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变起突然,玉霜见羽、林二人进屋,自然地跟了进去,戴德优也随之而入。唯曾苏曾保护过雪平一时,多少有些感情,伫立在屋外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雪平从小受父亲娇惯,又与世隔绝,哪懂什么人情世故,从来都是任性而为。直到遇上方任侠,既而又与林儿接触,才逐渐有了几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可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就遭林儿驱逐,她哪里承受得住,生平第一次掉下泪来,就这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曾苏见状,忙去拉她,哪知她心念坚决,并不起身。曾苏忙进得内屋,向林儿禀道:“主母,雪平姑娘在外面泪如雨下,正跪着呢,怎么拉都不肯起来。”谁知林儿心意亦很坚决,摇摇头示意不去理她。
于是任由雪平在外面跪着,屋内之人都无动于衷,只古羽让玉霜去探望一下嘎尔迪,又对戴德优道:“麻烦三当家去替我调查一下那个叫施豹的纵火者的家庭背景。记得要保密,别让人知道。”戴德优依言出去。
下午时,龚学庆差人送了信来,说明天一早就要和其他两个参选人在议事堂进行第一次辩论,请古公子务必参加。
直到傍晚时分,方任侠回来了,见到跪在院中的雪平,大惊失色,忙问旁边的曾苏是什么情况。待曾苏讲完,方任侠冲进内屋,向林儿求情道:“师姑容禀,雪平姑娘天性不谙世事,做事情都不过脑子,难免有些出格。如今她知道错了,错而改之,善莫大焉。师姑就原谅她吧?”
林儿道:“这不是我是否原谅她的问题。虽然嘎尔迪有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卧底,可毕竟我们大家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尚义你会对自己的家人下毒吗?由此推而广之,就知她与我们不是一条心,我哪敢让她做我们的伙伴。”
方任侠被她说得语塞。大家在一起就是建立在绝对的信任之上,这是一种可以将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感情。雪平这一次,的确是伤透了羽、林二人的心。
方任侠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今天调查的进展报告了一下,就出去陪着仍然跪着的雪平。
随着月上中天,众人都各自睡了,夜里的寒气也渐渐上来。再过几天就要入冬,此时已非常冷了。
雪平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腿开始瑟瑟地发抖。方任侠没有睡,一个人坐在石阶上陪她。见她冻地难受,就取了厚衣服过来给她披上,又在旁边升起一堆火来,然后拿了本书借着火光慢慢地看着。
雪平被冷风一吹,心情也由悲伤变成平静,对方任侠深情地说了句:“方大哥,谢谢你。”
方任侠于感情方面是个木讷之人,没从那声“方大哥”中听出更多的意思,只是说道:“其实我也有责任的。刚碰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喜欢捉弄人。那时我只当你是小孩子贪玩,没有出言劝戒,也没有给师姑讲明利害关系,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雪平却笑了,说道:“方大哥不用自责。我在这跪了一下午,让我认清了好多事。记得以前小时候,爹爹哪怕大声和我说一句,我也会赌气躲起来不理他。可今天仙姑说那么绝情的话,我不但没走,还心甘情愿地跪在这里,我明白我离不开你们、离不开方大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朋友,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自从和你们在一起,我感觉你们之间好温馨,我想融入到你们中间。今天的事是我错了,我要一直跪在这,直到仙姑愿意相信我、原谅我。”
方任侠听她一片赤诚之言,心中泛起阵阵感动,说道:“师姑是个重感情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其实,林儿此时也难以入眠,她和雪平是如此相似,早已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反正睡不着,林儿索性跑到玉霜床上,钻进她的被窝,两人聊起了私房话。
林儿道:“玉霜姐姐,你说我算不算心肠狠?”玉霜道:“不算吧。如果林儿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也就指挥不了尚义、苏儿姐姐、三当家这样的厉害人物了。”林儿道:“我和美女其实很投缘,毕竟这世上学医的女孩本不多。可今天的事我实在没办法啊。”说着她脸上泛起了无奈的苦涩。
玉霜见她难过,忙转移话题道:“下午我去探望嘎尔迪先生。他平时很少说话,今天却说了好多。他说这几次被雪平姑娘捉弄,让他反而明白了很多事。他本是一个猎人,不是商人,跟动物搏杀他很在行,跟人勾心斗角却不行。他和他哥在北辽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下等人,连姓氏都没有,更别提和那些贵族有什么瓜葛。他这次来我们这里的确是得到其主子的传信来跟踪我们的行迹。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和他哥从来没向其主子传递过任何关于我们的消息。”
两人聊到很晚才睡着。次日一早,众人起床梳洗完毕走出内屋,却见院中多了个人跪在那里,正是嘎尔迪。林儿大奇,忙去询问方任侠是怎么回事。
第十五章 收服
方任侠道:“嘎尔迪先生知道师姑在惩罚雪平姑娘,也过来跪在了这里,他说他起心是想来做内奸,欺骗了大家,所以他也应受到惩罚。”
林儿回头看向古羽寻求对策,古羽道:“你决定吧。”林儿便走到嘎尔迪和雪平身前,抿了抿嘴唇,又深吸口气,然后道:“希望昨晚的一跪,能让你们明白,作为伙伴,最重要的是绝对的信任和相互的扶持。我们身处在巨大的沼泽中,只有手拉着手才不会陷落。以后你们做任何事都要把所有人放在心中,这样我们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庭。你们起来吧。”
雪平跪了十几个时辰,腿早就木了,哪里还起得来,听到林儿这话,终于支撑不住,瘫在了地上。林儿忙过去扶住她,掀开她底裙一看,只见她两个膝盖已经红肿之极,正在往外涌着血水。林儿一阵怜惜,轻声问道:“美女,痛吗?痛就哭出来吧?”雪平却一脸幸福的笑容,道:“林儿姐姐,谢谢你原谅我。”林儿几乎要落下泪来,一面替她揉捏腿部几处大穴,一面柔声道:“以后还叫我仙姑吧,还是那个调皮的雪平比较可爱。”又转头对曾苏道:“帮我到厨房取些鱼腥草来。”
那边古羽则上前和嘎尔迪见礼。嘎尔迪显然不懂中原人的习惯,开口便喊了声“主公”。这个连勒勒都知道不对,瘪着嘴道:“你这人真没文化。林儿姑娘叫‘主母’,古先生是她哥哥,又不是她丈夫,你怎么能叫‘主公’呢。”嘎尔迪一时有些迷茫,抱怨道:“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这表情让古羽想起了在大邑的赵云庙初见时的情景,不禁一笑,道:“还是叫‘先生’吧。这里只林儿一个是主人,我们都是随从。”林儿自昨晚竖立权威,众人无不信服,自然没有异议。
古羽又道:“嘎尔迪是北辽名字,可中原姓氏中也没有姓‘嘎’的,不如你换个字吧,姓‘家’,家庭的家,就叫家尔迪,你觉得怎么样?”家尔迪道:“那我大哥就得改叫‘家鲁’了,大哥他本就是富人家的奴隶出身,这名字倒切合。”
他想了想又道:“听方先生说,主母要找的姐姐就在阆中城郊,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找。小人没别的长处,追踪寻觅还行,只要空气中有女人的味道,我就能闻出来。请让我随方先生前去。”古羽大喜道:“有家先生帮忙,必定如虎添翼。那就拜托了。”说完,方任侠、猴子和家尔迪就出了门。
林儿已经将鱼腥草敷在了雪平的伤口处,然后道:“哥哥今天要去为龚掌柜助阵,师弟和三当家陪他去吧。雪平在家养伤,我们四个姐妹就去街上发传单,给龚掌柜做宣传。”古羽道:“那你们可要小心啊。那些人一直虎视眈眈,别给他们狗急跳墙的机会。花梦醒的卫士留下三个,加上苏儿姐姐,你们四个女孩每个都要被贴身保护。”
一路上,古羽又问起了施豹的情况,戴德优道:“他是城西一家妓院的龟公。父母双亡,没有家室,平日里无所事事,就爱与姐儿们在一处厮闹。”古羽皱眉道:“这种泼皮倒是不好对付啊,真个直接抓了来,他定说是看上了那张家某个漂亮姑娘,由爱生恨,才纵火烧屋。幕后主使者若发现我们去找施豹,说不定杀人灭口也未可知。看来得从旁人下手。”他思虑良久,回头对叶枫道:“叶贤弟,这事还非你不行。既然他爱与姐儿厮闹,就必定有相好的姐儿。你假装嫖客去那妓院中,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查探出与之相好的是谁。这样我们只需花钱请那姐儿出台,仔细盘问,必有所得。”叶枫听完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要是被夏姑娘知道了……”古羽笑道:“你这是因公事而不拘小节,夏姑娘知道了只会赞你智勇双全,怎会说你不好。”叶枫道:“真的?”古羽笑着点点头,叶枫这才悻悻地去了。
到得襄阳会馆,张肯和冯克安已等在门口多时了。见到古羽,冯克安首先迎了上来,小声对古羽道:“昨天我和张大哥去调查是否有买人头的嫌疑,结果真是触目惊心啊。据一个会馆的文书说,目前已经交了会费有投票权的客商中,真正他认识的、平时在会馆中盘桓过的,十不足二。即使襄贾大会名气大,很多人第一次慕名来此,算它是平常的两倍,这么算来,也至少有四成的客商是有人花钱雇的。”
古羽道:“谁雇的查出来了吗?”冯克安道:“如果古公子说的那个鸨儿真是襄樊镖局找来的,那应该是船帮的人。襄樊镖局主要走的就是襄、甘、渝这个区域的镖,平时全靠庞锡汉的船帮罩着才平安无事。”古羽道:“这就奇了,既是庞锡汉的人,那吕贤作为对手,没有去查这些人的底吗?”冯克安道:“光从表面上看,他们并没有违反规矩。他们是襄阳人,也都在襄阳做些小本买卖,就像那个老鸨一样。吕会首即使查过他们的底,相信得到的结果也是符合入会的规定,那样的话,这些人也很难引起他的注意吧。”古羽沉吟片刻道:“是啊,除非找到确实证据证明他替这些人交了入会费,否则就只能任由他们作弊。”冯克安道:“古先生有神断之能,相信一定能查出些端倪来的。只是时间只剩下四天了……”
古羽心道:“这事还得靠影儿啊。”口中道:“请冯掌柜派人去我下处,把这些情况告诉家妹,让她和影儿想想办法。”冯克安立即派了个仆人前去。
话分两头。先说古羽随着冯克安走入议事堂,堂内已聚集了不少人。古羽的进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龚学庆更是直接走了过来迎接,一切状况都说明,这会首之争已非常激烈。
人群中,古羽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吕贤身后的夏文商。自从和林儿撕破脸后,他的态度就不像以前那么慈祥和友善了。此时他正冷冷地看着古羽,那目光如此怨毒,套一句俗话就是,如果眼光能杀人,古羽已经死了一百次。
龚学庆将古羽带到吕贤面道:“会首已经见过了,这就是我的竞选参赞,古羽古先生。”他又将庞锡汉、吕厚仁介绍给古羽。那庞锡汉想是常年跑船的缘故,皮肤晒成了古桐色,一脸的英气,而吕厚仁则作书生打扮,白净面皮,想是养尊处优的主。
庞吕二人的表情也十分不同。庞锡汉对古羽和颜悦色,绝不像一个即将展开恶战的对手。吕厚仁却和他父亲一样,脸上阴晴不定。古羽其实心中早有计较,那纵火案极有可能就是吕氏父子干的,自己手中握着他二人的把柄,自然是对自己又恨又怕。而庞锡汉却对会首位置胸有成竹,反而有意拉拢古羽。
这时吕贤朗声道:“我想大家都听说了。盛汇钱庄的龚掌柜决定参选会首。盛汇钱庄在襄阳是除了官庄之外一等一的大钱庄,与许多商家交好,龚掌柜身份地位是没得说。不过,我们还是要按规矩来,今天将是自由辩论的最后一天,接下来的三天是参选人自由拉票的时间,但不得再对对手进行诋毁。月底那天再做最后陈词,直到公开投票。今天的议题,就请三位陈述一下如果你当上会首,将为襄阳在阆中的商人做些什么吧。”
第十六章 演说
吕厚仁显然是和父亲商量过的,当先说道:“我吕家在南至重庆、北至兴元,不下几十家客栈、赌场、妓院。如果在下有幸接任会首的位子,我愿让各位在这些场子免费吃住三天,以后只要是襄阳的商人,全都优惠。”
庞锡汉显然也不甘落后,接道:“从北到南自然是走水路为主,那少不得要坐我船帮的船。如果我能接任会首,以后大家的船费、运费全都好商量。另外,我还要承诺,在各地开设信局,凭借我船帮、镖局的优势,以后大家要向襄阳送信、寄东西,那就方便了。总之,只要是对大家有利的事,我庞某人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吕厚仁讥道:“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庞先生在副会首的位子上也有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想过开设信局为大家谋利呢?非要等到投票了才许下承诺。我看到时候就算选上了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