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正是早期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而到了后来,由于金融行业的资本运作越来越强大,金融行业也成了打破供求关系的推手,经济危机则越发的频繁。而在成都府,正因为有夏文商这样贪婪的钱庄商人,这里的经济秩序已接近崩溃的边缘,破灭只是时间问题。”
“嗯,难怪那次你和我说青城的模式弹指可破,看来你果然已经洞悉一切了。我记得你还和我说,你潜居峨眉正是要瞅准机会出手,想必你已经成竹在胸了吧?说说你的想法。”
“四个字,重文轻商!”
第三章 儒商
林儿一听忍不住笑了:“尚义,这话从哥哥口中说出倒还能接受,从你这说出来,怎么感觉身份错乱了呢?刚才你还让我去阆中做生意呢。”
方任侠却毫无笑意,肃然道:“请问师姑,你觉得以卖字画为生的郑板桥,算商人吗?”
林儿被他问哑了口,不知如何回答。古羽道:“林儿,我想尚义对商人的理解和你我不同,且听他怎么说。”
方任侠道:“在我心中,像花梦醒、夏文商这样的人才可称商人,我方任侠并非商人,至少不是‘士农工商’中的这个‘商’。花梦醒他们所贩卖的,直接或间接来自房屋和土地,比如做衣服的丝绸出自蚕房,麻布来自土地。这些都是自然赐与人类的,他们通过人力加工就获得了由此而取得的差价。这种生意直接面对人的基本需求。然而,人的基本需求不论什么时代都差别不大,也就很难满足这些商人赚钱的欲望。所以恶性竞争、不法经营也就在所难免。所以这些商人注定了自古就被认为是趋利害义之徒,而被历代官家轻视。”
“是啊,历朝历代商贾地位低下,多源于此。那你认为应当如何改正呢?”
“真正能够长久赚钱而不损害正义的生意,贩卖的不是有形之物,而是无形之意。”
“无形之意?”
“不错。比如郑板桥的字画价值连城,这并非因为他用了多么昂贵的纸张和笔墨,而是因为他的字画所传递的无形之意。在真实世界中,西方人已经懂得了当他们在一瓶饮料或一个皮包上附加一个动人故事,这个原本普通的商品就可卖出比别人高得多的价格。这就是无形之意。它来自人的创造力,只要人的创造不止,这种生意就永不会有尽头,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不良的商业行为。所以,那些贩卖无形之意者,我把他们称作‘儒商’,乃是我毕生追求的境界。”
“儒商?这名称有意思,孔孟如若听到这名字,怕是要瞠目结舌的。”古羽毕竟长期在儒门浸淫,还从未想过这两个字可以摆在一起使用。”
“师父容禀,这个名字其实是我和老易私下聊天时用的称谓而已。我们依不同商人的特点,分为了儒、墨、法、道四个境界。最低的道商,重利轻义,拔一毛以利天下之事不为,大街上比比皆是,这类商人不足道矣。其次是法商,他们与道商所求相同,不过取之有法,他们的商铺作坊多有规矩法度,算是成功的商人,无为村的商人多属此类。再往上的墨商,义大于利,他们多是能力突出的商人,其经商的目的已经不完全是为了谋利,花梦醒大概已经有了这个境界。而最高的儒商,不仅经营有法、胸怀天下,而且经商不为利己、只为利天下,这样的商人,我还从未见过。”
“领教了,那我们以后就要做胸怀天下的儒商!你再说说儒商应该有怎样的经营之道吧。”
“说来其实很简单,无非是‘阴阳五行’四个字。所谓阴阳,就是有形与无形要兼容并蓄,不可偏废。比如卖一个食品,既要让这个食品本身质优味美,还要充分发挥这个食品背后的感性背景,让它起到潜移默化的正面效果。所谓五行,是指无形之意也有五行之属。比如常见的商品中,木廊雕刻属木,焰花爆竹属火,陶瓷泥人属土,首饰配剑属金,水粉花露属水。知道五行配属再专而攻之,才是经营有道之举。”
古羽还在仔细回味着方任侠的意思,林儿已经忍不住赞道:“尚义对商业的认识已经远超我们了,那峨眉的西渐竟没发现你这天赋?为何只把你当个打手来用?”方任侠尴尬道:“我这也是纸上谈兵而已。若不是碰到师父,我到现在还活在被以前的女人欺骗的阴影中。其实经商是有许多实际困难的,也只有师姑这样胆大心细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儒商,我只能做个从旁协助的参谋。”
林儿笑道:“无事献殷勤,你肯定憋着什么坏算计我呢。刚才你把每个人都做了安排,唯独没我的事。我猜你肯定给我留了份苦差事,是不是?”方任侠神秘一笑道:“师侄哪敢。只是有件事的确非师姑做不成,但却对我们识乐斋非常重要,师姑你可不能推辞啊。”林儿朗然笑道:“说得这么严重,我还哪敢拒绝啊。说吧,什么事。”
方任侠道:“经商最重要的是人。作坊可以变、店铺可以变,唯独人不会变。要想经营无形之意,就必须要有能创造此意的人,这就是优秀的匠人。如今在成都府,最好的匠人不在青城派中,而在离我们大邑不远的邛崃。那里有传说中的五匠手,号称精美绝伦的邛州瓷就是出自他们之手。不过这五匠手据说住地极其隐蔽,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还得经历他们提出的严苛考验。所以我想请师姑你亲自去探访他们,看是否能请动他们出山相助。”
林儿听完顿时怔道:“我就说你憋着坏算计我吧,这么难的事情不交给哥哥反而交给我?哥哥他又会探案又能说会道,不仅探查踪迹方面比我在行,而且有什么难题他也能应付。我去能做成什么?尚义你肯定是觉得我年纪小好欺负吧。”古羽打起圆场道:“我看尚义倒是个明白人。你哥哥我毕竟是个读书人,虽然我从没看不起工匠,可千百年来这已成了大家的思维定势,要是我去了,肯定是吃闭门羹的份。反倒是林儿你去方便,毕竟巫匠百工是一家啊,你去好说话。”林儿嘟着嘴道:“哼,你们都欺负我!那好吧,让我去可以,不过我得带上嫂子和玉霜,嘿嘿。”古羽愕道:“这是为何?”林儿扮了个鬼脸道:“让你独守几天空房呗。”
三人商量停当走出门时,陈青跑过来传陈配的口信:“古师爷,刚刚江家堡送了封信到县衙,说土匪之事他们已出面让府衙不再计较。陈大人剿匪有功,不日就有嘉奖令下来。另外,古师爷在阆中堪破奇案的事,峡西路提刑司已知会太守,打算对你通令表彰。说不定还要授你个官职呢。”古羽叹道:“唉,授了官还得请辞,何必呢。”
方任侠则按刚才商量好的想法一一安排去了。易明诚负责修建农舍,监督佃农,闲时还可负责账目,继续做这识乐斋的账房先生。雪平和家尔迪前往成都淮北医馆,不过成都本离得不远,雪平又可借着出诊的幌子自由往返,她也就乐得去坐馆看诊了。
唯独夏晶去阆中做生意的事牵动甚多。方任侠本心是看夏晶出身商家,又聪明过人,最适合去做这个掌柜。可她刚受了极大刺激,实在不愿再回阆中去。还是林儿说动了她,阆中与成都府相隔甚远,正好让叶枫陪她去那边散散心。毕竟近期成都府恐怕会有大动荡,夏老爷必定会卷进这场是非中,林儿也不希望夏晶因夏老爷的事而伤心。于是夏晶、叶枫带着雪柳、严庆、郭直去了阆中开胭脂铺,猴子则去无为村替他们进货。方任侠的打算是,第一批货先用无为村的,如若林儿能请动五匠手,则再作考虑。至于勒勒,则去了安仁镇潜心学习易容之术。
第四章 老仆
接下来的两天,古羽和方任侠在县衙和往来商人中调查北辽人的情况,尤其是夏文商、西渐等人的出身来历,对他们的过去有了较多的了解。毕竟古羽答应花梦醒要对付北辽,自然要对敌人有充分的了解,才能找出对手的破绽攻而破之。
而林儿则在县中探访一些老人,对五匠手之事有了略微的了解。原来在邛崃县西南有条南河,是从西面的雪山流下来的。这南河流到邛崃以西十余里的一处山谷时转了一大圈,形成一个河湾,名叫葫芦湾。这葫芦湾藏在群山之中,自古就相当神秘,据说五匠手就生活在其中。去这葫芦湾有两条路,一条是从邛崃走水路,沿南河逆流而上,不过这南河往上水道渐窄、暗礁密布,虽只十余里的路,却多是有去无回。另一条则是走陆路,过了南河往西,经过一处河滩就进入一条长约十里的峡谷,葫芦湾就在这峡谷尽头。这条路四围皆山,若无熟手领路,必定迷失。要从这条路走,须得在南河岸边寻一个叫“十方堂”的老宅子,据说是五匠手的前辈所留,如今只有一个耳聋目盲口哑的老仆人看守,如若能说动他领路,方能进得那葫芦湾去。
林儿每天打探完消息,都会向方任侠抱怨一番:“这地方如此难去,你叫我怎么寻这五匠手,出了事怎么办?”方任侠却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师姑尽管放心,师侄拿性命担保,你此去必会有所收获的。我那容若小师妹,虽然心思单纯,但她在明月庵随莲清师叔也习得一些武艺,比起我这半吊子武功恐怕还要更加好上一些,师姑把她带上,再加苏女侠,管保是万无一失。”林儿心中仍是疑惑难解,可看到方任侠信心满满的模样,只好与红香、玉霜、曾苏、容若五个人一起乘了行屋往邛崃而去。
一路上,红香不解地问:“我和玉霜一点武功都不会,这路上恐怕要添不少乱,还是让我们回去吧?”林儿道:“嫂子这话我不爱听,我们再危险的时候都没有丢下一个伙伴,何况你们两个去还是有大用处的。去请这五匠手,我们可不能靠绳子绑,得和他们讲道理。哥哥又不肯去,这家里就只剩你们两个满腹经纶了,所以我才要把你们拉上啊。”香、霜二女听她一说,互相对望一眼,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来,感情一时近了。
从大邑往南不过小半天工夫就到了邛崃,再往南就是南河。曾苏在河边找了船将行屋渡过河去,略一打听,就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十方堂。
这宅子说起来可真不小,比江家堡也不遑多让。只是四周围残破不堪、青苔遍地,想是多年无人修整。此时大门并没有关,曾苏当先走了进去,后面林儿、红香并肩而入。这么大的古屋竟是空无一人,玉霜胆怯得厉害,躲在了林儿身后不敢睁眼。容若从小未出过庵门,虽然身负武功,竟也有些畏惧,身在红香之后亦步亦趋。
这院内大而空旷,正当中一个大池子,想是当年淘泥所用,周围几个大的砖炉,业已荒废。此时这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在扫着落叶。看他眼睛即知这就是那个耳聋目盲口哑的老仆人。
曾苏走过去轻轻拉了拉老仆的衣袖,老仆知是外人进来了,随意地挥挥手,然后指向门外,示意让他们出去。林儿见状,对众人道:“我们先在这坐一会儿,这老仆人总要吃饭什么的吧,我们且看他是靠什么生活。”
据老人们讲,每个月都会有人将一些钱放在固定的地方,老仆拿了钱去市场买来食物柴火等。他虽然看不见听不到,可大半生生活于此,他对周遭环境早已烂熟于心。
果然,中午时分,老仆在角落上生起火,从旁边一堆红薯中取了两个扔进火堆,待烧熟后直接取来食用,这就是老仆的午餐了。
玉霜看着老仆的可怜模样,黯然道:“他就天天吃红薯度日吗?”林儿道:“他能一生守着这大院子不离不弃,想必是这里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永远刻在了他心里。我想,这么大的院子,以前没荒废时应当是相当豪阔,至少是锦衣玉食的吧?”她顿了顿,忽对红香道:“嫂子我有个主意,不如做些美食来打动他如何?”红香道:“可我只会做淮扬菜啊,川菜只在地牢里和夏小姐聊过几句,还没实践。再说我也不知老人家喜欢吃什么啊。”林儿道:“那就一样一样试了。要进葫芦湾非这老仆带路不可,即使有他,据说还要过三关,硬闯肯定不行,所以只好在他身上多下工夫。我最亲爱的嫂子,只能辛苦你了,嘿嘿。你把需要的食材想好,我和玉霜、苏儿去采买,你和容若留下来搭灶,好不好?”红香笑道:“听你的就是,我也正好把夏小姐说的川菜秘诀实践一番。”
于是红香就将夏晶给她口述过的川菜一一回忆起来。虽说她是淮扬菜系的厨子,可毕竟基本技法、火候掌握都是相通的,再加她来西蜀也有大半年时间,对这里的菜式已颇有心得。几次尝试下来,就有了一流川菜厨子的味道。当天下午,她连做了几道川菜名肴,可端到老仆面前,老仆只一闻,就挥手让其离开,然后继续去啃他的红薯。
如此连续三天,无论林儿对菜品多么赞不绝口,可到了老仆面前,都是一样的遭遇,似乎在他口中,只有红薯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