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酒宴场所,这个不需要低调,因为是高启文自己私人宴饮,和公务招待两码事,人家找回他被拐的孩子,属于救命恩人,隆重招待那是应该的,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相比起来,浣溪的高考学籍问题,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高启文平时在新市政大楼上班,今天碰巧来老机关大院办事,索性也不回去了,开着朗逸载着恩人和梅姐浣溪,直接来到一家装潢豪华的大酒店,大堂经理迎上来招呼:“高主任来了,有什么安排?”
“一号大包中午有空么?”
“必须有啊,订了也能给高主任腾出来。”
“那行,我们先上去坐坐,泡壶极品龙井。”
“好嘞。”
高启文带着大家上楼,包间就在二楼,面积极其宽敞,摆四张桌子都够,里面有自助微型KTV,有洗手间,铺着厚厚的地毯,窗帘桌布都是崭新的,液晶电视足有七十寸,硬件设施在整个平川市都算一流的。
梅姐见的世面多,倒也无所谓,浣溪从没来过如此高档的场合,有些手足无策,不过高启文没注意她,光忙着招呼刘汉东了。
服务员泡了一壶茶,又拿了两盒苏烟摆在茶几上,高启文一看就说不行,换九五至尊来,自己先从包里拿出软中华请刘汉东抽,做办公室主任的人都是很有眼色的,高启文察言观色,看出刘汉东对浣溪挺关心的,立刻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打完了才说:“一个朋友,是民办中学的校长,都是自己人,这些小事儿一句话就办了。”
浣溪和梅姐对视一眼,欣喜万分。
过了一会儿,陪客们陆续来到,有治安大队的中队长、城管局的大队长、政府机关的一个科长,基本上都是高启文圈子里的人。
“都是自己人,随便坐。”高启文嘴里说随便坐,大家还是很有眼色的坐了下首。
又过了一阵子,耿大队和平川当地缉毒的中队长来到了酒店,大家寒暄一阵就坐,在座的政法口的居多,光警察就四个,城管大队长勉强也算国家暴力机关的人,也能说上话,大家有共同话题,谈的就开心,关系也就迅速拉近了。
十二点左右,一个男子送来四瓶酒,两瓶部队特供茅台,两瓶五粮液,高启文介绍说这是市政府小车班的小王,招呼他坐下一起吃,小王很勤快有眼色,给大家倒酒点烟,忙前跑后的。
冷盘端上,大家杯中酒满,梅姐和浣溪倒了果汁,正要举杯,刘汉东说:“要不等校长来了再开席?”
“我打个电话催一下。”高启文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没人接,只听走廊里传来手机铃声“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夹着皮包拿着手机,呵呵笑道:“不好意思,学校里有点事耽误了。”
高启文说:“这是我哥们,育才中学的肖汉,肖校长,老肖你来晚了,自罚三杯。”
肖校长找了个位子坐下,自己倒满了白酒就真要罚酒。
“过会再喝你的罚酒,我给你介绍一下……”高启文又重新介绍了一遍,顺便提了一下浣溪参加高考的事情,肖校长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人到齐了,酒宴正式开始,大家一起干了三杯,然后各自展开,平川的规矩多,喝酒也比较猛,一轮下来,一瓶白酒就见底了,大家酒意也上来了,梅姐见状起身说话,端着果汁要替浣溪敬肖校长一杯。
“换白的,果汁哪行。”高启文说。
梅姐爽快人,直接换了大杯子,白酒咣咣咣倒满,一仰脖干了,亮出杯底,博得一片叫好声。
这场酒喝的痛快,四瓶白酒喝光,又拿了四瓶红酒,两箱雪花啤酒,喝的是昏天黑地,起初大家还互相称呼头衔,到最后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好的宛若一母同胞的兄弟,一直到下午三点钟,肖校长喝的出溜到桌底下,其他几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唯有高启文、刘汉东和耿大队还比较清醒。
“没陪好省城来的领导,真是过意不去。”高启文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下回去省城,我安排。”别看耿大队平时板着一张臭脸,该说场面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
高启文送他们下楼,让没喝酒的小王开车送一下。
平川之行顺利结束,浣溪的事情圆满解决,下午直接去育才中学办手续即可,高考在即,浣溪也不用再回近江,直接住在育才高中宿舍里和同学们一起复习,等待高考的到来。
缉毒警们押着疑犯和罪证踏上归途,刘汉东和耿大队一辆车,坐在面包车后排休息。
“耿大,你酒量不错啊,今天你喝的最多,一点不见醉啊。”刘汉东道。
耿直说:“大部分都被我吐了,这种场合,都是萍水相逢,犯不上豁出命来喝。”
刘汉东奇道:“那你为啥还去应酬啊,再说那都是好酒啊。”
耿直说:“不是正和平川缉毒中队争案子管辖权的么,借花献佛了,酒桌上谈事儿,效率高,这不就解决了么,那两瓶茅台,未必是真的。”
“假酒啊。”刘汉东笑了,高启文堂堂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居然拿了假茅台来充数。
“不真,但也未必是假酒,茅台每年出厂就那么个量,哪能供得起全国市场,尤其是这些带特供、军供字样的,其实都是茅台镇周边厂子生产的,质量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可以放心喝。”
“耿大队懂得真多啊。”刘汉东笑道。
“你这个马屁拍的没水准,驳回重新拍。”耿直笑笑,调整座椅靠背,躺着睡觉了。
三小时后,车队抵达近江,刚进院子,一个同事就急匆匆过来报告说,出事了,林小武在押往看守所的路上跑了!
“怎么办的事儿!有伤亡么?”耿直大怒。
“一个同事被打成脑震荡,还有一个鼻梁骨断了,汽车也差点报废。”
耿直松了一口气,没有牺牲就好。
“全力搜捕。”
“是!”
缉毒警察们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刘汉东作为队里的实习人员,更是忙得连轴转,什么都得向前辈们学习。
大家正在忙碌,一辆警车驶入大院,车上下来三个警察,蓝色警服衬衫的胸口挂着银色的盾形督查徽章,夹着公文包匆匆上楼,迎面遇到端着茶缸子的耿直。
“什么事?”耿直一愣。
“耿大队,我们是来找刘汉东的,他在么?”
“找他干什么?”
“涉嫌违规使用警械,现在人家都闹到市局来了,我们要带他回去调查。”督查客客气气地说道。
“胡闹,不就是打死两头藏獒么,缉毒人手这么紧张,还要抓我的人,不像话,我给你们队长打电话!”耿直拿出手机直接拨到市局督察队,经过一番交涉还是无果。
刘汉东被叫了出来,耿直拍着他的肩膀说:“早去早回。”
“知道了。”刘汉东坐进了涂着警务督察的字样的警车,离开了缉毒大队驻地,同事们都停下手头的活儿驻足观望,默默看着曾并肩战斗、生死与共的战友被督察带走。
第三十八章 我就是她妈!
警务督察并没有给刘汉东戴手铐,只是例行询问调查而已,不过这种感觉总归不好,刘汉东很愤怒,耍起了态度,不但不配合调查,还质问起督察来,问他们怎么不去抓纵容猛犬伤人的坏蛋。
“态度端正一点,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脱衣服。”负责调查他的督察严厉的训斥他。
刘汉东当即将警服衬衫脱下甩过去:“脱就脱,这样的警察不当也罢!”他气得脖子上青筋乍现,两眼都红了。
没想到督察的态度立刻和缓起来,说:“刘汉东你不要有情绪,我们也是按照程序办事,群众投诉公安人员,我们就得出警,就得调查问讯,并不是说就要处理你,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初步了解过了,现在就需要你的口供了。”
刘汉东情绪稳定了一些,开始叙述当日事发经过,说到自己擅自开枪的时候,两个督察疑惑的对视了一眼,问他:“你没接到分队长的开枪命令?”
“没有,姬扬没有下令,是我先开的枪,然后其他同事才跟着开枪的。”刘汉东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吧,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开那么多枪,把子弹都打光了。”督察继续做着记录。
刘汉东想了想说:“那两头藏獒非常凶悍,体形庞大,而且我怀疑有狂犬病,如果只开一枪的话,很可能无法将其制服,反而激怒它,周围群众很多,冲进人群,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开了五枪,然后又用手枪射击,打了十五发子弹,也未能使第二头藏獒彻底丧失行动能力,是同事们补了几枪才解决问题的。”
督察点点头,写了一段话,合上记录本,关了摄像机,对刘汉东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这样就完了?”刘汉东很纳闷。
督察笑了:“你还想留下来吃饭啊?走吧,再不走,耿大队该来要人了。”
刘汉东起身捡了衣服离开,走到门口督察又说道:“说句不该说的,你没给警察丢人,换了我也会开枪。”
“谢了。”刘汉东阴霾笼罩的心灵终于透入一丝亮光,还是好人多啊。
他走出督察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是林连南打来的。
“小林,啥事?”
“找你好久了,你手机怎么关了?废话不说了,你摊上大事了,打死那两头藏獒,我操价值上千万,人家天天堵着支队的门闹事,你是一走了之,大家可都倒霉了,跟着你开枪的几个伙计都离岗了,姬扬也停职了,听说狗主要起诉你呢。”
“起诉我?这货当法院是他家开的啊。”刘汉东气笑了。
林连南说:“哥们,你说错了,这个李随风能量很大,要不然支队能让人堵着门还不敢出声么,现在网上都是不利于咱们的帖子,你有空搜搜看。”
“行了,我知道了。”刘汉东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天上艳阳高照,他却有一种乌云盖顶的感觉。
……
宋欣欣从解剖室出来,长吁一口气,点燃了一支香烟,静静地抽了几口,压制着心中的愤懑。
她是江东医科大学的法医学硕士,毕业后考入近江市公安局,四年后破格提拔为刑侦大队法医鉴证中心的副主任,晋升三级警督,穿上这身制服已经五年了,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残杀的,肢解的,腐败的,到现在基本免疫了,不会产生心理上的波动。
但今天解剖的这具尸体,却让宋欣欣动容了。
死者叫王凤霞,六十岁,市政环卫处临时工,一个月八百元工资,属于外地户籍务工人员,两日前早上工作的时候被两头藏獒咬成重伤,送医后不治身亡,伤痕累累,触目惊心,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被畜生撕咬至死,整个过程竟然没人过问!警察来到现场也无能为力,又拖了半个小时,直到防暴警赶到击毙恶犬才救出伤者。
解剖的时候,宋欣欣看到死者一双粗糙的手,指甲缝里都是黑泥,脸上皱纹沟壑纵横,这是一张朴实的、卑微的农妇的脸,像极了自己的外婆。
宋欣欣是孤儿,从小被外婆带大,这也养成她孤独而偏执的性格,总是呈现要强的一面,第一次参加工作,刑警队的同事讥讽她是娇小姐,干不了活,宋欣欣硬是穿着裙子下到污水潭里,将装着腐尸的编织袋拖了上来,亲手打开,已经巨人化的腐尸因为内压巨大,腐败物质从嘴里喷出来,所有人都吐了,唯独宋欣欣纹丝不动,当时就把全部人给震了,从此不敢小觑这个年轻美丽带着神经质的女法医。
死者的胃里有食物残渣,是白水面条,连咸菜都没有,这再次让宋欣欣想起了外婆,外婆没有工作,在街上摆摊卖些针头线脑养活自己,自己高考那年,外婆整天吃白水挂面,却给自己买肉补充营养,每每问外婆为什么只吃面条,她就笑呵呵地说,外婆不喜欢吃肉。
解剖完毕,死因确定,并不是因为藏獒撕咬直接致死,而是过度惊吓导致的突发性心脏病,宋欣欣在死因鉴定报告上签了名字,出来抽烟,她本来不会抽烟,只是为了压制尸臭才学会的,每次只抽半支。
抽了半支烟,将烟掐灭在手中的烟灰缸里,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身上衣服脏兮兮,两条麻花辫很蓬乱。
“小妹妹,怎么在这里?”宋欣欣蹲下来问道。
这里不是公安局,而是医科大附属医院的法医鉴定中心,因为设施比较齐全,公检法都喜欢借用这里做鉴定工作。
小女孩吸了一下鼻涕,说:“奶奶在里面。”说着指了指解剖室的大门。
宋欣欣想起来了,王凤霞重伤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就带着个孙女,民警询问过,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平时扫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