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祐樘心头涌上一股不可言状的凄凉,暗自苦笑一下。手臂微微一动,玉佩蓝璇便即刻滑进了他被宽大衣袖笼着的手里。
一点点将玉佩握紧在手心里,他心中轻声呢喃道:乔儿,千万好生留着你那块玉佩,不然我的所有努力就全部付诸东流了……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么?回来,你一定要选择回来,我等着你……
美玉润泽,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冰蓝色光芒,精致漂亮,却让人无端生出些寒意来。
漪乔站在一间独立病房的窗边,垂眸盯着自己掌心里的玉佩出神。
她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这间病房的病床上,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当她还在晃神儿的时候,暂离片刻的母亲推门进来,突然见到她醒来,一时间狂喜不已,即刻撂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抱住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心里百感交集,当时只哑着嗓子艰难地叫了一声“妈”,便再也挤出来一个字,只剩下滚滚泪潮无声涌出。
过了好一阵子,等到情绪勉强平复下来,她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她这段时间来的状况。
算算日子,她原本以为自己离开现代也已经快一年了,但事实上她只昏迷了十来天的时间。
她在古代呆了将近十个农历月,对应到现代居然也只过去了十来天,这几乎是三十比一的转换比,实在是不可思议。
漪乔望着窗外这座繁华喧嚣的城市,唇角溢出一丝无力的苦笑。她自从醒来后,就基本上一直在发呆。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又长又真实的梦。只是,每当她产生这种错觉的时候,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骀荡若春风的和煦笑容,心就狠狠疼一下,硬生生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来。
她刚才一直在想,她离去之后,他后来怎样了。是继续按照他的宿命走下去么?或许,她只是个历史的过客吧,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和他有一段交集,之后又必然地回到各自的生命轨迹上。但是只这么一段交集,便已经足够深植入她的骨髓里,让她这辈子都注定要牢牢铭记着他。
她完全能够体会到他当时的那份绝望,因为她也是一样的心情。原本要将心肠硬到底,让分别更决绝一些,但是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她却是再也无法控制心里的悲楚绝望,什么都不想再去顾虑了,她只想用上天留给她的最后那点时间牢牢地抱紧他,感受最后一丝温暖。
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润若美玉的人,或许只有在回忆里才能见到。
他们的结缘是因为这块玉,他们的分离也是因为这块玉,这种捉弄人的不祥之物,还留着做什么?
漪乔心里悲恨交加,攥紧玉佩抬起手臂就要往窗外狠狠砸去。
但是她的动作又忽然在半途顿住——她如今只剩下这么一样和他有关的物件,要是扔掉了,她以后想跟他说话的时候,要对着什么说?漪乔紧绷着嘴唇,心头酸涩难当,眼眶发烫得厉害。
“囡囡,怎么又哭了?”身旁突然响起母亲讶异而带着关切的声音,漪乔慌忙别过脸去,用手背拭去泪水,随即转头勉强笑了笑:“妈,我没事。”
“还说没事呢,眼睛都肿成核桃了,”杜旻叹口气,此刻仍然心有余悸,“囡囡,你这次真是吓坏妈妈了,明明一直重度昏迷却什么原因都查不出来。这段时间我在想这都是做的什么孽,我家囡囡一直都健健康康的,怎么突然就……”
杜旻见女儿面带歉疚地默然低着头,便也不想再提这些伤心事,只长长叹息一声,朝着她安抚地笑笑:“不过现在你醒了就好,总算都过去了——囡囡,等一下咱们再去全面检查一下,要是确定没事的话,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漪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杜旻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妈,你近段日子没有感到什么异常吧?”
虽然她在三百日的期限到来之前回到了现代,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杜旻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你这丫头怎么醒过来以后说话都古里古气的?我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是你这次把我吓得不轻。”
“没事就好,”漪乔抿了抿唇,“我没什么事,不用检查了。”
“好了囡囡,检查一下总是放心一些,走。”杜旻说着就拉着女儿往外走去。
漪乔手里紧紧握着玉佩,心里苦笑:她的问题不在身上,而在心里。她的心中毒太深,已经无药可解了……
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壬寅,亦即登基当日,在完成了整套登基大典的仪式后,祐樘随即便颁诏大赦天下。
第二日,礼部就进言劝谏,让他少节哀情,早日临朝理事。看着手里的这封奏疏,祐樘掩口压抑地低咳几声,喘了几口气后,略一思忖,提笔批道:朕哀疚弥深,视朝岂忍,但政务繁重,不宜久旷,以十二日视朝。
提腕刚落下最后一个笔划,就见一个太监跑进来奏报道:“启禀万岁,皇后娘娘说有要事要见您,眼下正在御书房外候着。”
虽然尚未正式册封,但谁不知道这位得宠的主儿封后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此时再称呼太子妃就已经不合适了。
祐樘放下手里的狼毫朱笔,眸光幽深,面上神情难测。他往椅背上一靠,散淡一笑,淡淡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里所说的奉天殿就是传说中紫禁城太和殿的前身,也就是大家俗称的金銮殿……QAQ话说衮冕神马的又庄严又霸气,只是我觉得那冕太重鸟,不晓得陛下的脖子累不累……
登基是一件麻烦事,各种祭拜各种受拜,我只是捡着比较重要的略略写了一下哈,真正的仪式当然比这个复杂得多也隆重得多…… ≡(▔﹏▔)≡
☆、第一百三一章 小克的贺礼
“臣妾参见陛下。”进来的人朝着祐樘行了一礼,动作显得有几分生疏和迟滞。
祐樘神色如常地笑着抬了抬手道:“梓童快起——你们都退下吧。”他说着便扫了一眼在一旁侍候的宫人。
待到众人尽皆退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她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低着头不停地绞着手里的丝帕,欲言又止。
祐樘瞧着她那样子倒也不着急,反而打量她一番后询问道:“如今两日过去了,可习惯了些?”
“尚……尚可,”她咬着嘴唇吞吐道,“就……就是转改太大了点,一时间有些……”
“那就尽快,”祐樘淡声打断她的话,“朕不求你十分像,但起码要有五分,不出什么岔子就成。”
她懦懦地轻应了一声,随即犹豫着半抬起头看向他:“陛下,民……臣妾思量好了,臣妾愿意和陛下做那笔交易。”
“你真的愿意?”祐樘挑了挑眉。
“愿意,”她咬了咬牙,“臣妾原本便是已死之人,如今在世的这些日子都是陛下赐予的,陛下到时再收了去也无妨,况且又能一了心愿,臣妾意已足矣。”
“你看清楚最好。你也莫以为是乔儿夺了你什么。你原就阳寿已尽,更何况你如今的地位、你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是她赢来的。”
“臣妾晓得,晓得,”她陪着小心,随后又怯怯地瞧着他的脸色道,“只是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能成全……”
见祐樘示意她说下去,她才继续道:“臣妾一人去了不打紧,只是放心不下家里人,求陛下日后善待臣妾的亲眷。”
祐樘眸光闪了闪,暗道都这个时候了这张家女儿竟还不忘先护着自家人,她琢磨了这两日,居然又提了这么个附加条件。
他嗤笑一声道:“难道朕还会苛待你的亲眷不成?看在乔儿用了你身体的份儿上,朕也绝不会亏待他们的。过几日朕就同吏部和内阁商议一下,升令尊做从一品的都督同知。”
她闻言大喜,正要拜谢,却又听得祐樘继续道:“他毕竟是国丈,堂堂一国皇后的父亲若是只做个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就太说不过去了,尤其还是如乔儿这样的宠后——你懂朕的意思么?”
她怔了片刻,回过味儿来后才赶忙跪下来叩首道:“臣妾明白,臣妾明白。”
他这是在告诉她,给她父亲张峦加官只是登基之后的惯例,而升迁幅度比较大则是因为他口中的乔儿在众人眼里极为得宠,他总是要把外面的文章做足了的,免得惹人疑惑。
千言万语凝结成一句话——无论是出于掩人耳目的打算还是出于替人弥补的初衷,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口中的那个女子,和她这个身体的原主没什么关系。
“起来吧,”祐樘目光扫向她,“你身上的伤该是还未痊愈吧?回去好生养着,约莫再过一个月就是封后大典了。”
“是,臣妾记下了。”她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之后便低着头退出了御书房。
朝着她的背影望了一眼,祐樘不禁摇头轻叹。
果然不是顶着同样的一张皮就能成为另外一个人的。这张家女儿性子怯懦唯诺遇事慌乱乏智,就是一般书香门第里的小家碧玉禀性,和漪乔的大方沉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若当初救下自己的人是她的话,他断然不会动将她扶上东宫妃位子的念头。
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又有何用?就算做棋子,也不能要个徒有其表的。如果不是中间阴差阳错出了这么一段,他当初就另寻人选了,现在也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漪乔的到来,连带着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途。不过既然是她让漪乔能在这里有所依存,那么由他替她来弥补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
祐樘垂眸抚了抚手中剔透光润的玉佩,目光逐渐变得悠远。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先皇在位时,这朝廷内外可是积下了不少毒疮。如今新皇登基,清理奸佞自然就成了众人的共同心声。事实证明,大明朝臣们下手是很快的。
九月十一,礼科等科给事中韩重等人上奏炮轰李孜省、梁芳、韦兴等奸佞,以及万喜、万达、万祥等外戚,要求严办,拉开了大清洗的序幕。
这前面列出来的一拨儿确实都是臭名远扬的垃圾,不管是装神弄鬼、为先皇炼丹修道的李孜省,还是中饱私囊、以春|药讨好谄媚的太监梁芳,都是言官们早就看不惯的奸邪之辈,只是之前先皇对这些人宠信有加,纵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把他们怎样。如今新皇登基,自然要狠狠参他们一本。
而后面列出来的,则都是万贵妃的族人。他们依仗着万贵妃这棵大树占据了朝中诸多要职,跟李孜省、梁芳之流互相勾结,在朝廷内外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整日作威作福,帮着万贵妃做了不少缺德事,把大明朝廷里外弄得愈加乌烟瘴气。这样的外戚自然是要惩治的,但他们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绝不仅限于此。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万贵妃之前做了那么多孽,最后居然死在了先帝的前面,好好地被葬在了天寿山不说,还破天荒地给上了个六字谥号,朝臣们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可她死了,她的族人和势力还在,不拿万氏一族开刀简直不足以平众怒。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和万贵妃的恩怨。自己从尚未降生时就开始不断受到迫害,生母最后还死在了她手上,这样的仇恨,说不共戴天都是轻的。
大臣们相信,此时向万氏一族发难,必然是一打一个准儿,到时候陛下给他们定个满门抄斩都是极有可能的。这么好的在新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当然不容错过。
于是之后,此类弹劾的奏疏便如纷纷雪片一样落到了祐樘的案头。而他则像是早就在等着一样,反应极快,当日便即刻便做出了批复。
李孜省被判充军,梁芳之流下狱,万氏那一窝外戚则通通降职,下狱查办,不久还被抄了家。
李孜省和梁芳因为不堪忍受监狱和劳改的折磨,先后去见先帝去了。
皇帝陛下此次出手可谓是雷霆之速,大臣们都很兴奋,纷纷额手称庆。可是就在众人都等着痛打万氏那帮落水狗的时候,却是突然没了下文。
如此一来反而更惹人猜想,大臣们暗中揣测着圣意,琢磨着陛下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报复。
不过有些人却没心情在一旁看戏,他们更关心自己的脑袋和脑袋上的官帽。
九月十七,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国子监、太常寺和鸿胪寺的一二把手们充分发扬同僚之间的共同进退精神,极为默契地选择在同一日纷纷上奏请辞。
然而,这还不算完。
五日之后,内阁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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