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毅:……
沉默了一会儿,萧凡忽然问道:“这话是不是太低级趣味了?”
……,有点儿。”
家仆躬身道:“二位大人小侯爷因那日被人……被人施暴后扔在茅房,小侯爷素来好洁,闻不得异味,故而在屋子里点了很多黄香。”
萧凡点了点头,便往卧房内走去。
家仆挑开门帘,却见床榻上躺着一团白花花的人影,浑身上下裹着布带,连脸都缠进去了,看起来活脱就一金字塔里钻出来的木乃伊,他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如同生气断绝了一般。
萧凡远远的踮起脚瞧了一阵,失声道:“他死了?”
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声音回答他:“还没,不过快了。”
萧凡一惊,急忙快步上前,见到耿璿被包裹在层层布带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无神黯淡的瞧着他们。
萧凡喘嘘道:“小侯爷受苦了
耿璿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呜咽,嘴角抖索了两下,颤声道:“不是受苦,是命苦。”
萧凡满脸同情的点点头,转身对曹毅道:“我们……咳咳,凶手居然下手如此重,太狠毒了吧?”
耿璿费力的抬眼瞧着萧凡。嘶哑着嗓子道:“你们是谁?”
一旁的家仆恭声回道:小侯爷,这二位是锦衣卫的萧同知和曹千户,奉旨前来追查小侯爷遇袭一案。”
耿璿闻言顿时长出一口气,感激地道:“陛下宏恩,如山高海深…”
萧凡走上前握住耿璿的手。关心地道:“小侯爷遭此横祸,实在令人抚腕痛惜,陛下大怒,命我锦衣卫追查行凶之人,下官今日此来,便是向小侯爷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住凶手,为小侯爷报仇雪恨。”
耿璿忙道:“如此,有劳二位大人了。
萧凡瞧着耿璿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里也闪过几分不忍,说来说去,这事儿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江都郡主死活不愿嫁给耿璿,他也不必出此下策,没办法,谁叫这位小侯爷是朱元璋亲自指定的江都郡主的仪宾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害得人家这么惨,萧凡实在是愧疚万分。
更让他愧疚的是,把人家揍成这副模样了,这位小侯爷还对他和曹毅感恩戴德,怎么都觉着有一股子占了便宜卖乖的味道。
萧凡的本性还是很厚道的,这种厚道的本性让他保持着温润君子的操守,不过他的操守与别的君子不太一样,别的君子信奉动口不动手,萧凡则觉得,打人不要紧,打完以后要道歉,就算不能道歉,至少要对受害人好一点。
于是,萧凡开始拐弯抹角对耿璿关怀倍至。
微微弯下腰,萧凡关心地道:小侯爷,案子的事儿不急,慢慢说……你要喝点儿水吗?”
耿瞻无力的摇摇头。
“那,……你喝点粥?”
耿璿仍旧摇头。
“吃点药?”
“不……不用了,多谢萧大人关心。”
萧凡为难的挠了挠头,接着一拍大腿。期待地道:“要不……给你找一美女?”
耿璿两眼顿时一亮,虚弱的神态立马精神十足,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儿,语带哽咽道:“萧大人是好人呐!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扶我起来,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萧凡:……
“小侯爷,平日里可与人结过怨?”萧凡开始一本正经的录口供。
耿璿神情迷茫的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与人结怨当然是有的。不过那都是战场上的敌人,家父是武将,多年来跟随陛下南征北战,打陈友谅,打张士诚,征水匪,征乱寇,敌人多不胜数,不过居于京师,我耿家上下一直小心翼翼,深居简出,从未得罪什么人。”
“小侯爷遇袭那晚,可曾瞧见施暴之人的相貌?”
耿璿摇头道:“未曾看清。我是被人打昏后被掳出府的,他们打我的时候我又痛醒来了,可是我的头当时被套上了麻袋,什么都看不见”
“这叫“闷麻”
“萧大人,何谓闷麻?”
萧凡解释道:“就是给你脑袋套上麻袋,然后敲你闷棍。”
耿璿佩服道:“不愧是锦衣卫的同知,萧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小侯爷谬赞了。”萧凡腼腆的谦虚道。“既无仇人。又没见着凶手的相貌,不知小侯爷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耿璿皱眉想了半晌,缓缓摇头道:“这可真没有,也许家父或我平日里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我们却不自知。若说怀疑人选,那是万万不可乱说的。”
萧凡引导道:“小侯爷仔细想想,或许你的灵光一现,对我们的破案就有极大的帮助。”
耿璿眼神非常迷茫的瞧着萧凡,仍旧摇了摇头。
萧凡嘴角渐渐往上,勾起一抹邪邪的微笑,语气非常低沉,而且带着一种强烈魅惑的意味,如同伊甸园里引诱夏娃吃禁果的那条蛇。
“小侯爷,你仔细想一想,再想一想,一定要想仔细了。”
耿璿如同被催眠了一般,眼神都变得直勾勾的。楞楞的瞧着萧凡邪气的笑容,许久之后,他忽然福至心灵。很配合的问了一句:“萧大人能否给点提示?比如说,”
萧凡声音放得很低,凑在耿璿耳边一字一句轻轻提醒道:“比如说。打你的凶手,他也许是个……和尚。”
“嘶”一旁的曹毅闻言情不自禁荆由了口凉气,目瞪口呆的盯着萧凡。
这个玩笑开大了吧?会死人的!
耿璿也惊呆了,结结巴巴道:“和和尚?为何是和尚?”
萧凡邪邪的笑道:“小侯爷试想,世人每日为生计前程奔波,忙得不可开交,什么人最闲?”
“什……什么人?”耿璿两眼发直问道。此刻他的思维已完全停顿,像只学舌鹦鹉似的,只知呆呆的跟着萧凡的思维走。
萧凡胸有成竹道:“出家人,当然是出家人最闲!你想想,出家人有万家香火礼敬,丝毫没有生存压力,每天除了念经就是打坐。闲得多蛋疼呀
“但,……但
小侯爷可不可以不要说脏话?”
耿璿想了想,悲愤道:“但我没招他们没惹他们的,他们凭什么打我?就因为他们闲着没事,所以潜入府里把我揍一顿?我有那么欠揍吗我?”
萧凡沉吟道:侯爷说的很有道理。也许和尚揍你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英俊害了你!”萧凡如柯南般郑重铿锵的下了结论。
“啊?”耿璿傻眼:“萧大人,何出此言?”
萧凡一副蓝颜薄命的惋惜表情瞧着耿璿。然后缓缓摇头道:“小侯爷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是咱京师有名的美男子,声名远播四方。想必庙里的和尚肯定也听说过你的艳名的,你想呀,和尚不能近女色的,对吧?”
“对。”
“但菩萨有没有规定和尚不能近男色?”
“啊?这,……这好象没有。
……
“所以说,揍你的肯定是个性喜男色的花和尚,他一定是暗恋你很久,见你第二天就要成亲了,于是因爱生恨,在你成亲的前一晚把你从府里偷出来,本来想杀了你的,后来见到你英俊的面容之后,又心软了,于是咬着牙把你的脑袋蒙上,不忍再见你,然后硬起心肠揍了你一顿,从此你二人分道扬镰,各自天涯。正所谓“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萧凡说完,偌大的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曹毅和耿璿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神的瞧着他,嘴也张得大大的,那表情就像看见一头猪在天上飞似的……
萧凡仰头叹息许久,似沉浸在一种相爱不能相守的悲凉凄婉气氛中不能自拔。
良久…
小侯爷,下官的论断对否?多少给点儿反应行吗?”萧凡彬彬有礼的打断了耿璿的发呆。
耿璿使劲甩了甩头,这才结结巴巴道:“萧大人的意思是,一个性喜男风的和尚对我……对我因爱生恨,故而潜入府里把我……掳走,最后把我揍成这样?”
萧凡很潇洒的一耸肩:“你还有更好的论断吗?”
呆了一下,耿璿道:“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出家人呢?就算是出家人,为什么偏偏是和尚,不是道士或者尼姑呢?”
萧凡嗤笑道:“得了吧,如果是尼姑。早把你先行后杀了,至于为什么不是道士”
萧凡仰头沉吟了一下,语气坚定的道:“因为我觉得道士应该比和尚的人品好。”
耿璿:……
沉默许久,耿璿目光忽然变得愤慨无比。激动道:“萧大人,你这论断简直是胡说八……”
话未说完,忽听见卧房外面的窗根下,一道老迈而急促的咳嗽声传来。
“咳咳咳
屋内三人愕然望去,却见窗外一道人影快速一闪,不见了踪影。
耿璿楞了一下,接着立马改口道:“萧大人的论断实在是精辟独到,令我茅塞顿开,不错,打我的凶手一定是个和尚,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和尚!在下非常赞同萧大人的话。”
这下换萧凡吃惊了,原本他真的只是胡说八道一番,如果耿家这两父子都是傻子的话,也许能蒙住他们,如果他们没傻得太离谱,他就再编个正常点儿的瞎话,谁知情势急转,耿璿居然真的相信了他这番鬼话。萧凡惊讶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呃……你真觉得行凶之人是和尚?”萧凡不放心的反问道。
耿璿一脸坚定的使劲点头:“不错,萧大人这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来了,那晚被揍的时候,我透过麻袋,依稀看见月光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闪闪发亮,除了和尚,谁还有如此闪闪发亮的脑袋?和尚!对!肯定是和尚!萧大人,你一定要把那和尚抓住啊,不抓和尚我可跟你急!”
萧凡楞了一下,随即想到刚才窗外那几声咳嗽起了作用,当下神色郑重的道:“小侯爷确定是和尚伤的你吗?”
耿璿急速点头:“确定!”
“不改了?”
“不改了!”
“你还有一次场外求助的机会。”
“不,就和尚,我非常肯定。”
萧凡长出一口气,脸上挂满了友善温和的笑容:“这些出家人太不像话了,居然敢伤我大明的功勋之后,若不狠狠惩治,将来如何得了?既然小侯爷的态度如此坚定,下官定当为小侯爷效力,帮你把那行凶的和尚捉拿归案。”
耿璿一副感激涕零的语气道:“如此,有劳萧大人奔波了,在下不胜感谢,他日必有所报。”
“为小侯爷服务,怎敢言辛劳?小侯爷且宽心养伤,静侯下官佳音。曹千户!”
“在!”
“通知弟兄们,准备满大街抓和尚!”
“是!”
萧凡和曹毅走后,耿璿的房门处人影一闪,长兴侯耿炳文快步走进。
耿璿一见父亲,便急忙坐起身子,气道:“爹,您刚才为何在窗外咳嗽?难道您真相信萧凡那家伙的鬼话?什备狗屁和尚!我看他分明是没本事破案,所以街上乱逮个和尚当凶手。把这难办的差事应付过去,他这明明是敷衍咱们耿家呀!”
耿炳文狠狠瞪了耿璿一眼,低喝道:“孽子闭嘴!不知晓其中利害就不要胡说八道!”
“爹!您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孩儿的仇就这么糊里糊涂抓个和尚便算完事了?”
耿炳文捋着花白的胡须,长长叹了口气,道:“不如此又能怎样?璿儿啊,朝中水深且浑浊,若然拿捏不住取舍,我耿家必有灭族之祸啊!”
耿璿瞪大了眼睛,惊道:“爹,您何出此言?如今陛下不正是对我耿家皇恩浩荡之时吗?陛下还要将他最疼爱的长孙女江都郡主下嫁给孩儿呢,怎么可能会有灭族之祸?”
耿炳文哼了哼,道:“陛下嫁孙女是恩,陛下赐死亦是恩,咱们当臣子的若不知进退分寸,今日之荣华一夜之间便可烟消云散,满堂欢庆的喜事顷刻间便可变成抄家灭族的祸事!”
耿璿眼睛越瞪越大:“爹。您老说得也太悬乎了吧?”
耿炳文叹了口气道:“璿儿啊,当年与老夫一同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功臣将领们,如今早已离老夫而去,陛下将他们杀的杀,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如傅友德,如李善长,如蓝玉,你可知陛下为何独独不杀老夫?”
“因为陛下深信您的忠诚!”
耿炳文淡淡笑了笑,神情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悲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老夫才能平庸,更因为老夫不争。
“不争?”
“对,不争!该争的时候不争,该退的时候一退千里,哪怕受尽委屈也绝不吭声,陛下手中的屠刀向来是卑着虎狼而去,你说,他会屑于向一只绵羊下手吗?”
耿璿若有所悟:“所以,虎狼皆被陛下杀尽,却独独留下了咱们耿家这只绵羊,因为绵羊不可能撼动陛下的江山社稷,我们耿家对陛下毫无威胁”
耿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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