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很难想象,会有人奔跑在这座平静祥和的圣城、奔跑在光可鉴人的神殿回廊中。
此时,奔跑者的皮靴敲打在玉石铺成的地板上,在圣城心脏部位响起的尖锐脚步声,甚至惊醒了那些经年不问世事的老学究——在他们浑浊的视野中,奔跑的男子穿着精美的法袍,头戴平顶法冠,显然是等级不低的教会人员。
这个人,就是为现任轮值主教服务的书记员,专门负责安道尔联盟教区。
“主教冕下!”满头大汗的书记员提着法袍下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阶梯,向拱门边的教会骑士叫喊:“我有紧急事务觐见主教冕下!”
骑士们已经架起造型考究的斧枪,佩剑的大骑士对安道尔书记员摇头示意,后者抓住骑士们的武器,急切的叫喊:“真是最紧急的事务!最要紧!”
“教士,请注意你的仪态。”大骑士平淡的回答他:“教会的诸多规章,你都忘记了吗?”
安道尔专员两手紧紧地抓着斧枪长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我说,我要觐见冕下!”
“带这位教士离开,”大骑士吩咐左右:“把他护送到小静修院,如实禀报发生的事。”
“转述主教冕下的意志——”拱门里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它显然属于主教的随身侍从:“你们不要为难安道尔专员,他是个优秀而虔诚的年轻教士,请他进来吧。”
“遵从主教冕下的意志!”大骑士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对安道尔专员说:“请进吧,教士。”
安道尔专员擦了擦头上的汗,走进这座精美大气的小城堡。十五分钟之后,按规矩经过简单梳洗的安道尔专员,才在顶层露台上看到轮值主教那熟悉的背影——冕下披着一件黑丝绒披风,静立在露台边缘,手扶着栏杆遥望远方,就犹如悬崖边的伟岸古树。
“主教冕下,”安道尔专员行礼:“我来得太鲁莽了……请求您的原谅。”
“我的孩子,我愿意原谅所有人,包括我的死敌。”轮值主教轻声说:“即使被威胁送去小静修院也不肯让步,相必是安道尔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等等。”
“我是个虚弱的老人,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主教回身在躺椅上坐好,两手放到扶手上,又变回了那个老态龙钟的模样:“我准备好了,孩子,你可以开口了。”
“在冕下的旨意下,第九使徒带着圣剑骑士团巡游安道尔联盟。”安道尔专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接到报告,第九使徒软禁安道尔教区长老团,杀死兰斯顿大公第二顺位继承人,而且——他亲手毁灭了雅修公国的边陲小镇哈维,有五万余居民、数百名佣兵死去!”
“第九使徒,圣剑骑士团居然会做出这种事?”主教脸上掠过几丝惊异,他皱起眉头问:“正式的报告里面,就是这样说的?”
“正式报告里不是这样说的,”安道尔专员解释说:“报告是要记档公布,所以用语相当隐晦,只说安道尔教区长老团进入静修院,要虔诚潜修一段时间——兰斯顿王室第二顺位继承人突发疾病,医治无效逝世——晨曦议会狂热份子翻越雪山突袭雅修公国边境小镇哈维,屠杀无辜平民,第九使徒率圣剑骑士团出击,苦战之后将晨曦议会余孽剿灭……”
轮值主教沉默不语,专注地看着安道尔专员。
“……冕下,软禁教区长老团,杀死王室继承人,这已经不合规矩。”内心无限紧张的安道尔专员,禁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哈维镇上有五万多平民,他们都是无辜的。无论第九使徒和圣剑骑士团有什么理由,他们都没有权利这样做……”
“的确,我的孩子,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屠杀平民,别说是几万,一个也不行。而且在真神的眼中,也没有长老、王室与平民的区别,那都是生命。”轮值主教的目光变得沉重,他缓缓的说:“如果第九使徒与圣剑骑士团犯下了这样的罪孽,那么真神将不会原谅他们。”
“冕下,他们的确这样做了。”安道尔专员回答:“但我的本意不是……”
“孩子,你的本意并不重要。”轮值主教举起左手,阻止了安道尔专员接下来的自我辩解:“重要的是,第九使徒与圣剑骑士团真的这样做了吗?”
“做了,冕下,他们做了!”安道尔专员虽然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我确定。”
“我的孩子,在我这样称呼你的时候,我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教士。所以,出于对年轻人的溺爱,你可以对我畅所欲言,我不会也不必对你苛责。”
第一节:光辉(中)
慈祥和关爱,在轮值主教脸上充盈着,尔后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不怒自威。
“安道尔专员,当我这样称呼你的时候,我是光辉教会的现任轮值主教,我是掌握光辉教会五大机构、世间最威严、最公正、最强大的权力象征——你认为私下的言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吗?”
“可……可是……”安道尔专员的脸忽红忽白,直至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有多愚蠢,但是,既然已经站在这个露台上,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要把想说的话说完:“哈维镇上的几万生命,就这样白白的、没有任何说法的逝去了吗?他们也是教徒啊!”
“我想,报告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们是被邪恶的晨曦议会的狂徒所杀害。”轮值主教平静地说:“愿他们的灵魂能回归真神的怀抱,我们会怀念他们,我们的兄弟姐妹。”
听了主教冕下的话,安道尔专员并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心若死灰,他会在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愤慨难平冲动地跑来觐见,但也仅此而已,别说直面冕下的质问,他连攻击第九使徒的具体理由都没有想好。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没有能量为哈维镇的死难者求得公道,他没有办法改变报告上的文字,而轮值主教只会根据报告上的文字采取行动。
“冕下的话,我明白。”安道尔专员抬头,低沉地说:“请宽恕我,冕下,我很难受,我想不通……”
“那就去想通它!你是安道尔专员,如果你想行使你的职责,完成真神的意志,你必须想通。”主教前倾着身子,放缓了语气:“孩子,我老了,与我同行的教士都老了,光辉教会逐渐需要年青一代来行使权责,终有一日,你或者你们中的一些人会站在这个露台上,掌握这个世界最强大也最锋利的力量。冲动、片面、肤浅的慈悲,都将是你的死敌。”
在主教冕下的淳淳教导下,安道尔专员的神情可以用呆滞来形容——他完全不知道,主教冕下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只是个吊车尾的书记员,跟冕下无亲也无故。
“去吧,我的孩子,我累了。”主教冕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把身子重新放回弯曲的躺椅里:“为了你这份珍贵的正义,也为你心中的疑问,我赋予你私下咨询第九使徒的使命。去吧,我的孩子,愿真神眷顾你。”
“冕下……”这一次,安道尔专员很快明白了,他满怀感激地向面前的老人深深行礼:“冕下今天对我的宽厚与关爱,我将永远铭记。冕下,请容许我告退。”
第九使徒的住所就在光辉圣城北面,在一处风景绝佳的湖畔。一个小时之后,安道尔专员失魂落魄地从大门走出来,他肩头还带着生日宴会的彩色花瓣,手里端着一小块生日蛋糕,却一脸的失魂落魄,甚至忽略了站在门边向他问候的可爱小女孩。
他眼中涌动着愤怒,两手也在微微颤动,蛋糕上的奶油点点抛洒,掉在地上,粘在袍角。
“教士,你还好吧?”一双强健的大手扶住了安道尔专员,使他免受撞树之苦,在被搀扶住的那一瞬间,专员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有痛苦、有憋屈、还有怀疑和迷惘。
“教士?你还好吧?”扶住专员的人又问了一句。
“哦——我很好,没有问题。”神情恍惚的安道尔专员终于恢复了一些状态,他认出这个扶住自己的人,他似乎是轮值主教的护卫大骑士:“恕我冒昧,骑士,您有事找我?”
“教士,你忘记自己冲撞冕下城堡的事了?”大骑士对他笑了笑:“主教大人非常宽厚,但你还是得到小静修院报备,因为大家都看到你今天的行为了。”
“难道……是……”安道尔专员的神色有了冰裂的痕迹,很明显,他想到了一个很不妙的词语。
“教士,请不要在心底侮辱我。这里是光辉圣城,我是主教冕下的守护大骑士,信条之下,阴影无存。”大骑士脸上抽搐着,却又有点无可奈何:“你不用猜疑,我会跟列位大教习说明情况,很可能,你只会受到抄写一本典籍的处罚。”
“应该的,应该的。”在大骑士的陪同下,安道尔专员走向小静修院。
静修院,这是个平凡无奇的名称,知名度也不很高。但在光辉教会内部,特别是光辉圣城,这却是个非常有震撼力的机构。
从严格意义上讲,不仅是光辉圣城,在教会的每一个教区和分会,都有与之相对应的静修院——它负责对内部人员的鉴别、仲裁和惩戒。小教士进去,大多只是被训诫一翻加被罚洒扫,而高级教士进去,半数以上是出不来的,永远出不来。
所以级别越高,静修院的威慑力就越大。但另一方面,规模却会变小。
当安道尔专员和大骑士并肩进入小静修院大门时,却在全圣城最森严恐怖的地方,看到非常荒谬的一幕。
十几个低级修士在庭院中打成一片,其中有男有女,还有人扭抱着在地上翻滚。
“肃——静!”大骑士震怒了,他握住佩剑的手都在颤抖:“你们在做什么!?”
打斗中的低级修士纷纷转头,看到门边站着的一文一武两个高层人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甚至还维持着令人气恼的姿势。
“两位大人——原真神护佑两位。”一个年轻而清纯的女教士走上来,她在十步之外尊敬行礼,口齿清词彬彬有礼地说:“回禀两位大人,我们刚才发现一个叛逆与恶魔勾结的证据,为了防止他毁灭证据,我们不得以才使用暴力。”
“叛逆?与恶魔勾结的证据?”安道尔专员复述着女教士的话,心里充满了疑惑:“你们是如何发现这种事情的?是什么样的恶魔,才能在光辉圣城勾结教士!”
第一节:光辉(下)
高高在上的大骑士干咳了一声。
坦白说,安道尔专员的反应有些过度,但考虑到他之前从第九使徒家出来的景象,甚至还联想到自己要被灭口的情况……他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实在没必要去责怪一个情绪波动的人。
“大人……我们……”在安道尔专员的严词之下,年轻的女教士吓坏了,她后退一小步:“刚才,有人在院子里贴出了来自安道尔联盟的消息,那个叛逆在看到之后,突然就发狂了——我们估计,他肯定跟袭击哈维镇的恶魔有关系。”
“来自安道尔联盟的消息?”一听到这个名字,安道尔专员满口的牙齿都快被咬碎了!
是的,他没有能力去主持五万多人的正义,甚至没能力在第九使徒处得到正面回应。但是,身为一个高级教会人员,眼前这十几个人正义他还是可以做到的:“他干了什么事?”
“他……他为那些晨曦议会的狂徒流泪!他……还说,还说事情不是那样的……哈维镇的事情一定别有内情!”女教士振奋精神,仔仔细细地说:“还有,他偷偷地跑回宿舍,拿出一份藏得很隐秘的信件……”
听到这里,安道尔专员看了一眼大骑士,大骑士无奈回答:“确有可疑。”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教士。”安道尔专员缓和了口气:“那个叛逆,他又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我叫诺拉珀莉,承蒙真神垂青,已经是一名正式教士。”女教士清纯的脸上,无尽的畏惧和恭敬中又多了一丝惊喜:“我们发现的那个叛逆,他叫奥斯顿,实习教士奥斯顿·克里斯多。”
“奥斯顿?诺拉珀莉?”安道尔专员想了想,立即回忆起这几个名字:“你们都是安道尔教区的教士,因为之前传教所被袭的事件,才进入这里的吧?”
“是的,大人。”女教士带着哀愁和委屈,清纯的双眼中已经滑下了泪水:“大人,我们是被突然袭击的,我们对教会的忠诚,真神都看在眼里……”
“真神的确看到一切,但真神需要你们自己说明。”安道尔专员平淡的回应着,完全听不出他偏向谁——他看着大骑士说:“阁下,如果我叩响青铜钟,这符合规矩吗?”
“教士,毫无疑问你有这个权利。”大骑士点头——为主教服务的书记员,等级已经很高了,其实都是作为后备地区主教在培养。但由他来发起这场鉴别,而且劳动十几位大教习来进行裁决,很有点劳民伤财的意味。
大教习,就是光辉教会的大法官。
很快,古朴的青铜钟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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