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雨点密密麻麻而下,往远处看去,好象一片灰色的天幕,这种狂暴的雨流,使人只能感觉到黑压压一片,似乎四周尽是茫茫暗黑。
蓦地电光一闪,惊雷紧随,照亮了整个小楼。
六竹低头,细细地磨着墨,小楼之上的蜡烛,点上数支,甚是明亮。
片刻,墨已磨成,她手持卷轴,缓缓展开,纸质亮洁,正是专用的“竹宣纸”。
方信闻得了幽幽的墨香,静了片刻,这才轻提一支笔来,。
点上墨来,一笔挥洒而就。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这本是宋朝苏轼之作《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此时,写就,外面乌云翻滚如墨,雨点跳动宛然珍珠,虽然无船,却也有小楼,用在此时正是恰好。
一笔写就,方信自己而看,也觉得墨迹淋漓流动,连绵渊巧,上下贯通,通篇四句,一气呵成,再无一丝一毫可更改。
萧安宁上前,仔细看着,反复观摩,赞叹连声:“父亲,书法一道,您已经得其要旨,可一阅万卷要,一览众山小了。”
这些时日来,她的身体渐渐成熟,而气质也渐渐转化。
这些日子来,她经过诸事,当然会有所得。
放下笔,方信沉吟许久,这才缓缓地说:“世界上有二种道法总纲,第一就是全神贯注,除了自己的道外,忘却全部世界。”
“第二就是包容万有,容纳不可思议的境界。”
顿了一顿,方信就对女儿传授道法:“对于穿越者来说,既要时刻离于世界,保持着自己的本心,又要融和到这个世界之中,你只要领悟这点,就已经领悟了我全部道法的奥妙之要——你知道心理年龄和实际年龄区别吧!”
“爸爸,是的,我已经知道。”萧安宁说着。
“心灵年龄与实际年龄有关,但是并不等于,一个活了1000岁的猩猩,也还是猩猩,比不上活了二十岁的人类。”
“同时,一个在复杂信息和环境下生活,比如说权力和战争领域,30岁的人都可以比在和平和千篇一律的环境下生活50岁的人还强上数倍甚至数十倍。”
社会地位、知识多寡、社会环境的影响,这使实际年龄和心理年龄本来就不能等同,再加上穿越这个大杀器,更使这个心灵实际年龄,超越了肉体的限制。
“说得好,随着位面一个个显示,宇宙中,任何人任何种族交往,将由层次和能量决定一切,而这些重要依据,就在于表现出来的心灵年龄。”方信淡淡地看了女儿一眼,说着:“我发觉你已经有了足够的种子,我已经放心多了,你的早熟超越我的预料。”
听了这话,萧安宁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着怎样的一种情绪,她垂下长长睫毛,她本想隐瞒自己的进步,毕竟进步是无法控制的,但是眼前这个父亲,一眼就看穿了。
“爸爸,你要离开了吗?”
“当然不会,但是许多事,可以由你来作了,不需要我事事亲为,这个世界,总体来说,还是相当中庸,你可以学到许多东西,成为下一步的资粮。”方信笑了,问地说:“不过时间也不要太长,第一次穿越位面,就算再保持本心,也不宜太长,以免回到自己的身体内,产生时空误差,使自我有着混淆感。”
“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妥在安养生息之……唐太祖说的话,我记得。”萧安宁说着。
听了这句话,方信难得浮现一丝古怪的神态,这本是地球上朱元璋说的,在这个位面世界,却是唐太祖说的。
不过,有自己穿越,也不能禁止别人穿越。
特别是到了现在,穿越已经是家常便饭,同样是穿越者,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拉的越来越大了。
就如地球上,比方信生活还早上几十年的时代,那时,中学毕业就是知识分子,可受到重用,但是到了方信的时代,大学生也不值钱了。
扣除了资质和阅历上的问题,那还是一个“物以稀为贵”的规律罢了。
正是这点,方信已经洞察了人道的奥妙,只剩下实践了。
一番交谈后,萧安宁似是一点都不记得,说着:“爸爸,那个赵公子,又送来了一方玉石呢!”
说着取来,这是一块冰玉,凝聚冰种,方寸之间,方信见了,也是啧啧称赞,端详了片刻,又问萧安宁说着:“他的心意你也知道,你有何打算?”
萧安宁只是一笑,眼波泊然流转,静静地看了这玉一眼,此时的她,还远远没有母亲那种彻骨的丽色,尚属青涩,但是风华已经初露端倪,她说着:“这块玉又算得什么?能打动我的心?再说,他想娶的是妾,而不是妻,就这点,已经不可能了。”
方信不由失笑,点头应是。
作为一个新崛起的宗师,只要能考究其忠诚,那就算是公府,也愿意付出一定代价,而数次行动,也证明了方信的能力和意愿。
方信只有一女,这时如娶之,当联系紧密起来。
可是,这刘秋宏再怎么样英资天生,也无法超越时代和时间的束缚。
妾,是中国传统一夫一妻多妾制。
结发嫡妻称为元配,正妻迎娶,从正门进入,死后入得族谱,孩子也是继承者。
妾的地位,与正妻有云泥之隔。
比如说,萧安宁若是嫁到公府为刘秋宏妾,那她见了夫君要跪,见了正妻要跪,甚至还要伺候着夫君的孩子、甚至自己的所生的孩子。
假如萧安宁有了孩子,举一例,她的孩子坐着吃饭,她就要侍立在一边伺候。
死后,她们也不能够和丈夫合葬,牌位不能入宗庙,甚至妾,还可以送人,可见妾的社会地位之低贱,竟与车马器物无异。
最重要的是,甚至生杀予夺都在别人身上,正妻对妾的叱责管教,是理所当然,甚至可以惩罚、跪击,杀死,按照法度,丈夫也很难干涉,更加不要说国家了。
穿越者只要心里清楚,没有毛病的,都不会去作妾,除非她想找死,或者有被虐待狂的心理烙印。
当然,爱一个人,宁可失去自我,也在其中,或者日后成就已高,位居神格,化身万千,对自己处境无所谓,特意体会,那也另说。
但是萧安宁此时,既没有这个高度,也没有爱到发狂,更没有被虐待狂,再说,她是萧家继承者,富贵多了,所以她当然对此付之一笑,带着不屑。
方信听了,就点点头说着:“其次甚好,不过这块冰玉,剔透如冻,玉性凉润,也算是上品了,我雕个印给你。”
萧安宁听了,连忙出去,片刻后,取出一个袋来,里面就是雕刻用具。
方信随手取出一件,拿过放在掌心,片刻之后,就对这玉了然,然后就好整以暇地雕刻了起来。
萧安宁望了过去,就见得凝成一片,父亲在这一刻,心神完完全全地沉浸到了琢玉的过程中——外界世界,宛然不存
没有什么比言传身教更使她明白了,这就是刚才方信说的道法。
片刻之后,最后一刀就雕成,就变成一块完整的玉印。
萧安宁拿来,取出一看,就见得四个这个世界的古文“知行合一”。
这时,远处雷雨继续,烛光照耀在玉上,熠熠生辉。
见此情景,她心下一动,暗想着:“这玉本是一块天然美玉,有着自然洒脱之意,现在父亲一雕,虽然失了天真,却也凝聚了新的天性,一得一失,道理就在里面了。”
凝神而思,又想起了指导整个世界的“选择论”,这是主世界的根基之一。
主世界四百年前,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这本“选择论”应运而生,震惊世界,指导着帝国和世界走向鼎盛,也造就了这个天堂一样的世界。
“决定人类社会在历史长河中,决定人类个体在社会大海中的地位,根本法则就是选择权。”
“一切权利的本质就是能够自己选择人生。”
“社会的进步,根本在于生产力和科技的进步,但是判断社会和个人所处层次的标准,唯一就是选择权,选择权越多,这个社会,这个个人,越是有前途,而选择权的扩大,是科技层次和政治结构的双重进化。”
“任何权力的本质就在于选择,没有选择的天堂,也是地狱。”
这些对主世界的人来说,已经是老生常谈,几乎耳朵生茧,但是此时,她却真正若有所悟,摸到了它代表的智慧和力量。
时到现在,它也没有过时,并且更是盛行。
若不是她是穿越者,有着这个世界无法切断的选择,她现在能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嘛?
古人白日飞升,尸解蜕化,苦苦追寻,还不是为了生死之外,那一丝选择的机会?
“其实气数和选择论是可以相通本质,那就你自己来说,你转来的是灵魂,哪怕是西面楚歌,生死存亡时,也有一个选择——可抽身而走,那这个世界上,就等闲断绝不了你的气数。”知道了她的想法后,方信就如此说着:“这就是气数和选择论相通,无论何法何门,与个人来说,灵魂凝聚不散,就获得了大气数,只要存在,就有希望,所以,不朽之道,最忌的是玉石俱焚。”
听了父亲的话,萧安宁虽然出于阅历和经验,不能从本心上来深刻理解,但是穿越立场,却能加快其领悟。
她若有所思,理论上却是明白了。
方信继续说着:“你也知道,人世间,只要十年时间,夫妻父子也会生疏,何况朋友呢?十年变故人心,这就已经把握不了。”
地球上,方信所在之国,50年削平天下建国,何等意气奋发,到了60年,就已渐渐生出新的弊端,到了80年,这区区三十年,人事兼非,世事都起了变化。
“一旦时间靠近百载,这国这民,都风云变幻,要是千载悠悠,那只有沧海桑田四个字,就连以前你生活的痕迹,都未必能找出丝毫来,这无论寄托的是什么,都仅仅只是腐朽之物。”
“唯修者,应世取道,借假修真,真有不朽者,这国家民族,渐渐也是身外之物罢了,我立大范皇朝,号太祖,子息延续,代代为帝,何等尊荣,如今已有二百三十年,我又何尝真正在意了。”
方信眸子平淡而清亮:“万物洪流而下,就算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真的修炼成功,能夺舍再生,也不得不抛弃原本的大秦和赢氏,就算他转世为人,顺应新的潮流,再建皇朝,也不是关中老秦的天下了,或汉或楚或唐或宋,不但名号变了,血脉、法度、地理、人事,都全数变了,也是一点想念罢了,若是坚持要守着原本的大秦和赢氏,道行再高,功德再厚,也只有折尽陨落的下场——世上哪有万世不朽的皇朝?”
方信最后平淡地说着:“心若不平,不能修道,这平不是无情,实是有情而不累,我能不朽,不是我负国家,而是国家已经跟不上我的脚步了,别说无恩于我的国度,就算是自己亲手建立的,又有如何?那跟不上步伐,应该灭亡的,就让它灭亡吧,又有何足言之!”
萧安宁心中大动,默默念着:“心若不平,不能修道!”
一间,外面雨点满满,楼上蜡烛点点,凝神思考,遥想一人举步,举国万世都不能跟随,只有渐渐远去,竟然痴了。
理归道理,生活还是生活,次日,方信继续和萧安宁过着生活。
方信这个身体,已是宗师,看起来,不过三十,只穿件宽袖黑袍,一双千层布鞋,看似简单,却清清萦绕,纤尘不染。
萧安宁一袭淡紫色衣裙,娇颜如雪,举止投足间流露出一股从容高贵的气息。
两人却应着同样是府中上等客卿周真的邀请,还在万胜府“小安居”三楼雅座上会客,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以前他去办事了。
到了门口,才见这个上等客卿周真,他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瞳仁黑幽,风度翩然,周家在公府里,已经安身四代一百年了,身份待遇,自然与众不同。
周真微微一笑,上前见礼,说着:“见过方先生,方小姐!”
一面说,目光不经意的,就打量。
方信拱手还礼,笑着说:“周先生!”
周真再一拱手,又将手一让说:“实在是久仰你的大名了!我等上楼再说,如何?”
方信点头,跟了上去,周真边走边从容说着:“方先生,你那安然居的文章,真是让我倾倒。”
“忘情于自然,与世无用方能久,此庄子与物化也,然颜渊死,孔子怮之,此身尚在,何忘于怀,以情从理,可忘情乎?”
“吾不能去自然之性,是以人在天地,其身出性情,圣人以自然运,贤人以性情用,及其身,有情而不累,亦当曰自然。”
“这写得何等淋漓近道,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