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静,直到姑娘再次开口,柔和的声音如来自天籁:“墨晏,我等你回来。”
这一声,如果雨夜的天空划过闪电,撕开了那一片沉沉的黑暗,我面前突然亮起,抢入眼帘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自上空垂下无数花茎,和蓝中带紫的大串花蕊,竟是遮天蔽日、灿如云霞的一片紫藤萝花海!
而与我正对面站立着,一身白衣飘飘、用清澈如深潭一般的眸子笑望着我的佳人,不正是孟姜么?
终于,这张记忆中的脸,开始慢慢地和面前的这个人重合,最终融为了一体!
原来如此,我、墨晏,居然和孟姜是认识的,而且还曾经亲手把血矶炉交给了她!
但为什么这条记忆的曲线划过这里时,内心会有如此大的恐慌感呢?好像在那条线的前面还应该有其他的东西,但它们却隐入了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
与此同时,我手里血矶炉发出的光芒戛然而止,淡淡黯淡了下去,还原了它本来的模样。
再向自己右手无名指的伤口看去,刚才还在不断冒着血花的伤口,现在却已经完全结痂,而且,这痂的形状,凹凸不平弯弯曲曲,像极了缄封信笺的纹印。
第二百五十二章 赶海
说起来,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秦始皇嬴政追求长生不老的**正值顶峰,招揽了大批的方士,为他收集奇术异方,更在方士卢生的提议下,数次外出巡游,因一直笃信掌握不死之术的神仙居住在东方海中的圣岛仙山上,所以巡游的方向也都大抵朝向东方。
实际上在当时的条件下,皇上出远门也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一方面免不了舟车劳顿、风吹雨淋,甚至露宿于野,受盗匪劫扰、野兽侵袭的事也是有的;另一方面这一路走过去,名义上总是要顺便巡察吏治,整顿一下地方政务的,这本身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秦国老家居于关中地区,就是现在的陕西一带,向东巡游的话,所经过的大多是原来六国的属地,虽说这些地方在统一之后都新建了郡县,但出于很多不得已的原因,所立的地方官基本上都还是原本盘踞一方的诸候霸主,这些人原本的日子过得如同小国之王,现在却要突然接受朝廷的管理压制,自然也是需要时间适应,大事上自然是不敢造次,在小事上不服从和不配合的举动也并不少见。
墨晏的东家,河东的郡守暮春君,其实也是这种情况。因为手中握有武装,养着庞大的门客群人才库,又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在当时接受收编,与朝廷谈判的过程中,是掌握着相当大的主动权的。唯一的不足,是暮春君其人优柔寡断,魄力不足,如果不是墨晏从旁支援,帮他争取权益,他后来是没办法轻轻松松当上郡守,除了将手下军队转为地下之外,基本没遭到什么削弱的。
但如果这些郡县首脑只是对皇上到来巡察不重视也就算了,其中曾为六国故属,与强秦曾有过一些过节,甚至暗中密谋重生母国的,竟也大有人在!掌握了皇上的行踪之后,借着巡游的机会,暗中派人行刺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真的可以说,嬴政这东巡之旅真的是险象环生,是拿小命在做赌博啊!
这一年,正赶上皇上第三次东巡,但此次出巡与以往却有了很大的变化,最明显的,是众地方官都只是得知皇上已经离开了咸阳,却不知道他具体去往了哪里。
东巡如此大的事情,皇上在途中随时都有可能做出重大的政治部署,不能掌握其中的关键信息当然会令众人坐立不安。六神无主的郡守回到府里和几个心腹一说这个情况,墨晏当即请命要北上查明此事,而且除了偌嵇之外,坚持不携任何人同行,就这样,两人即刻启程,直奔北方而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偌嵇就问墨晏:“公子知道该向哪里去吗?”
“胶东。”墨晏答道。
偌嵇大为惊讶,追问:“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此次出巡,应该是去把去年没办完的事情办完。”
“去年的事情?我记得去年皇上是从咸阳出发,经我河东向东北,经邯郸、济北、临淄,到胶东祭海,再转南阳、泗水,绕了一大圈之后回去的啊?今年还去胶东?什么是没办完的事?公子怎么知道他什么事没办完的?”
“……偌嵇,你问题太多了。”墨晏皱了皱眉。
“对不起,公子……”偌嵇一缩脖子,嗫嚅道。
过了半天,墨晏才开口解释道:“皇上这一路做了很多事,但最重要的目的却没有达成,那就是没有找到长生的良方。事隔不到一年又匆匆出来,一定是有了什么进展了。”
偌嵇不敢轻易出声发问,但一双大眼闪着光直直地盯着墨晏,明显是内心充满着疑问。
墨晏只好叹了口气,又道:“去年东海边的祭海,实际上并没有完成,派出海的方士月余返回,说是遭海浪怪鱼侵袭,无法抵达仙山,需要另想对策。如今看来,估计是已经想出对策,打算完成这个仪式了。”
偌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转而却又问道:“公子觉得,去东海能找到长生不老之方么?”
墨晏遥遥前望,沉默良久后道:“所谓长生,其实只是一个发端而已。”
偌嵇听了一怔,似懂非懂,却也并不深究,单是跟着公子出来东游西走,已经足以令他雀跃了。
二人也不急着赶路,一路走一路打听,墨晏行事向来自有安排,偌嵇也只管令行禁止,二人配合得倒是很默契,不出半月,已经到了胶东郡下属的益县,投宿到了靠山面海,一处名为“支洲”的小村子里。
这村子周围的风景极美,离海也近,墨晏到了此地,就只顾和村民们混在一起,还跟着他们学着织网、修船、出海捕鱼,过上了渔民一样的生活,只字不再提什么皇上、任务之类的事了,搞得偌嵇莫名其妙。
等到他终于抑止不住好奇心,问起皇上是不是真的会来这里的时候,墨晏却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他两个字:“很快。”
果然,就是在第二天,偌嵇就看到村里几个年长管事的开始奔走相告,说是官府派人来知会过了,三天后就将举行祭海仪式,让村里准备物品人手,以备征调。
这事去年已经闹过一次,大家当然也不再慌乱,只是本来平静的日子又被搅扰,显得有些焦虑而已。
三天很快到来,这天一早,偌嵇就跟着墨晏赶到了三里外的祭海神坛所在地,因为周围已经布置了不少兵力,二人只能站在外围,远远地向那边张望。这场子的正中,可以看到那所谓的神坛,是在浅水处用数十艘小船垫底,上面密密麻麻地铺以木板,再以圆木纵横搭建所形成的一处高高的台子,四方均有人持法器和符文护佑,前方有案几,正有人站在案前比比划划,焚香祷告,似乎是在做准备。
而向海面望去,更是见到十数艘大船已经整齐地停在近海,在晨雾中看不清详细,却可见那巨大的轮廓,壮观非常!
“咦?公子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偌嵇正看着热闹,突然偏头问向墨晏。
墨晏面色凝重,目光直直投向那海中的大船,答道:“那是……孩童的啼哭声。”
第二百五十三章 海祭
墨晏话音刚落,只听到一阵人声喧闹,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被守卫的士兵们驱赶向两边,形成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正通向那所谓的神坛,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一样。
果然紧接着远处的路上就缓缓驶来了数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四周还有步兵和骑兵环伺,一看就是大人物要登场了!
这些车行驶到近前,几个人接连从车上走了下来。为首的一人,身穿华服,头戴高冠,面色肃穆,步履稳健,一下车,就被几个小吏打扮的人上前围住,前倨后恭,正是此次祭海的主角,大秦朝皇帝嬴政!
再看后面几辆车上走下来的,除了一个人看着非常像是官员之外,其余几人却都打扮各异,手持各种奇怪的道具,走起路来趾高气扬,比前面的皇上和高官还要神气。
“那就是跟着皇上来祭海的上师们吧?”偌嵇不由得问道。
墨晏却不答话,目光随这一行人移动着,微微皱眉。
那群人走到场地正中,有人开始高声说话,先是说了些夸赞皇上一统天下、四海归一、人心所向之类歌功颂德的话,之后转入祭海的主题,说明了一下前次派遣使者前去仙山途中,因准备不足触怒了海神,此次是为平息海神之怒,献上祭品,祈求赐天下苍生修道成仙的通途云云。
说到祭品一节时,墨晏的眉头皱得更深,看得偌嵇有些心惊。公子虽然年轻,但一向以智慧冷静著称,会有这么明显的情绪表露在外,的确是相当少见的事。
但即使是在这样人声鼎沸的地方,仍然时不时可以听到一些杂音,正是刚才听过的孩童的尖声哭泣,这不得不让人心生不安。
果然随着一阵惊呼之声,第二批车队已经来到,此次不再是达官贵人所乘坐的那种篷车,而是清一色由平板马车所拉的巨大铁笼车,笼中装的不是鸡鸭鱼肉不是银器果品,竟是一群孩子!
这些孩子大的似有十五六岁,小的看着可能还不到十岁,还穿着肚兜,懵懵懂懂地坐在车中,或者吃着东西,或者发着呆,还有不太懂事的,三三两两地在玩耍,也有个别的,不顾一切地在大哭着,任由大一些的孩子怎么哄,也不肯住嘴。
偌嵇顿时明白了,这就是刚才那哭声的来源,这些孩子这样被带来,显然不是单纯来参观祭海的,刚才场中所喊的“祭品”,难道指的就是这些孩子?!
这样的铁笼车一辆接一辆到来,绵延不断。等到齐了在场地上一字排开后,偌嵇数了一下,足足有三十几辆,每辆中都塞着十数人,竟然有数百人之多!
看热闹的老百姓见到这么多孩子被带来,都在议论纷纷,但偌嵇听来听去,有在说希望海神接受祭品后能保佑海民平安丰收的,有在祈祷希望神仙开恩,能赐仙药使自己长生的,也有质疑这些孩子中,有的年纪太小,有的太大,不知道是不是符合神仙要求的……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为这些孩子自身的命运担忧。
偌嵇也不太了解海民祭祀的习俗,只不过因为自己也还是个少年,此时见到那些笼中的同龄人就此要与父母分离,奔赴那茫茫不知所向的大海,不禁下意识地唏嘘不已。
再望向身边的墨晏公子时,却见他正注目着场中高台上站着的那个人。
只见那人做了一通道场之后,走到了高台边,向下一挥手,皇上就从嘉宾主座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向高台走去,沿着台子周围的木制阶梯走了上去。
到了上面,两人似乎在说话,但因为距离过远,根本也是不可能听清。说到后来,只看得到皇上显得有些激动地抓握起了对方的手,而对方则连连点头,像是接受了重大的托付一般。
“那人是谁啊?皇上好像很信任他。”偌嵇不太像是在问问题,因为知道公子也不太会回答他,只是像自言自语一样,这样念叨了一句。
没想到,这次公子却是认真地答道:“徐福。”
“啊,这个人我听说过!”偌嵇叫道,“听说他本身就师从高人,身怀异术,尤其精通长生之道,现在是皇上身边最有地位的上师!怪不得这祭海仪式要他主持了。”
墨晏不置可否,面色凝重地向高台那边望着,偌嵇的个子比墨晏要矮一头,一低头时无意中发现,墨晏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公子,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偌嵇赶紧一拉墨晏的胳膊,问道。
墨晏被他一拉,身子轻轻一晃,立刻收回了目光,轻轻吁了口气,说道:“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场中开始擂起鼓来,一群人走到场中,且歌且舞,且仰天长啸,像是在执行什么仪式,与此同时,装着孩童的笼车开始向中央聚拢,沿着铺好的栈道被运上了小船,并一艘接一艘地向停在远处的大船运送而去。
到了最后,高台上站在皇上身边的那个人也走了下来,跟着上了最后一艘船。
“咦?他也要跟着去吗?我还以为他只是主持一下仪式呢?”偌嵇感叹道。
“我们走吧。”墨晏说着,已经转身从人群之中退了出来。
“这就走了吗?不再看看吗?”偌嵇人跟着出来了,却还在不断地踮着脚,伸长着脖子向那祭海神坛方向张望着,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墨晏却是加快了脚步,转眼已经走出了好远。偌嵇见状,只好也不再回头,小跑着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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