕娘便让门外守着防止她逃跑的丫鬟告诉了林侯夫人。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林侯夫人在家中摆了席面认了燕娘为义女。接着宫里的小宦官用一顶轿子将燕娘抬进了宫里,燕娘自然知道钱财好傍身的道理,走之前狠狠的敲了林侯夫人一笔。第二天永宁侯义女被皇帝看中封了贵人的消息就传到了京中的贵族圈里。
京中的贵妇人清闲平时没什么娱乐的,大多时候都喜欢聚在一起八卦某某家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打发日子。燕娘被封贵人的消息一出来,立马成了贵妇人八卦圈里的头条。且不断有这位贵人如何得宠的消息传了出来,持续不断的给这个头条加足了料。
直到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这位新封的贵人还是贵妇们讨论最多的话题。
因着燕娘受宠,林侯夫人这位便宜干妈虽往往被其他夫人在背后说为讨好今上不顾廉耻,但见了面,大家却又对林侯夫人隐隐的奉承起来。
就在林侯夫人被人奉承的有些飘飘然,得意送燕娘进宫真是没有做错的时侯,宫中突然又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那位得宠的陈贵人被打入冷宫了。原因据闻是因为在大皇子的食物中加了不干净的东西,意欲加害大皇子。至于那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也没人关心。
贵妇人们暗暗唏嘘,乌鸦变凤凰真不是这么容易的,有可能还没变成凤凰就先成了死乌鸦。那些原本想学林侯夫人,欲将家里一些不受宠的庶女或族女也送进宫的夫人们也停止了动作。
林侯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原来还巴结奉承她的那些夫人们转眼就远着她了。虽然知道这是世间常态,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舒服。
林侯夫人对燕娘还是有些愧疚的,知道燕娘这样的下场与她脱不了关系。于是回了娘家求了娘家的嫂子,通过娘家嫂子……娘家嫂子的嫂子—娘家嫂子的嫂子的亲姑姑现今的徐太妃这长长的一条关系链,让徐太妃好歹关照关照一些燕娘,让燕娘在宫里不会过得太差。
然后一个冬天过去了,这一年也过去了,等到春天快来的时候,在贵妇人们都快忘了陈贵人这个人的时候,宫中的爆炸性消息又传出来了。
陈贵人从冷宫里出来了,陈贵人复宠了。
复宠的原因据闻是因为皇帝在某一个月亮圆圆的晚上,因为睡不着路过冷宫的门口。在外面听到冷宫里面有声音,一时好奇进到里面,居然看到他曾经喜欢的陈爱妃穿着薄薄的棉衣,站在雪地里踮着脚去摘梅花树上的梅花吃。皇帝心中的柔情突然就如山洪般奔腾而泻,走过去一把抱着燕娘,既怜惜又悔恨的喊着:“爱妃,你受苦了。”
听到皇帝声音的陈贵人立马哭了出来,声声哭诉着:“真的不是我害的大皇子。”
美人涕泪,梨花带雨,比那树上的梅花还要娇美,皇帝的心立刻就软了,安慰着美人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朕对不起你,是朕冤枉了你。”然后陈贵人就出了冷宫(我好像琼瑶了一把)。
贵妇人们心中道,果然啊,乌鸦变凤凰虽然难,但也不是没有的。
然后两个月过去了,春天终于来了。宫里又传出消息来了,陈贵人怀龙胎了。接着是陈贵人升嫔位了,再接着是,皇后娘娘将这位陈嫔娘娘接到了凤仪宫要亲自照料啦。
林侯夫人在娘家嫂子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马坐不住了。陈嫔怀胎,皇后无子,皇后亲自照料陈嫔。这三条消息连成一条线,一个最后的结果呼之欲出。
林侯夫人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乘着马车急匆匆的回了永宁侯府。在棠荣院关上门与林侯爷谈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出来,林侯夫人就请了家中已经分出去单过的庶出妯娌到林平县去给永宁侯府世子做媒。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终于写完了,下一章女主出来溜达了。下一章今晚会更,但字数会少一点,更的时间也会晚一点,亲们可以明天早上再来看。
☆、聘礼
林平县。
陈夫人最近一年的生活过得不可谓不大起大落。
她的大女儿原来说是要嫁进侯府当侯府少奶奶的,当时她还庆幸女儿有了好归宿。结果让林侯夫人接进京里住了几个月,京城的侯府里却使人过来跟她道喜说,大女儿被皇帝看中进宫给皇帝当小老婆去了。
别欺负她没念过书不识得几个字,没权没势县丞家出来的女儿进宫去,那是各种不靠谱。平民凭美貌宠冠六宫那是戏台上说的,事实上男人喜新厌旧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后天改都改不了,更何况皇帝富有四海,难道还找不出比燕娘更漂亮的人来,等到皇帝的新鲜劲一过,燕娘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欺负得连命都没得回来呢。只有陈大柱那个不要脸的才会不顾女儿死活做着女儿封妃让他升官发财的美梦。
自知道女儿进宫之后,她是天天担心,连晚上做梦都是女儿被皇帝打进了冷宫,没有衣服穿,没有饭吃,宫里人人都欺负她。那时候她是一想到这个就心里发慌,整个冬天她都是从唉声叹气中度过的。
这好了,三个月还没过去了,噩梦成真,京中传了消息出来说燕娘真的被打入冷宫了。这下子陈夫人是直直倒了下去,躺在床上病了两个月没起来,整天以泪洗面,不是早上拉着二女儿的手说:“我当初不该贪心想要燕娘高嫁让她进京的,是我害了燕娘啊!”就是晚上抱着小女儿的叹道:“我对不起你大姐姐啊,我儿的命怎么这么苦。”
为此,陈家连这个年都没有过好,家里每天笼罩在一片乌云密布之中。
然后等到冰雪开始融化,这个冬天即将要过去的时候,京城里又传出消息了,燕娘被皇帝接出冷宫,重新受宠了。
这个消息一传来,陈夫人的病立马就好了。进宫已成事实,受宠总比进冷宫强。陈母为此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塑了个金佛直接供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每天早晚三炷香的供着,甚至开始吃起了素。
接着等到春天来了的时候,京城里又来消息了:燕娘怀孕了,燕娘升了嫔位了,燕娘被接进了皇后宫里由皇后亲自照顾了。
陈夫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个消息,永宁侯府来送做媒的梁氏就到了,委婉的表示我们侯府看中你的二姑娘茵娘,想要聘了她去侯府做世子夫人。
梁氏到了陈家,将陈夫人生的三个女儿狠狠的夸了一通,话说的漂亮还一点不让人感觉是在拍马屁。等场面话说完之后,梁氏婉转的问陈夫人要茵娘的庚帖。
虽然让女儿做世子夫人的好事看起来很诱人,但经了燕娘一事,陈夫人却觉得林侯夫人有些不靠谱,认为还是应该再想一想。
但毕竟是要嫁到侯府做世子夫人,世上没有几个母亲经得起这样的诱惑的。陈夫人在想了一晚上实在想不出自己家还有什么可以被林侯夫人算计的之后,陈夫人想要高嫁女儿的心思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认为自己不能因噎废食,不能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她自己当年是低嫁给陈大柱,最后陈大柱照样是养姨娘生庶女,既然无论高嫁低嫁皆有风险,那还不如高嫁,至少还能锦衣玉食。
想清楚之后,陈夫人早上一起来就用大红的草帖写了茵娘的八字交给了梁氏。梁氏满意的拿到了茵娘的草帖,等见过了茵娘,再用三寸不烂之舌细夸了一顿茵娘与林世子如何如何郎才女貌天作之后,接着就送上了下定的聘礼,然后带着一堆的丫鬟婆子浩浩汤汤的又走了。
其实从这里也可看出,永宁侯府是相信陈家必定会答应这个婚事的,要不然也不会连聘礼也带了出来。
等梁氏一走,林侯夫人的高兴劲还没过,看着放在大厅里满满当当的四十二抬聘礼,心里又开始发愁。聘礼这么厚,以后的嫁妆该怎么办才好哦。
嫁妆总要厚过聘礼去,本就是高高嫁了,若嫁妆还比聘礼轻,以后只怕要被夫家看不起,但要厚嫁就要有银子。
果然儿女都是债啊!
陈夫人让家里婆子将聘礼搬进库房,自己进了内室坐在红漆太师椅上,一手托着下巴,暗暗发愁。
####
在另一边茵娘住着的院子里。
十三岁的茵娘拿了陈夫人平时算账用的算盘,盘腿坐在靠墙的一张罗汉塌上,将算盘放在榻上的一张雕漆几上,对着聘礼单子,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嘴中还喃喃的念念有词:“蝉翼纱市价应该不少于50两一匹,算他五十两,一共四匹,值二百两。还有沪纹布,大红彩缎,刻丝等各十匹,算十两一匹,是三百两,还有金银玉器,镶珍珠宝石的首饰……”
算盘吧啦吧啦的响,算盘里的数字直直的往上冒,茵娘算得很哈皮,她身后伺候她的丫鬟青花直忧愁,二小姐这么拜金,以后嫁到侯府里可怎么得好,世子夫人是要当家理事的,以后千万不要弄出贪墨的事情来哦。
茵娘拨下最后一个算珠,看着算盘里呈现出来的数字,心里激动得直颤抖。这些聘礼保守估计都有两万两银子,按照大燕朝的风俗,聘礼的大部分都是要跟着嫁妆一起回过去的,也就是说,就算陈夫人以后不给她置办一点嫁妆,她也已经是个有两万两身价的富婆了。
而按照大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