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天幕下,一阵和风从黄桷兰身旁拂过,捧来一抹清幽淡雅的馥郁芳香,其间还透着些阳光的味道,越发给人以安舒宁谧之感。
虽然是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地点,但漪乔的眼前仍旧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立于黄桷兰树下的身影。
回龙峰的崖底,壮丽的金红色落日,清癯瘦削却秀拔而立的蓝衣少年。
或许,关于他的一点一滴,都早已成为了她不可磨灭的记忆。
“小乔,”琳雪抬手在漪乔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漪乔蓦然回神,摇头叹息一声:“没什么。”
“没什么?得了吧,我才不相信呢。你最近整个人都一直不在服务区,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上课都魂不守舍的,这不是有心事是什么?”
琳雪见漪乔垂眸不语,撇撇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自从你请假回来,我就觉得你变得奇奇怪怪的。整天木着一张脸,还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死气沉沉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还有,系里几个教授好像都找你私下谈话了吧?你现在跟丢了魂儿似的,怎么也不调整一下呢,你的奖学金不要了啊?”她说着就凑过去,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贼笑:“你可一定要保住你的学霸地位,到时候赚得盆满锅满,别让我失望哟。”
漪乔斜她一眼:“我看你是等着我请客吧?”
她见被说中心事的琳雪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便暂且压下心里的郁结,勉强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自习室?来找我做什么?”
“啊?你不记得了呀,”琳雪睁大眼睛看向她,“不是你告诉我你要来这里的么?”
“我……我?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就是你出寝室门的时候啊,我问你要去哪里,然后你回头说了一声就走了,”琳雪突然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哎呀!完了完了完了,一小时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不会是病了一场脑子出毛病了吧?”
漪乔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
“那我考考你,”琳雪故作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嗯……背个高数公式来听听。”
“好了,别一惊一乍的,我没事,”漪乔笑了笑,“我喝醉的时候都还能背化合价口诀呢……”她说着,面上的笑容突然僵住,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拐着弯儿地联想到他身上,无孔不入。
“骗谁呢,你一个平时都不怎么沾酒的人怎么会醉?你最近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连自己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我会以为你提前得了老年痴呆哦。”琳雪抱臂看着她。
“你跑来就是为了审问我么,”漪乔有些无奈,重重地叹口气,“我没事,可能……时间长了就好了。”
“好?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呢,”琳雪见漪乔又开始流露出那种恍惚的神色,扯了扯她的手臂,“哎,好了好了,你是想做林妹妹还是怎样?诶?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你想起宝哥哥了?”
“不是不是,是明朝的一个皇帝,”小雪嘻嘻哈哈地看着她,“看你郁闷的,不如我给你讲一段八卦吧。”
漪乔听到她前面的话,心就猛地一紧。
“你还记得我的选修课吧?就是明朝十六帝。这课抢手得很,当初选课的时候,我为了抢这门课熬夜刷网页,手都差点抽筋,”琳雪得意一笑,“不过吧,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因为我搜罗到了好多八卦——我刚刚说的这位明朝皇帝呢,你八成不知道。哎呀,他真是个奇葩啊!你知道么,他居然一辈子只娶了一个老婆诶!”
琳雪看着漪乔完全怔愣住的样子,笑得愈加得意:“很神奇对吧?我一直以为历史上的皇帝一个个都是种马,什么三宫六院、佳丽三千,说白了就是仗着自己手里的特权光明正大地滥交。但是这个皇帝竟然一生都只有一个妻子,太不可思议了!别说古代的皇帝了,现在但凡有点权势的男人有几个是没包二奶养情人的?”
“你说的,”漪乔听到自己恍惚出声,“是明孝宗朱祐樘么?”
“咦?原来你知道他啊,可我觉得这是个冷门啊,”琳雪目露疑惑,“而且,你和老师为什么都把那个字念成chēng,那字不是读táng的么?我查了字典啊。”
漪乔缓缓呼出一口气:“樘字在古代有两种读音,《说文解字》里面解释为立柱,引申为支撑。礼部当初拟名的时候,应该是寓了匡扶社稷的意思在里面。不过这种字义现在已经基本消失了,相应的读音也随之被废掉了,只剩下táng这种读音,意思是门框窗框。”
“哇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专业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漪乔苦笑一下,有些出神。
她当初也弄不明白他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熟,她不好意思细问。后来大婚之后她实在忍不住,也顾不上考虑会不会显得孤陋寡闻,就问出了横亘在心里多时的疑惑。
他当时听了之后,似乎也没有因她的疑问而感到诧异,只是很好脾气地跟她耐心解释了一番。看到她听完后一副“你的名字好奇怪”的表情,他微笑着眨眨眼,回了她一个“这个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虽然已经恍如隔世,但他的笑容似乎还是那么清晰,骀荡春风一样拂进心底。
“他真的做到了……”想到琳雪刚刚的话,漪乔口中轻声喃喃,突然觉得心里百感交集。
不管是兑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还是实现创造中兴盛世的心愿,他都做到了。
琳雪并未注意到漪乔的异常,依旧兴奋地自顾自说下去:“这皇帝不但专情,而且还是明朝的中兴之主呢。据说他小时候过得很惨,后来还差点被废,前半生都特别坎坷。他十八岁结婚十八岁登基,然后就一直独宠皇后情深不移,哎哟,简直太浪漫了!你说那皇后得多幸福啊!又有能力又专一,这皇帝活生生就是深情的小言男主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这么个奇葩……”
漪乔无奈地看着她,微沉着脸:“别那么说他。”
“哟,你那么护着他干嘛?难道你们认识不成,”琳雪看漪乔紧绷着嘴不说话,便也收起了脸上揶揄的笑,“只是可惜了,他那身体弱得跟林妹妹有一拼,只活了……”
“停,”漪乔突然觉得一阵头痛,“我不想听。”
琳雪撇撇嘴:“不过是个古人,你反应那么激烈干嘛——咦?小乔,你胸前是什么东西在亮啊?”
漪乔闻言一惊,连忙下意识地从衣领里掏出蓝璇查看。
然而她翻来覆去倒腾一番,发现蓝璇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她的面容上瞬间流露出一抹浓重的失望。
“原来是你这块玉佩啊,”琳雪凑近看了看,挠挠头,“咦?奇了怪了,我刚刚明明看见有一道蓝光闪出的,怎么又没了?”
“真的?”漪乔神情紧张地看向她。
“对啊,我敢确定自己没眼花……小乔,小乔?哎呀,怎么又开始发呆了,快回魂了!!我还有话没说完呢。我告诉你啊,有个学长托我问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他想请你……”
漪乔对着蓝璇发愣半晌,越发这件事情诡异。她完全没听见琳雪后面说了什么,说了句“我想下去透透气”后,转身就走。
“哎哎,小乔你别急着走啊!这回不是上次那个!那学长条件特别好特别执着,拜托我好几次了,你倒是给人家个机会啊!小乔你开开窍啊,你把人都吓跑了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漪乔一路从楼上跑下来,一口气冲到一棵黄桷兰旁边,扶着树干喘息。
蓝璇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光。上次在回龙峰上,它也是突然暴涨出蓝光,差点将她带回现代,只是后来未果而已。不过这次的光亮显然小了很多,而且也没见任何时空扭曲错位的迹象。
那么,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规律?为什么光亮时大时小,而且每次都出现得让人措手不及?到底它的触发机制是什么?如果知道了原理,那她岂不是还有机会再见到他……
漪乔手里握着玉佩,迫切地想知道其中的玄机,但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
而且,她刚刚想到一个问题——她后来离开了那里,那么他专宠的又是谁?
漪乔盯着玉佩上润和的纹路,眼眸里浮现出一丝迷茫。
弘治元年注定是极端忙碌的一年,各地的天灾人祸集体攒在了一起,大雪球一样一波一波地狠狠砸向朝廷,似乎是在恶意考验着尚未从成化朝的瞎折腾里恢复过来的大明帝国。
大同危机过去之后,祐樘稍微调养了几日,就开始加紧整军之事。毕竟过虚招玩偷袭什么的只能应对一时,问题还得从根上解决。
他如今除了早朝和午朝之外,还开了经筵,每日一小讲,十日一大讲,谈经论史,与臣子们一同交流治国之道。
朝堂上的政事已经十分冗繁,然而还有一个他不得不操心的问题——充实后宫的问题。
娶几个老婆纳几房妾,按说原本是家事,但是作为帝王,又哪里有家事可言。算起来,他登基已经快一年了,可是身边一直都只有皇后一个,后宫里一个妃子也没有,这不仅与尊崇的天子身份不符,而且也于皇室开枝散叶不利。他能耐得住,大臣们却看不下去了。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推移,要求他赶紧充实后宫的奏疏越来越多,甚至连太监都上奏请求他从速下诏选妃,充盈六宫,广施甘霖。
这真是再典型不过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祐樘看着御案上太监郭镛和众朝臣的奏疏,目光不由转向坤宁宫的方向。
逆光处,他乌黑的瞳仁里似有一丝暗芒一闪而逝,一双眸子越发现出海一般的深和夜一般的沉。
当日,以前曾做过太子侍讲的左春坊左庶子谢迁被召到乾清宫。
隔天,谢迁就递了一份奏疏上来。大意是说,如今先帝陵寝尚未完工,此时遴选妃嫔,于礼制而言恐怕有些不妥,应当从缓行之。
此奏疏出来后,礼部尚书周洪谟和其他几位尚书并几位阁臣都被召去御前商讨。经过激烈的讨论,大臣们最后交换了一下意见,基本都赞同谢迁的说法,认为缓行纳妃最为妥当。
参考着臣子们的看法,皇帝陛下思虑一日之后,就此事做出了最终决定——纳妃之事搁置。且应沐浴圣贤之德,行三年之丧,戒骄淫,三年之内谁也不准再提此事。
这下好了,原来上奏催促着纳妃的人通通被堵了嘴,才算是消停下来。但是不纳妃可以,子嗣总得有吧?圣上既然不愿纳妃,那延续龙脉这种事就只能指望皇后了。于是,众人也就纷纷将目光转移到了皇后那里。
周太皇太后对于子嗣的事情早就无奈了。之前她那样施威逼迫,到现在都没见到曾孙的影,如今看着自家孙儿这个架势,也只能怅然一叹。
不过她想不明白,既然樘儿如此宠爱皇后,那断然没有冷落她的道理,可为何一直不见有喜?左右闲着无事,她老人家一有空就琢磨这事。思来想去,就只能在一件事上下工夫了。
于是随后,各种偏方补药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坤宁宫,隔几天就换个花样。而祐樘每每去看望太皇太后之后,也总能顺便带回来各种方子。
当然,这些东西如何处理旁人是不知道的。在乾清宫的宫人们看来,反正陛下体弱又多劳,服药是常事,只是不知道具体是管什么用的。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金氏不由感叹,就算自己嫁人没嫁好也不打紧,生个好女儿照样能扳回来,照样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自从自家女儿登上后位之后,她也一跃成为皇帝的丈母娘,心气儿越发高了。尤其陛下如今后宫空虚,独宠中宫,这样的荣宠不知羡煞多少人。
或许是为了更多地享受到自己如今身份的荣光,金氏一有空就进宫见女儿,叽叽喳喳地絮叨个没完。
“哎呀呀,你看看,到底是皇宫,就是不一样啊!哪个大户能有这排场,”金氏瞧着坤宁宫里的摆设又是抽气又是咂嘴,“瞧瞧,瞧瞧!一水儿的紫檀黄花梨,打眼儿一瞅,满世界的金银珠玉……哎哟,就是这盛土的盆子也得值好些个银子呢吧?”
一直欲言又止地跟在金氏身后的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上前扯了扯金氏,尴尬地道:“娘,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为何每次都……”
金氏收回搁在眼前盆栽上的目光,满脸收不住的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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