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庆白站在收银台前，看着这两天的进账，脸上不是很好看。
这两天东南一中放假，学海书店的生意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学校不好好给学生上课，有事没事就知道放假，真的是。”
嘬着牙花子，甄庆白正要盖上账本，三道身影，不分前后走进了书店。
一个中年大叔，眼圈微红，看上去像是刚哭过；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身上却带着一股垂垂暮年的颓丧；还有一个学生。
甄庆白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扫，一时间吃不准三人的关系。但注意到三人走进来之后，一点交流都没有，心里便明白了，这是一下子来了仨顾客，当即脸色多云转晴，正要开口，三人几乎是同时问道：“老板，你这里有《蓝猫》吗？”
话一出口，三人同时愣了愣，互相看了看彼此，一抹淡淡的笑容，从他们脸上浮出。
“这么巧，你也是来买《蓝猫》的？”
不知为何，在单位里一向沉默寡言的周晔，此时却好像变了个人，主动跟素未谋面的两人打起了招呼。
“是啊，大哥哥。你好，我叫张弛，是东南一中的学生。”
张弛有礼貌的说完，就见腾方身子微微一颤，他来书店买《蓝猫》，是想看看这部漫画，能给他一个怎样的世界。然而，听到张弛的声音，再看看那张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面孔，腾方猛地生出一种无比强烈的感觉：他和张弛，因为《蓝猫》在这家书店相遇，这一定是老天给予他的慰藉。
“我也是来买《蓝猫》的。”
想到这里，腾方望着张弛，眼中带着慈祥说道。
收银台后，甄庆白听着三人的对话，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三位，我这里是书店，不是宠物店，没有猫，更没有蓝色的猫！”
甄庆白强压着怒意说道，在他看来，张弛三人肯定是不知道谁找来恶心他的。不然的话，怎么能一下子跑来个老、中、青组合，还都要买什么蓝猫？
听到甄庆白的话，腾方明白他是误会了，解释道：“老板，我们不是要买猫，我们要买的是《蓝猫》，一本漫画。”
“漫画？”
甄庆白闻言，忽然觉得“蓝猫”这两个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嘶，对了，之前慕菁要在书店上架的那本，名字不就是《蓝猫》吗？”
甄庆白想起来了，表情微变。慕菁的事，他有所耳闻，知道背后涉及的是和教育系统的斗争。现在慕菁被从省报主编的位子上撸了下来，也就意味着她在这场斗争中，是落败的一方。甄庆白这家书店要靠着东南一中吃饭，而东南一中又是属于教育系统管着，这个当儿，他哪敢跟慕菁合作？
更何况，在慕菁之前，已经有人拿着省教育厅的文件来过书店一趟，告诉甄庆白不准在书店上架任何不在教育部推选的课外读物，针对的是谁，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得罪了慕菁还好，毕竟已经从那个位子上退下来了。但要是得罪了省教育厅，学海书店能不能开到东南一中开学，都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甄庆白看向张弛三人的目光中，悄然又多了分隐晦的畏惧，道：“对不起，三位，我没听说过什么《蓝猫》的漫画，要不，你们去其他书店问问？”
张弛闻言，心里顿时一阵失落，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不是广告都贴出来了吗？”
倒是周晔和腾方，从甄庆白的反应中，看出了一些东西，彼此对视一眼后，腾方看着张弛，道：“可能这家书店没进货吧，要不我们去其他书店看看。”
“那好吧。”
张弛语气低落地回了一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学海书店。
目送三人走出书店，直到背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甄庆白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差不多的一幕，在东南市十多家书店同时上演着。和学海书店不同的是，其他书店大多是处于苟延残喘的阶段。省教育厅的文件对他们来说，即使存在着约束力，也小得有限。
譬如文崖书店，前几年附近有一所小学，靠着买文具，还能赚一些利润。但后来因为市政府规划，小学被迁走，文崖书店的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到现在，只能租售一些武侠小说，来勉强维持书店。
看着刚走出书店的一个身影，刘清明心都在滴血。这已经是他今天送走的第七个顾客了，都是来买《蓝猫》的。
“再这样下去，只能饿死了。不行，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头找慕菁……”
刘清明正想着，突然，三道身影有说有笑，结伴走进了书店。
扫了一眼，看到三人的年纪，刘清明心里有了些把握。
“这位同学，你要买什么？文具还是教辅资料？”
刘清明迎了上去，冲着张弛说道。在他看来，这三人应该是一家三代。而会让家长陪同来书店的，大多都是要买文具或者学习资料。
但，出乎刘清明意料的是，听到他的话，三人同时摇了摇头。
见此，刘清明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不等三人开口，便问道：“你们，也是来买《蓝猫》的？”
听到刘清明主动提起《蓝猫》，三人脸上都是露出欣喜的表情，看着刘清明，三人又同时点了点头。
“不能再错过了！”
刘清明心中一狠，当下做出了个决定，道：“那个，不好意思，我们书店现在还没有进货。不过，你们可以留下个联系方式，等书到了，我给你们打电话。”
听到刘清明的前半句，三人还是一脸失落，但听完后，三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货？”
周晔有些迫不及待了，在机关单位呆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有养就出一身的静气。
“就最近几天吧，一周之内，应该就能到货。”
先前慕菁也来过文崖书店，但只是说要在书店上架一部叫《蓝猫》的漫画，并没有说时间。不过，以刘清明想来，慕菁那边肯定是已经有了成书，不然哪有漫画还没出来，就急着去跑渠道的？
一周的时间，还是刘清明出于稳妥的想法。
“一周，那还要等好久……”
张弛的语气又一次变得低落，见此，腾方安慰道：“不急，也就一周的时间。对了，这一周你可以来我家，我家里有很多藏书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你，腾叔叔。”
张弛猛地一阵振奋，倒不是他多想去腾方家看书，而是最近家里的气氛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想找个地方松口气。
看着张弛脸上展露出的兴奋，腾方微微一笑，心中那块因为腾然要出国带来的空落，悄然被填补上了几分。
三人在纸上写下联系电话后，便离开了书店。
拿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白纸，刘清明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正文 第101章 假想的强敌
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刘清明走到书店门口，四边看了看，然后折身回到了店里。
拉上卷闸门，关上灯，黑暗中，只有刘清明微微的呼吸声响起。
足足一分钟过去，一方电子屏亮起，刘清明地握着手里的诺基亚，像是握着千钧的铁石，手不自主地微微抖动起来。深吸一口气，刘清明拨通了慕菁的号码。
“嘟、嘟、嘟”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像是有节奏的鼓点，每一声都奏响在刘清明的心头，让他的心脏跟着颤动起来。
“慕姨，你电话响了。”
黄金书屋，慕菁正沉浸在《蓝猫》的世界中，突然，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从她口袋中响起。
“慕姨！”
青丘又喊了一声，慕菁方才从漫画中被叫醒，听到口袋里的响动，掏出了手机。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慕菁先是一愣，旋即想起了对方的身份，按下接听，道：“你好，刘先生，我是慕菁。”
电话那头，刘清明都快窒息了，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但到了他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几口都指望着这家书店吃饭。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文崖书店就这样倒闭下去。
听到电话里响起的声音，刘清明仿佛听到了仙乐一般，连忙道：“慕主编，我是刘清明，文崖书店的刘清明，您记得吗？”
刘清明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等他说完，慕菁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看青丘，做了个“书店”的口型，然后对着手机道：“嗯，记得，刘先生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有事，之前您不是说要在我们书店上架一部叫《蓝猫》的漫画吗？这个没问题，而且货款方面，书店不会延期支付，您看可以吗？”
慕菁在跑书店的时候，为了拿下这个渠道，不惜做出巨大的让步：书店可以先拿《蓝猫》上架，货款可以不用第一时间支付，等卖完之后再结算也可以。
这种方式，可以说完全把书店要承担的风险降为零。书店上架漫画之后，就算一本不卖，也不会亏一毛钱。
如果不是有龙腾投资的五百万真金白银，就算是慕菁，也不敢这么来。毕竟，光一个东南市就有几十家书店，每家书店哪怕只发个百来本的册数，印刷成本也不是个小数字。
但，考虑到目前国内漫画大环境的低迷，如果不能将《蓝猫》一炮打响，后面虽然能靠着过硬的质量崛起，但过程无疑会被拉长许多。这对于讲究效率的慕菁来说，几乎是无法接受的。
饶是如此，在面对省教育厅的一纸批文时，慕菁的铿锵魄力，依旧变得软绵无力。
握着电话，慕菁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书店方面，她只跑了附近的十几家，得到的回应出奇的一致，都是不准备让《蓝猫》在他们书店上架。
现在，慕菁还没急着做第二轮的争取，刘清明就主动打电话过来，如果能够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以此为突破口，去拿下其他的书店呢？
想到这里，慕菁决定先吊着刘清明，语气坚决道：“刘先生，不好意思，因为之前你拒绝了跟我们的合作，所以，《蓝猫》的作者可能不会愿意让漫画在文崖书店上架了。”
听到慕菁的回答，刘清明一颗心猛地骤然坠入了谷底。光是今天，算上最后送走的那三个人，他就丢了十个顾客。这还只是其次，更加让刘清明在意的，是《蓝猫》表现出的潜力，完全超越了以往任何一部畅销作品。刘清明相信，如果能让《蓝猫》在书店上架，即使无法让文崖的生意恢复到鼎盛时期，但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惨淡。
而且，刘清明清楚，自己这是走到了绝路，不得不孤注一掷，其他书店就未必有如此大的魄力，敢顶着省教育厅的批文上架《蓝猫》，这无疑会让他减少许多竞争对手。
为了文崖书店，为了一家老小，刘清明决定就算是死缠烂打，也一定要把《蓝猫》给拿过来！
“慕主编，我跟您交个底吧，之前拒绝《蓝猫》，是迫于上头的压力，我也没办法。”
刘清明顾不得许多了，将省教育厅用批文压人的事情告诉了慕菁。
隔着电话，听到刘清明一五一十地说出这些，慕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距离她的目标，只差一步了。
“唔，刘先生，你说的情况，我会告诉漫画的作者。最终《蓝猫》能不能在贵书店上架，我现在还不好给你答复。对了，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既然有省教育厅出面，那你为什么还要顶风作案，让《蓝猫》在文崖书店上架呢？不怕被查封吗？”
慕菁说完，那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旋即响起一声苦笑声。
“就算不被查封，我的书店也撑不了多久了，还不如拼死一搏。省教育厅要是真不给人一条活路，那我也没办法。”
刘清明的声音里，透发出一股决绝的意志，听得慕菁眼前一亮，脑子里生出一些模糊的想法。
“刘先生，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黑暗中，刘清明听着从手机中传来的慕菁的话，眼睛猛地睁圆，像是要从四周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中，找到一线光明。
“谢谢，谢谢您！”
刘清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挂上电话后，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倒了下去。
黄金书屋中，慕菁放下手机，拿起一支笔，点了点桌子上的地图，沉声道：“开会！”
等人都聚了过来，慕菁将刘清明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书店不让《蓝猫》上架，是迫于省教育厅的压力。但教育部门只分管教科系统，对书店并没有实质上的约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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