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年。不得不说,这段光阴过得实在清苦:整天的活计除了喂鸡养鸭就是栽葱种菜,在这种氛围之下,我逐渐去了性子里的浮躁,由一个眼高手低的富家公子成为一个安心务农的山间野夫。四爷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第二年春天便教我练武骑射拳脚兵刃。我自幼就喜欢习武,这回又遇上练家子指导,无异于如鱼得水,爷两个膘着膀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下来我的武功倒也练得有模有样。
经过几年的成长,静玉也出落得更加俊俏可人:两年前的她少不更事,就像是一块儿璞玉,虽然洁净,但却稍显苍白;而今,璞玉已然盘成了一块美玉,无瑕的相貌之后,又增加了通情达理的内涵,使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四爷曾多次撺掇我俩完婚,但我在这二年渐渐品味出张禄话外的含义:刘宗敏为了一己私欲玷污了陈圆圆,吴三桂悲愤欲绝,便给刘宗敏的后人下了毒咒:刘家凡是生了男孩,他的妻子在日后尽为人淫,尽享吴三桂当日失爱的苦楚;而刘家若是生了女孩,她便要常常头痛难耐,尽享陈圆圆不能与吴三桂行以夫妻之礼的遗憾。纵观静玉这两年的表现,凡是无关男女私情之时,她的头痛病犯得便要少些,轻些;凡是二人独处谈情之时,她的头痛病犯得便要多些,重些。如此来看,在解咒之前二人不能成亲才是上佳的良策。
清苦的日子不知不觉又捱过了半年。那年冬天大雪下得出奇地大,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割皮般地疼痛,我和四爷刚从山上猎了人熊回来,爷俩架锅烹了熊肉之后,静玉正打算用巧手给我俩用缝制两件熊皮大氅。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胖老头笑嘻嘻地边走边道:“这熊肉好香,怎么吃这好东西也不说唤我一声?”,四爷一见急忙起身相迎,口中笑道:“三师弟,这大雪天的,是什么香风把你给吹来了?”,高胖老头一指屋中的铁锅笑答:“当然是这锅熊肉了,难道你以为你这个老不死的?”,二人说罢也不多言,拥在一齐自顾哈哈大笑。待二人笑罢,四爷将我俩唤过来道:“知焉,静玉,这是爹爹的小师弟沈岑,快来见过你沈叔叔”,我二人施礼过后,四爷又说:“这丫头是我的闺女,名叫静玉;这小子是我的女婿,名叫知焉”。沈岑听罢不住赞叹道:“静玉?这名字叫得好!人长的更是水灵,小丫头,多大了?”
静玉一听沈岑赞叹,脸上红光微现,羞赧地答道:“回沈叔叔,侄女今年虚岁刚满二十……”,沈岑听罢又是一番赞叹:“二师兄,这闺女长得可真像咱小师妹啊! …… 对了,怎么不见小师妹的踪影?”,四爷听罢脸上立刻显出尴尬神情,慌忙答道:“她……她前些年得病死了,对,死了有好些年了……”,沈岑一听面带疑色又问:“得病?小师妹在学艺时健康得很,她能得什么病?”,我一见四爷磕磕巴巴忙上前解围道:“沈叔叔,我四婶得的是脑风,每到梅雨时节就疼得不行,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剧痛,就偷偷服毒自刎了”,沈岑听罢长叹一口气道:“唉……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二师兄方才语言中显得有些慌张,我与他相交多年,他撒不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四爷听罢忙对我投来赞许的眼色,又微微点头。
不消一会儿,熊肉烹好,香气四溢,沈岑与我三人齐聚火堆跟前吃饭,谈话之间他二人又忆起年轻学艺之时许多往事,沈岑叹道:“二师兄,岁月真是如梭啊!咱一晃也满脸花白胡须了,想当年你与小师妹从师门私奔出来,可让师父和大师兄几个月都消不了气呢!尤其是大师兄,他一直对你带走小师妹之事耿耿于怀!如今他若是知道小师妹香消玉损,指不定还要对你破口大骂呢!”,四爷听罢长叹一声道:“大师兄现在可好?”,沈岑一摊肩膀做了个无奈的姿势道:“他现在安不安好我也不甚了解。不过你这一走啊,大师兄直等了三年才被师父逼迫着成亲,后来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小名叫‘念瑾’,再过几年我也从师父那里出徒了,之后就一直没回去过”。
“念瑾……”,四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还真是贼心不改,不过当日我若真把小师妹让给他,小师妹也不至落得今天这般的惨相,这都是命啊”,四爷说罢之后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拉完家常,四爷又问:“三师弟,依你的性子,你这冒着大雪赶来定然不是探望师兄师妹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你且不必藏着掖着”,沈岑听罢脸上微微尴尬,打趣道:“二师兄说话还是不改尖酸刻薄 …… 不过你还真是没猜错,小弟此番无事不登三宝殿,实话和你说吧:兄弟自打出徒之后去了关里营生,因为为人厚成老实,所以替别人背了莫名的黑锅,还差点被官府拿去问斩。幸亏那年七月郭人漳和赵志策动起义,小弟我才捡回一条小命儿,那长官见我手底下有几分功夫,心里非常喜爱,就破格收下了我,经过几年的历练,兄弟我现在也是革命党里的一个小头目了”
四爷听罢忙问:“郭人漳和赵志?此二人后来不是策动钦州起义了么?”,沈岑答道:“没想到二师兄隐居在山内,对江湖上的形势依然关注,你说的一点没错,在光绪三十三年五月,此二君确是发动了钦州起义,不过因联络失误,痛失了良机,转眼便被清政府追杀得落荒而逃,兄弟我逃到了广州,结识了一个新的首领,此人名叫汪兆铭,字季新,笔名精卫。他也是从外国留学回来的名士,此次我正式奉了汪先生的秘令才从关里回到关外来……”,四爷听到此处连忙打断话头问道:“什么密令?”,沈岑小声答道:“通过钦州起义,汪先生总结出:革命党人以硬碰硬未必敌得过清政府。所以他打算在武装征战的同事,大量召集武林之中的高手,伺机对清朝大员搞点暗杀活动……”
“暗杀?”四爷一听此话即刻愣住,沈岑见罢又道:“二师兄,咱们在师父门下学武之时不就谨记着么?天下人管天下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们绿林人的天职。那些清朝要员本来就是躲在暗地指挥的缩头乌龟,我们也大可不必跟他们去讲什么道义,早杀一个,天下的老百姓就会少受许多苦痛!”,四爷听罢点头,道:“你说的也不乏道理,不瞒你说,前些年二师兄我也想在山上广聚人丁想要伺机而动,无奈后来这山里生了内贼,我多年积攒的钱财全都被洗劫一空,从此之后我心灰意冷,自知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才隐居在山上务农耕作”,沈岑听罢摇头说道:“诶…… 二师兄你此言差异,你若能杀几个大官要员,那不必杀几百几千个清兵更有作为?荆轲美名流传百年,不就是因为去刺秦王?而樊哙虽有匹夫之勇,到最后也是默默无闻不是?”,四爷听罢点头道:“也是”。沈岑一见四爷点头显得非常高兴,又说:“二师兄,现在呀,什么都不抵一个‘名’字来得实在,只要你干了一件惊天的大事,什么好事都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和四爷闻听沈岑口中脱出了‘惊天大事’四个字,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没错,张禄几年前曾经与我们说过,要解开刘家后代身上的毒咒,除了挖得兽鱼的眼睛之外,还有一条路就是去办得一件惊天的大事,当时我们一直理解为拥兵起义为民救难。可如今二龙山遭得了血光之灾,我们除了取得那几件秘宝之外,两手空空,要人没人,要枪没枪,空又一身的抱负却只能浑浑噩噩地碌碌无为。适逢沈岑一说,爷俩心中又燃起了不小的愿望。
→第二章 … 拜寿←
沈岑在二龙山一直住了三四日才走,临行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又是留地址,又是赠路费,劝四爷一定要去广州去投奔革命党人。 首发送走沈岑之后,我心中开始活络,便说道:“四爷啊,二龙山起兵反清现在来看是不太可能了,倘若我真能像沈叔叔所说,刺杀一位清廷要员,甚至了解了宣统皇帝,也算是干了一件惊天的大事,让‘民主’、‘自由’早早在国内落地生根,到时候刘家所犯的过错足可以功过相抵,静玉的病情也能够痊愈”,四爷听罢满脸欣慰说道:“知焉啊,凭你这句话,四叔就没白疼你,不过要暗杀封疆大吏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稍不留意脑袋就得搬家,临死之前还要受到一番折磨。除此之外,你的武功也远远不够,迄今为止,我只教你一些基础的硬功,暗杀更讲究的是对射击、暗器、轻功等软功的研习”
我听罢忙说:“那您就教我软功”,四爷摇头叹道:“我师父当年的确教过几个熟悉软功的徒弟,只是软功在当时多为采花淫贼所精,属于‘下三门’的东西,因为它深为绿林人所不齿,所以四叔当年也不曾学过,如今又怎能教授于你?”,我一听自觉得非常泄气,也就不多问了。
此事又过了半个多月,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宣统二年的年关。四爷在一天晚上突然将我召进一间屋里问道:“知焉,为了静玉你当真可以舍弃一切么?”,我答:“那是自然,静玉是我的未婚妻”,四爷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知焉啊,掐指算来你也与我们生活了好几个年头了。四叔今天不把你当外人,咱们就好好探探破咒的事。自从半个月前你沈叔叔来劝我入伙,这些天我每夜都无法安然入睡,我倒不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我只盼能够做上一件惊天的大事,用我们刘家后人之功去抵先人之过,最终解放了我们刘家,也成全了你和静玉这对苦命鸳鸯。不过如今二龙山上委实没有什么资历起兵,所以只能按照汪兆铭所说的法子做一个大案。四叔老了,学了一辈子硬功再想去学软功已然来不及,不过你还年轻,四叔于私来说,就盼着你能够拜得名师,学好软功,待日后建功立业,和静玉二人和和美美地生活”,我听罢忙答:“四爷,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叹寻不到能教我软功的师父”,四爷听后沉吟半晌,捋须答道:“这师父嘛,道不是个问题,就怕你受不得其中的苦,你是个京城的公子,自小没受过什么苦。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软功这门学问博大精深,倘若学你无法吃苦,不仅学不精通,只怕你的身体到时也要受得损害……”,我听罢忙答:“四爷,这你却不必担心了,我说能受得其中之苦,就必能受得其中之苦,这几年的务农习武您也看在眼里了,我不也是干得挺好?倒是师父孩儿不知道您到哪儿给我去找”,四爷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有一个世外高人叫做‘独步寒江’封九公,他的轻功暗器均为武林中上三门的翘楚,他不仅是我师父的一个故友,而且是我的忘年之交。每年正月十三当日,我师父的故友朋伴都会到哈尔滨的江门赴宴为他祝寿,我在想,这么些年了也不曾回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此次我打算借此良机,一来回江门给师父贺寿;二来也能拜托封九公收你为徒”
我听罢点头应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晚辈从沈叔叔和您的谈话中听说,好像您与尊师父一家曾经发生过许多误会,此番前去,咱们倘若惹出什么祸端出来就不好了”,四爷听罢长叹一声道:“咳!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事到如今,这事情想不扬也不行了:三十年前,我刚及弱冠的年龄,那时候我无所事事,整天在关东的马市里面游荡,靠拉客卖马维持生计。当时有一个本地的马贩子,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去欺负一个老头,我当时也是意气用事,看不过去便和他吵了起来。哪知此人在当地欺行霸市已久,还没等我讲上几句,顿时就有三四个野夫一齐上来揍我。当时我是以一敌三,虽然身体还算健硕,可用的始终都是些没门没派的乱把式,在打斗中,我的头被他们击伤,最后斗得满脸是血。就在我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方才被人欺负的老头竟然出手如电,三招两式便制服了先前的几个威猛汉子。
我躺在原地被吓得目瞪口呆——关东胡子响马的武功我见过,即使是最厉害的也没法有他一半的武学修为,这样的世外高人饱受凌辱为何还要装怂呢?我愈想愈不明白,想着想着就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座豪宅大院之中,身边除了那个老者还有一个小伙和一个姑娘。老者见我醒来便把此中的经过告予我知:原来救我生还的老者乃是一个世外高人,他的真名叫做白靖锦,绰号叫做‘江门老祖’,他此次去吉林乃是参加一个老友的葬礼,在回家的途中,他偶在马市相中一匹白马,便开口向马贩询问价目,哪知马贩良心尽失,先报低价诱得老祖掏钱,而后又蛮横抵赖死不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