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慧茫然地听着古羽的问话,她不知为什么要问她这个,只是单纯地想了想,然后说出一个大致时间来。
她一边说着,众人也注意到,古羽的手上忽然多了一叠纸。纸是新的,但已经被古羽捏得快能挤出水来。
待怡慧说完,古羽便拿起那些纸向众人扬了扬,又指了指罗三海,方道:“这一叠纸,是上次去江夏时,罗三哥替我誊抄的太湖近几十年的所有水文资料,其中详细记载了太湖所有水位变化的情况。从刚才怡慧姐姐说的时间查看,我们会发现,那正是太湖水位百年来最高的时候。那一次大洪潮,是近年来唯一的一次,持续了近三个月。也正是这三个月,西山中的地牢建成。所以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仇不问逃跑时所用的那个密洞早在修建时就已经有人从外面打了进去。而那个时候,正是世伯乘着船在太湖中游弋之时,有人在外面打密洞,世伯绝无可能不知道,他脱不开这层关系。甚至我可以大胆地猜测,密洞根本就是世伯打的,因为他要等待时机放走仇不问,并让他引发中原大乱。后来的事情也与这一猜测完全吻合,仇不问被放走后,立即组织了齐州乱民和洞庭帮余孽袭击史阁部祠堂,成功组织起新洞庭帮,并最终在宇宙帮被剿灭后起义、搅乱了天下。所以,今天整个中原战事,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策划好了。世伯,是这样吗?”
石报国见到了这样强大的证人和证物,他终于没法再辩了,他终于只能低下了头,承认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做的。
第五章 真凶
在古羽强大的威压下,一直嘴硬的石报国,终于再也扛不住。他服软的同时,便是声名扫地的时刻。因为一己之私,与北辽人内外勾结、制造中原大乱,致宁国大片土地沦陷,这种种事件,便都要算在他石报国头上了。场中虽然有很多他的弟子、门徒,可面对他这样大的罪行,众人脸上便都显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表情。
唯怡慧看见了众人的神态,一反初起时的平静,大声道:“古羽,你答应过我,要保我父亲的。你忘了吗?你打算踩着我父亲的尸体上位了?”
她刚说完,她身边一直扶着她的玉霜忙安慰道:“羽哥哥他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慧姐姐要相信他。”
古羽回头看看怡慧,又看看场内众人,这才对林儿道:“放了吧?”
林儿点点头,便向斩龙台上的曾苏、念七,以及三小姐、李成等,朗声道:“诸人听我号令,放了石帮主、龙城主和其余诸人,让他们走!”
曾苏诸人全都睁大了眼,哪想到林儿会下这个命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林儿见状,便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曾苏等无奈,只好替石报国、龙慈解了穴,然后跳下斩龙台,回到林儿身边。
这一番动作,让场中众人都傻了眼。罗三海连忙问道:“为仪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这就放了?”
古羽的眼神如剑般看向罗三海,冷声问道:“怎么,不能放吗?”
罗三海迭声道:“能当然能,陛下的旨意是,此间所有事均由赵古氏全权决断,你说放当然就可以放了。可是,石报国乃是中原大乱的罪魁祸首、龙慈亦是洞庭帮首领,若是放了……”
他还没说完,古羽便出言阻道:“三哥你错了,罪魁祸首不是世伯,而是北辽的白乔。是白乔利用了世伯的争胜心理,设计了这整个圈套,世伯也不过是受害者而已。”
罗三海奇道:“白乔才是罪魁祸首?这么说起来,让龙慈抢石报国的宗师地位、让他心生怨怼的,是白乔?”
古羽道:“没错,正是白乔。至善十五年,白乔还只是北辽后族的一个普通官员,可他胸有大志,从那时起,他就在寻找一个灭亡中原的计划。那一年,他请了当时已经名动天下的长乐三杰到华山赴会,并且从老师的口中得知,世伯最恨别人占他的位置。于是,他就在后来的十大宗师入朝问对时使了些小手段,让江湖中人的代表由世伯变成了龙慈。另一方面,他让当时已是义天师的谭渡全回中原,和世伯接触。双管齐下,这个利用世伯的可怕计划就这样开始了。这些年来,他们在暗,张小侯在明,两下明争暗斗、你来我往,每一次他们行将成功时,张小侯都总能巧妙地应对过去。可以说,这一场争斗的核心,正是北辽的白乔和宁国的张严,世伯,只是在这中间扮演了一枚棋子的作用。只不过,他的地位太特殊、又有强大的能力,所以才成为了很多事件中的关键人物。我此时放他走,也正是不希望因此产生更大的仇怨,也要让大家明确,我们真正的对手是北辽人,是北辽的白乔。”
他的这番话,不仅台下之人听到,台上已经被解开控制的石报国和龙慈也听到了。那二人共同站在台上,迎风而立,对面便是以古羽为首的一群年轻人。苍老与年轻的对抗中,他们再次落了下风,让他们的身影也有些没落。可他们原本武道家的地位却是在的,自有其该有的威严。此时失去了控制,石报国的声音重新回复洪亮,只听他道:“古为仪,要杀便杀,我不需要你来可怜!”
台下的古羽,眼神也一样犀利,语言也一样坚决,“世伯,你还记得吗?我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到长乐帮总舵,我向您进言说长乐帮里出了奸细。那时候的您,果决有力、诚恳无私,迅速地清除了奸细,也正是这份果决和诚恳,最终拯救扬州于危难间。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以那时的世伯为榜样。然而,是什么让您发生了改变,当年那个有担当、有魄力、敢作敢为的世伯又去了哪里?”
石报国一愣,警觉地问道:“说这些做什么?”
古羽却不改犀利地道:“我很想知道,当仇不问、谭渡全、白坚他们来到你面前,游说你与他们勾结的时候,你为什么选择了同意、而不是拒绝?正如你自己说的,什么十大宗师,那不过都是些虚名,你又为何会把这东西放在心上,而忽略了更多更重要的事?”
石报国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不过是个小娃子,哪知道什么名啊利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了。”
古羽并不发笑,只是继续沉静地道:“我相信,放在二十年前,当您和周大人、田老师闯荡天下时,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时候的长乐三杰,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俱是天下人仰望的青年俊杰。那时候的您,有理想、有抱负、有侠名,哪会像现在这样,说出这般老迈不堪的话语。”
石报国轻叹一声,道:“你说得不错,人人都会老的,人人都会成熟的,这是不可更改的命运。”
古羽忽然加大声音,道:“时光逝去,田老师依然是田老师,他仍然是当年那个为大家不解的田狂儒,为了心中的抱负,他仍然做着自己最想做的事。而你石帮主,却已经不是当年的石帮主了。大家都经历了岁月的沧桑洗礼,为什么田老师没变,世伯你却变了?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石报国听他如此问,方才有些不安起来,小声道:“田静明从小狂到大,我可比不了他。”
古羽使劲地摇着头,摇了很久,这才说道:“您这是在逃避,您害怕回到原来那个您,因为名利的吸引力对您来说太大了,要再像以前那个仗剑走天下、风餐露宿、打抱不平的侠客,对您来说太难了,您舍不得失去有些东西,对吗?”
石报国轻微地点点头,他的脸上已经被古羽说得露出了犹疑的神情,他只能勉强辩道:“你们儒家也说了,‘两利相权取其重’,名利对任何人的吸引力都是大的,不光是我石报国。”
古羽见石报国的心里开始了松动的痕迹,哪里肯放,再次加大声音,驳道:“大错特错!儒家还有一句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名利这些东西,都是眼前的蝇头小利,只有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坚持自己的理想,不断进取、不断突破自我,才是真正的大利。舍大利而取小利,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权衡利弊’!”
古羽的话字字铿锵、句句有理,石报国本就不是辩论专精,加上之前已经被说破了全部案情,这时候再经这一番说辞,他的心绪彻底迷乱,他再也提不起想要再辩的勇气,他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他只能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不够勇敢!”古羽在这最紧要关头,展开了他最后的攻势。这“不够勇敢”四个字,让石报国最终跪倒在地,他已经完全心服了。
第六章 大勇
“所谓‘大勇者’,就是敢于挑战自己,为自己选择最艰难道路的人。人在安乐中是绝无可能进步的,只有在忧患中,才能不断突破。所谓坚持,这两个字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又何其困难。当你面临困难时,你会想要放弃,而当你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后,你也想要坐享其成。无他,每个人都是懦弱的,都倾向于退缩。就像我们面对别人攻击时,第一反应正是选择躲避,这是自然赋予我们的天性。可是,只有大勇之人,才会在自己想要懦弱一次的时候,奋起反击,走上那条最难走的路。只有将这一条路走通,最后的成功才会真正的来临。所以大勇,才是坚持之道的真正内涵。”
已晋为贤人的古羽,用他强有力的坚持之道,击溃了在场每个人心理的最后防线,让他们接受这只有贤人才能明了的大道,让他们在各自未来的人生旅途中、为自己选择真正的大利。这其中,就包括这个故事的大反派,石报国。
在古羽的话说完之后,台上异状突生,只见石报国仰头向天,一声长啸从他的喉节中发出,伴随而来的,是他身体各个关节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马之护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帮主不要”便冲上台去,可他已经晚了。只见石报国全身一软,就这样瘫倒在地。马之护连忙从地上扶起石报国,大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异状突发,台下也瞬间躁动起来。曾苏来到古羽身边,小声道:“石帮主刚刚用自身内力震断了体内经脉,他已将全身武功自行废去了。”
古羽听到这报告,惊讶之情可想而知,也和马之护一样,不停地问道:“世伯,这是为什么啊?”
人群躁动了很久,台上的石报国才缓过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他的脸上有一股紫气笼罩,紫气逐渐地在退散,显示他身体中的戾气也在慢慢消减,他的表情也轻松开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听到古羽在下面焦急地询问,石报国又是一声长啸,方道:“舒服,真舒服!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舒服了。武功如名利,武功越强,身上的束缚就越大。古贤侄不是叫我要选择艰难的道路吗?废去了武功,看似很艰难,那又何不尝试一下呢?”
古羽还有些担忧地道:“可是,自废武功会不会……”
石报国轻松地道:“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和尚那个老秃驴能成天自由自在的,也明白了伟元为什么要遁入空门。西渐方丈,红尘中人石报国,想随你去西川修道,不知可愿收为徒弟吗?”
“阿弥陀佛!”人群后又响起了西渐宣的佛号,石报国刚说完,就见他脸露微笑道:“石施主放下屠刀,自然立地成佛。我们都曾为世事所迷,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得归正途罢。”
石报国又转头对龙慈道:“龙城主,不要再留恋名利了,不如共同归去,做个红尘外人,如何?”
龙慈从一开始就默默听着古羽和石报国的对话,对于古羽的坚持之道,他也被震住了。只不过,他还没有石报国那样解脱,听得石报国问,他便回道:“我可没有石兄这样的魄力,若再给我一次新生,我还要再和这些年轻人打一架。古羽,我的罪死一千次都不多,我不承你的情,要杀便杀,放我回去,下次再抓了,我嫌麻烦。”他也知道,自己要想和古羽、林儿对抗,已经很困难了,索性不再折腾,安心这样引颈就戮。
古羽也明白很难再说服他,便又回头去问三小姐。三小姐抿抿嘴,道:“为仪决定就好了。”古羽点点头,便唤罗三海道:“将龙慈、陈良、帅志天等人押回京城,待我大军攻破颍上城,擒住谭渡全、仇不问等人,再一并问罪。到时如何处置,请皇上裁断吧。”
当下,林儿便叫李成安排一个百多人的小队,用囚车将龙慈等人押解,古羽又小声嘱咐了罗三海几句,便由他带着长孙无穷三个,回京城去了。
这一边,石报国恢复了一些气力,便站起身来,缓缓走下斩龙台,先将马之护叫到身前,吩咐道:“之护,从今天起,我便将长乐帮帮主之位传与你,你要率领我帮兄弟努力抵抗外侮、恢复旧河山,知道吗?”
马之护知道石报国去意已决,便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帮主放心,我当不辱使命,继承史阁部遗志,保我侠义道本分,为国而战,全我忠义之心。”
石报国点点头,又来到怡慧面前,对她勉励地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