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向那谷口一指道:“就是这里。”
墨晏不疑有他,跟着孟姜慢慢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却是一愣。原来这山谷的地形却有些奇妙,内部宽敞而入口狭窄,从上自下看去,估计会很像葫芦的形状。走进谷内,只见满山遍野居然都长遍了花树,大串的紫色藤萝从树上垂下,妖娆地随风轻摆,二人如同置身花朵形成的海洋之中一般。
但这紫藤萝乃是春天所开之花,现在已经晚秋,寒意渐浓,它们还这样盛开着就太奇怪了!
“这……是你……”墨晏知道孟姜习得移花接木之术,猜想是她用法术培育了这些花树。
孟姜却笑着摇了摇头道:“非也。你难道没觉得这谷中比外面要温暖吗?”
她这样一说,墨晏也感觉到了,这里的风确实不像谷外那样略带寒意,而且带着些春天冻土将开时那种还寒乍暖的感觉。
“我察看过了,这山上有泉眼,泉水极温,想必地下布满这样的水脉,才能令谷中有这样的奇景。”孟姜一边慢慢地向前走着,一边解释道,“很有意思吧?你以为该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却在内里另有安排,令你出乎意料……”
墨晏点了点头,但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略一沉吟后道:“这次,谢谢你救了我。”
孟姜摇了摇头道:“谈不上谁救谁,我觉得我们是并肩作战来着。虽然可能结果不似预想,但你我确实都已是尽了全力了。”
“呵呵,”墨晏微笑着表示认同,随即又说,“虽说有些事情我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是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我当时是有些失态了吧。”
孟姜没有应和他的话,却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从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墨晏见她如此,内心大为不忍,一只手稍稍抬起,又放回身侧道:“你大概也听徐福提到过,我曾经……修习过一门传说可以探知人心的秘术。”
孟姜心里一动,想起了在鲸鲨傀儡中徐福和墨晏二人的对话。
“这门秘术是我师父开发的,虽名为察心,但他最初创立此术的目的就不在于探知人心,而在于掌控人心。”墨晏的表情平静如常,但说出的话却让孟姜暗暗心惊,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胡乱猜测,居然真的猜中了!
只听墨晏又继续说道:“自古操控外物,皆是以自身的心念之力输入其中,令其形体按自己的意识行事。但是人是不一样的。虽说每个人的念力各不相同,也许可以论个高下,但实际上别说人了,就算是走兽游鱼,如果真的要以念力与之相较,最终也一定会两败俱伤。”
这一点孟姜当即会意。如若不是如此,徐福手下的人也不会以性命为代价才创造出那个鲸鲨傀儡吧。
“我师父潜心研究了多年,才终于想到,实际上要操控活物未必一定要与它较量念力,因为对方的念力所控制的行动,是有一个过程的,只要想办法介入这个过程,打断它原本的意图,就等于是操控了对方。”墨晏解释着。他之前一直不太多讲话,此时这样娓娓道来,孟姜还真有点不习惯。
“吕望他们败给你,就是因为你施展了这门秘术的原因吧?”孟姜问道。
墨晏点头道:“不错。这其实是察心术最浅显的部分。”
最浅显?孟姜一怔,最浅显已经几乎让徐福最得意的大弟子一败涂地,要是用到深奥的部分又会如何呢?
“你可知道我们能够这样站立行走,能够感受到这大地,这风,这花香,都是因为我们在意识里这样认为吗?”墨晏突然问。
这个问题孟姜从未想过,墨晏此言一出,大大令她感到意外,但她猜到墨这样问是另有下文,所以只是点头赞同,并未插一言。
“所以,当一个人认为他该走动,他就会走动,认为他该看到这些花,就看到了这些花,有朝一日,认为他死了,他就真的会死。”墨晏说着,转头向四周望去,目光中充满了沉重的沧桑感。
人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理性自控,但真相真的是这样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察心术更深奥的部分,就是改变对方的意识,从而就相当于控制了他的行动?”孟姜若有所思地问。
“嗯。”墨晏轻轻点头。
一时之间,在孟姜的心中,两人曾经在海中往来战斗的整个过程开始一幕幕闪现,她现在终于彻底明白曾经发生什么了,包括墨晏为什么能带着她乘海豚而行,为什么能顺利地进入鲸鲨腹中,以及后来为什么能够率领众人战胜鲨群!
但是,她心底还留有一个疑问,那是她几乎不愿意再去回想的一个场景,她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墨晏也沉默了半晌后又道:“你说过,有得有失,有收有释,乃是万物之理,真的是这样。有人自以为操控了他人,实际上却已经已在为他人而动,这到底又是谁操控了谁呢?回头来,为己所困,为己所累,反倒是覆灭得更快一些。”
树影映照在墨晏年轻的脸庞上,他的这番话和他的年纪实在透着一种奇异的不协调感。
“所以,”墨晏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孟姜也随之停下,转过身奇怪地看着他。
“所以,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做一个了断的,和过去的我自己。”墨晏说着,语气平淡却坚决。
孟姜身子一震,怔怔地看着墨晏那样轻松地、自然地,有些神秘飘渺,但却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那个不想面对的场景开始渐渐远去了,她明白墨晏的意愿是什么,她也真心希望那一幕再也不要回来。
于是她终于这样说道:“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嗯。”墨晏点头道。
“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孟姜说。
“谢谢你,”墨晏的脸上掠过了淡淡的微笑,“但还有一件小事,想要求你帮忙。”
“什么事?”
“这里有个东西,想交给你保管,是我家家传的东西,名为血矶炉,里面隐藏着我陶家历代传下来的一个秘密。”
哦?孟姜直到此时才知道墨晏姓陶。随即问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交托给他人保管呢?”
“正因为重要,在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才不能留在身边。我相信你,你不仅能帮我保管它,还一定能善用它的能力。”
“什么能力?”
“永生的能力。”……
第二百七十四章 灵感
郦山脚下,皇陵大营中,我,为了追寻家族秘密,溯历史而上的一缕枯魂。此时,因为阴错阳差地触及到了我所寄托的这个躯体……被誉为“河东四贤”之首的墨晏公子的旧时记忆而陷入了错愕之中。
眼下这种感觉,并不像听他人讲起曾经的事情,虽当时感慨万千,却因事不关己而很快忘却。因为血缘相通而相互融合的意识,应该是“想起”才更准确一些,那些墨晏曾经拥有的见闻、感触、情绪,都真实地融合入了我心里,就像是我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但即使如此,作为一个拥有完全不同的常识体系的现代人,我仍然被深深震憾,久久回不过味儿来。
从我来到这个时代起,墨晏的回忆就是残缺的,我曾经多次尝试过,却发现即使是与他走得最近的人,竟然也完全不清楚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否有人对他做过什么。
现在再回头看来,这样的状态,八成是墨晏自己的意志吧。如果说还能有一人对自己的记忆动什么手脚,恐怕,也只能是墨晏这样的人了。
我甚至回想起了最初在这个时代醒来时的感觉,那种头脑中一片清静的感受,心底的那种安慰,绝对不亚于从鲨鱼群中全身而退!看来那才是墨晏想要获得的感受吧,并非意外,也并非受人所害,而是曾经那“告别过去的自己”的决意,终于变成了现实。
只可惜墨晏和孟姜大概都不会想到,我这样一个陌生的意念,会突然闯入到这个事件当中,改变了所有预定的流向,如果不是因为我又与孟姜提起什么夏花冬放的话题,也许,陶家和血矶炉也不会再次被推到这风口浪尖上吧!
我会想到这些,也是因为在这些被意外寻回的记忆之中,独独缺少了很重要的两部分:一部分是关于察心术,到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法术,墨晏是如何精通和施展它的,又是如何把它封印住的,完全不清楚。
另一部分就是血矶炉,除了将血矶炉托付给孟姜时的场景之外,其余关于血矶炉的信息仍然是一片空白,这使我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困境:如何跟眼前这几个用好奇得直发光的眼神来望着我的人交待这事哪?
如果在平时,也许假以辞令总能蒙混过去,再不济耍耍赖也就算了,但现在高高在座上的这个人,手握在场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如果不小心行事的话,就不单是我个人安危的问题了,连为我做引荐的孟姜和章邯,都可能难脱干系。
但长生这事,也是能杜撰的么?人家一句“那试试看”,岂不立刻就穿帮了?
一时之间,心中纷乱不已。视线游移之中,无意中与孟姜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神中透露着的,除了好奇之外,却似乎还有鼓励之意,更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志得意满。毕竟血矶炉在孟姜手中已经数年,难道她已经参透了其中的什么奥秘?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再次出现了墨晏与她初识时所经历的那些画面,其中的一些细节开始闪闪发亮,就像是在提醒我要注意到它们一样。
我略一沉吟,突然有了主张,于是定了定神,双手一拱,对嬴政道:“陛下,此物确是我家传之宝。但因为流传时间过久,其中所含的奥秘,就连小民也不敢说掌握得确实。如果陛下有兴趣,小民可以尽量将已知的情况告知,如有说得不确凿之处,也请陛下饶恕小民无知之罪!”
“快说!”这位浓眉大叔倒是爽快,一挥袖子道。
也是,杀与不杀,这对人家来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当然也不会对任何人作什么承诺,我刚才说的那些,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废话而已。
我轻瞟了孟姜一眼,缓缓说道:“刚才陛下也见到了,血矶炉在我手中会有一些异动,这都是由我身上所流着的陶家的血与之相呼应而致。因为陶家的先祖曾将一些重要的信息寄托在了这血矶炉之上,这样一来,陶家的后人通过血矶炉就不仅仅可以做到血脉相通,更可做到心意相通了。”
“哦?”嬴政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个说法非常感兴趣。
我则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岐黄之术之中对人的描述,有阴阳五行之说,精妙之致,但对人之意念之描述,除了喜怒忧思悲恐惊这等七情六欲之外,并无更多涉及。然情绪之流,实际上只是意念之中很小的一部分,真正左右着人之行动的,是意志,是普通人每天都在不断产生的无数想法,这部分又该遵循怎样的天道循环呢?我的先祖认为,万变不离其宗,皆是藏在人的血统之中。说起来,血矶炉如此定名,也与这个宗旨有关。”
我一边说,一边有意地观察着孟姜的表情,只见她一直面带微笑地望着我,猜想我所说的并不太离谱,于是又说:“所谓长生,传承的肯定不止于身体发肤,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神志、意念,从这个意义上讲,通常所认为的传宗接代,是没办法彻底完成这个大任的,后人不能继承前人遗志之事,实在是司空见惯了。那么,一个人的神志、意念,又如何保存和流传下去呢?……”
我说到这儿,语气故意一顿,身边的人,包括嬴政、章邯和朴翁,都正兴致盎然,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听我突然停顿,急迫之情溢于言表,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但我却话锋一转道:“我想,这就与孟姜上师此次带陛下来到郦山所做的事情有关吧……”
我这话说出来着实有点冒险,但孟姜带着血矶炉和对血矶炉抱有极大兴趣的堂堂王者来到这偏僻的地方,又开门见山地要我和朴翁插手兵马俑的兴建,以我对她的了解,不,应该是以墨晏对她的了解,绝对是意有所向的,这兵马俑一定与血矶炉和永生术有着莫大的关系!
至于我描述的这段理论,实则是对墨晏所知的察心术原理的一种变种,又加上了自己的一些灵感而已,对于不对,我不做结论,既然孟姜可能已经知晓得更多,不如在最后把这话头交给她去延展更为合适。
当然,如果孟姜有为难之色的话,我也想好下面该怎么接词儿了,毕竟不能因为我的无知而连累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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