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见玉霜正盯着他看,问道:“怎么了?”玉霜忙低头抿抿嘴,道:“没什么没什么。”过了一会儿,玉霜忍不住问红香道:“姐姐,羽哥哥以前看书都是这个神态吗?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读书的样子。”红香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做手上的活,回道:“是啊,他一看起书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就算外面雷电交加,他也充耳不闻。”玉霜似乎明白了什么的样子,说道:“难怪羽哥哥学问这么好。”
正说着话,帐外有人喊:“古夫人在吗?”红香道:“应该是来送花的钱家大娘,妹妹你去取一下吧。”玉霜依言起身出了帐。
红香看着玉霜的背影,又想起了白天的情形,忍不住对古羽道:“羽弟,这件事我在心里憋了很久,你和玉霜的事也应该有个说法了吧。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玉霜一直和我们住在一间屋子里,理当有她的名分的。”古羽无奈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香姐你说,我能给她什么名分呢?让她做我的小妾?”红香抿抿嘴,坚定地道:“只要你同意,我愿意和她共侍一夫,不分大小的。”古羽闻言,断然道:“那怎么行!一家人岂能有两个大房,这不合礼制。就算我肯,要是被老师知道了,还不把我逐出师门?”
此时玉霜收拾完钱家送来的花,正来到门口,听见了古羽的话。她还是如常的安静,只是站在了门口一动不动。古羽沉吟片刻,终于走过去拉起玉霜的手,柔声道:“古羽我也不知祖上积了多少德,今生能让这些天底下最好的女孩爱上我。从大邑到草原,数千里路,我们已经难分彼此了。小时候,我曾经承诺香姐,要一生一世地照顾她,今天我也要对你说,霜妹,从今后,我会像对待香姐一样对待你,尽我最大可能对你们都无差别的好。只是,这终究是句空话,古羽毕竟是圣人子弟,霜妹也是名门闺秀,终究是要讲些礼法的。所以现在我还不能给你什么名分,因为我古家的正房大妇仍然是香姐。”
一番话,已经让玉霜泪流如雨下了。自大邑以来,玉霜还从未如此动容过。此时她只能拼命地点头,又拼命地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香轻轻地走过来,替玉霜抹去泪水,微笑着道:“有羽弟这番话,名分什么的,要来又有什么用。对吧,妹妹?”玉霜闻言,重重地点着头,生怕被丝毫误会。红香又是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还是继续做我妹妹吧?妹妹也算‘内人’啊。”玉霜闻言,收住泪水,说道:“我想和红香姐姐义结金兰,我要一生一世都做你的妹妹。”
说着,她也不等红香同意,就拉着红香来到帐外,然后搓土为香,两人拜了八拜,从此义结金兰。
古羽就站在后面看着她们,待两人完成结拜,笑道:“我应该祝贺你们吧?”玉霜拉着红香的手道:“这段时间我才感觉到,做香姐姐的妹妹是多温暖的事。难怪羽哥哥每天看起来都这么幸福。”古羽一时也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这么说,霜妹是来和我抢姐姐的?”说得三人一齐大笑。笑了半天,古羽方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要不我们去鸳鸯泊旁边坐坐吧?”二女欣然同意。
夜晚的鸳鸯泊,宁静而安详,泛不起一丝涟漪,就像三人此时的心境。经历了战火硝烟和血腥杀戮,只有回到亲人身边,才能让人感到温暖和踏实。更何况,羽、霜二人的心扉业已打开,未来这三人真正地成了一个整体,什么力量都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这份坚定就如同这一潭的春水,亘古未移。
坐了一会儿,红香忽然问道:“羽弟,你说怎么样才能做到无差别的好呢?”被她一问,古羽像是打了个激灵,思想开始在游戏内和游戏外反复地闪过。在外面的世界里,人们都讲亲情、友情、爱情,而在游戏世界中,则只有儒家的推恩与墨家的兼爱。游戏中的古羽早已进化成了一名儒者,他已经不会去区分亲情、友情、爱情到底有何不同,他只知道推恩与兼爱有着巨大的差别。
“古代朝贡,以去王都五百里为一服,有五服者、有九服者。它就像是以京师为圆心的一个个圆,不同半径的圆,就代表了君王与你关系的亲疏。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自己的圆。比如在我的心中,就有三个圆。第一个圆上是我的至亲之人。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一共有四个,就是我的父母、香姐和恩师,之后又多了林儿,现在又多了霜妹。这六个人我每天都会挂在心上,就像我自己的一部分一样,我会想着他们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身体好不好、心情好不好。对待这每一个人,我都一样地用情用心,这就是无差别的好。而第二个圆上则是我的亲友,比如识乐斋的人,还有我的结义兄弟们。我会经常想到他们,会关心他们最近做了什么事、读了什么书、去了什么地方游历。第三个圆上则是普通的、和我不相熟识的人,我会在闲暇时想起他们,我会想到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处在饥饿和困苦中,他们还在遭受磨难,这让我也不能安享富贵荣华。”
玉霜道:“这道理我也懂得一些,可为什么我总觉得羽哥哥和父亲、哥哥不太一样呢?”
古羽道:“不一样是外在行为上的不同。比如父对子表达爱可能是通过责罚,夫对妻表达爱可能是通过肌肤相亲。这都是社会礼法上的差别,内在感情则是一样的。所以圣人制礼,就是教给普通人更多表达感情的方式。所谓礼崩乐坏的时代,不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淡漠的时代吗?”
二女心有所感,纷纷点头。三人仍旧静静地靠坐在一起,谁都不愿意离开,只希望这一刻就此变成永恒。直到夜风冷冷地吹来,古羽打了一阵寒战,红香终究是担心他的身体,这才回到自家帐内安歇。
第六章 抓人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乞伏顺就在帐外大叫:“先生,出事了,快出来!”古羽于睡梦中惊醒,慌忙穿戴整齐,出得帐来,急问:“怎么回事?”
乞伏顺问道:“先生您昨天都和那小铭子说什么了?”古羽诧道:“没说什么啊?都是急他的话,说他要有能耐就去找他哥什么的,这话说错了?”“那可不,小铭子他哥小钢子,今早上被人发现,死了!尸体现在还漂在鸳鸯泊里呢,没人敢去捞。”
“我的天哪!怎么会这样。”古羽惊诧不已地道,”那小铭子呢?”乞伏顺摇摇头,道:“不知道,自发现他哥死了之后,大家把整个村里寻遍了,也没见着这小子。谣传说他也已经死在某个犄角旮旯了。反正啊,这回这篓子是捅大了,全村都没法安宁喽。您要不怕死人,我们去看看吧?”古羽道:“行。我和内子打声招呼就走。”
回到帐内,红香关切地问:“羽弟,鸳鸯泊里死了人?我们昨晚在那坐了那么久,怎么没看到啊?”古羽道:“我们是戌时左右回来的,或许是在我们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和乞伏顺去看看,马上回来。你们小心在家待着啊。”二女顺从地答应。
鸳鸯泊边上一片小树林之前,此时已聚集了不少村民,每个人都神情紧张。乞伏顺拉住一个村民问道:“怎么回事?”那村民回头小声道:“燕子城来了好多人,把尸体抬走了,还抓走了范先生和三蛋。”“怎么抓他们两个?”“范先生昨晚放牧回得晚,三蛋在这湾里洗羊毡子,两人都说自己看到了是有人杀了钢子把他扔进湾里的,结果就被抓去问话了。”“那如果是被人杀了,应该当场验尸啊,怎么尸体给抬走了?”“嘘,小点声。刚才几个想去抢尸体的,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可别说尸体的事了。”“竟有这等事!”
乞伏顺正在奇怪,人群前面有人喊:“回去了回去了,别挤在这儿看热闹!”原来是燕子城的公人在驱赶围观的百姓。古羽听了刚才村民的话,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发展,便拉着乞伏顺道:“在这儿待着无益,我们回去吧。”两人于是顺着被赶的人潮回到家中。
香、霜二女正在焦急地等待,见古羽回来,忙问究竟,古羽便将事情给二女讲了。二女听完无不心惊,玉霜道:“公人怎么随便抓人打人?又不是罪犯。”古羽道:“这乞伏钢本也是村中管事的人,无端暴毙,也难怪上面反应激烈。只这官派作风过于外露,完全不和村民讲道理,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红香道:“那羽弟你会参与破这案子吗?”古羽摇头道:“不验尸就直接拉走,很明显上面根本就不想破这个案。我就是想参与,恐怕也是徒劳,还是静待事态发展吧。我们身在异乡,总是要以明哲保身为第一要务的。”
这天,古羽三人索性连门都没出,就在帐内读书写字打发时间,只让乞伏顺去小心打探事情有什么最新变化。
下午的晚些时候,乞伏顺突然回来对古羽道:“这下好了,好多村民聚集到了村长家,怕是要出大事。”古羽道:“聚集在那做什么?”乞伏顺道:“今天一天,已经有十几个村民被带到燕子城,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跑到村长那问说法。”古羽一阵吃惊,没想到一人身死,竟牵连如此之巨。村民聚集绝非好事,想想涡阳之事就知道了。于是他问:“那村长是什么态度?”乞伏顺道:“村长年纪大了,没有子嗣,一直视小钢子如亲生一般,哪还理会村民们,一个人躲在家中门都不肯出。”古羽道:“那可不得出大事嘛。可惜我们也帮不上忙,只好在家待着别去添乱了。”
乞伏顺奇道:“我们在西川时也曾打听过先生的过往。先生不仅是断案的高手,而且乐于管事。怎么这次却全然置身事外?”古羽道:“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如今你们北辽公人胡乱抓人,村民无理聚集,正是危乱之时,我等莫如做隐者,方是上上之策啊。”
然而事与愿违,晚饭时分,钱有余忽然来敲帐门,见古羽开了门,一头便跪了下去。古羽忙去扶他,急问道:“大叔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钱有余半带哭腔地道:“先生救救我家老婆子吧?她被抓走了!”古羽大惊:“大娘被抓走了?这是为什么?”钱有余道:“我哪知道啊,只听说是有人揭发,说看到她昨晚在鸳鸯泊边上走动。”后面玉霜一听,马上明白过来,急道:“羽哥哥,大娘昨晚是去帮我买花的,是因为我才被抓的,你一定要救她!”古羽捏捏她的手,道声”知道”,便对钱有余道:“大叔你先回去吧。事情我已经明白,这事我管了,我一定尽全力救出大娘。”钱有余千恩万谢,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古羽长叹一声:“天不遂我愿哪!”
红香道:“羽弟,大娘买花回来时我们还没去鸳鸯泊,那时时间尚早,又怎会和水上浮尸有关呢?”“这就是他们这些人惯用的伎俩啊。”闻讯赶来的乞伏顺道,”前年他们诬陷大王,用的就是这一招。把人抓进去,供出下一个才放你走。有的人禁不住拷问,就胡乱供一个了事。我们北院大王府不少人就是这样被冤枉进去,到现在还在牢里待着。”
红香道:“按你这么说,办这个案子和诬陷你们大王的是同一个人?”乞伏顺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不过肯定都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反正现在朝廷都是这帮白家人在把持着,做法自然八九不离十。要我说,先生你真不应该答应这姓钱的,要从燕子城捞个人出来实在太难了。更何况你无权无势,仅凭一张嘴有什么用?那帮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古羽点头道:“所以说天都不肯帮我啊,非要让我沾上这身腥臊。可钱家是因我们而受到不公正对待,我们如若袖手旁观,以后还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听了你的说法,恐怕要救出这个人,非得从根基上动摇整个刑罚体系,这真是我从没碰到过的艰难任务。不过反过来想,我来北辽是替你们大王做参谋的。你们当年也是深受这刑罚制度之害,如若能将之动摇,不也算为你们做了一件大事吗?我来此地也不算白来一趟了。既然如此,你再详细和我讲讲前年你们是如何被诬陷的,一个细节都不能漏掉,我要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为我所用。”
乞伏顺听了他的话,突然亢奋起来,向古羽拜了一拜,道:“先生如若真能为大王鸣冤平反,我小顺子从此为你牵马提蹬,永为奴隶!”
第七章 前年
古羽将乞伏顺请进帐中,分宾主坐定,红香又端上茶来。乞伏顺这才开始讲述前年的故事。
“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我们大王是当今圣上的八弟。大王打小就勇武过人,很受先皇重视。可是先皇晚年体弱,很少过问朝政,一直是皇后在替他打理。所以,那时朝中当权的都是他们白家的人。九年前,先皇驾崩,当今圣上即位。圣上本来想励精图治,可朝政却依然掌握在太后手中。足足两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