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真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夜永咲说得对,这种凶案现场的照片一般来说是不允许流出的。看来他确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要求看,专门给自己准备的。
路以真把那张照片捏在手里。一瞬间照片冰冷的感觉通过指尖传遍了他的身体,让他产生了一种恐怖的预感。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将那照片从信封中取了出来。
夜永咲观察着这位好友的表情。路以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足足有三秒钟时间,好似僵住了一般,就连眼珠都没有丁点动弹。但紧接着,他开始浑身发抖,如同刚刚结束千米长跑的学生,急促而紊乱地呼吸着。手上一没抓紧,一直拿着的咖啡易拉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张照片也从他的手中滑落,夜永咲眼疾手快,在它落地之前就用手指夹住了。回头再看的时候,却发现路以真已经跌坐在了台阶底下。
“我早说过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再看……”
夜永咲摇了摇头,刚打算走下去把他拉起来,脚步却不由得顿住了。路以真抬起头来,他依然在发抖,依然呼吸急促,而这时他的双眼赤红,恶狠狠地盯着夜永咲,宛如一个被毒品折磨得不似人形的瘾君子,更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骗人的……”他低声嘶吼着,“骗人的!”
夜永咲定了定神:“不是骗人的,你心里也清楚,这就是她的尸体。”
尸体?
路以真觉得自己的胸腔闷得厉害,呼吸联动着他的肚腑剧烈地起伏。就像是孩童大哭一场后那种抽噎着的感觉。
夜永咲的表情阴沉,却又十分平淡。路以真搞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冷静的下来。难道当惯了警察的人都会变成这种冷血的德性吗?尸体?他说那是简如薇的尸体?怎么可能!那哪里有半点像她?那张照片上……那些散落一地的残片——
“唔——!”
再次回顾起那张整个被染成暗红色的照片上的“内容”,路以真觉得胃中一酸,赶紧捂住了嘴巴。
“喂,没事吧?”
夜永咲把照片重新塞回到信封里,收进怀中,然后掏出一方淡紫色的手帕递给路以真。那手帕上带着一股提神的清香。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手帕了,但想想他家那温柔可人的娇妻,带着一块手帕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谢了……”
路以真并没有真的吐出来,但还是接过手帕象征性地擦擦嘴巴。那香味让他舒服了许多。他仍旧低着头喘息着,却已经不再发抖了,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忽然他想到了那两个警察,想到他们没按手续办事就把自己带到局里来,想到他们眼中那愤怒与憎恶的神色。
不怪他们。路以真想。仅仅是看着照片就会有这样的反应,那么真的站在现场的人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恐怕当时被作为头号嫌疑人的自己,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一个极度精神扭曲的变态杀人狂了吧?像这种人当然要立即抓捕归案,再任他在外界逍遥一秒都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路以真觉得自己当时没有被虐打一顿,那就说明他们已经相当克制了。
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的同时,恨意却也在心中疯狂地上涌着。路以真在不知不觉间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口中轻声喃喃自语:
“……杀了他……”
“什么?”夜永咲没有听清。
“我说我要杀了他!”路以真低吼道,他的眼神仍不清明,却也并未失去理智,只是有某种执念般的东西充斥其中,不断地蔓延浸染开来,“如果被我抓到那家伙……我会生生地……生生地把他的皮给剥下来!”
夜永咲皱起眉头:“喂,这话既不要在警局门口说,也不要在我面前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警察。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太过头。”
路以真不再说话了。他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咖啡罐,宛如把他当成凶手一般,一点一点地用力将它捏扁。罐子的边缘逐渐由圆滑变得锐利,痛感并没有阻止路以真的动作,一道鲜血沿着他的手腕滑落。
夜永咲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迟疑半晌,才又叹息一声。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叹气了。他转过身去,低声说道:“我去拿车钥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脚步声在路以真的身后渐渐远去,他没有松开咖啡罐,只是抬头望向无星无月的阴沉天空。
夜已深了。
第二十节 殊途的探寻者们(前篇)
2016年12月26日早,夜深从电饼铛中夹出两块蛋饼,白米稀饭也差不多熬好,算上两碟小菜,这就可凑成一桌丰盛的早餐了。也就恰在此时,他听到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有谢凌依的哈欠声,便知她已经起床了。至于是自然醒还是闻到了饭菜香味而醒来的,那就难说了。
嗯,今天还算安静的。
夜深这样想着。
几天前的那个早晨,他正在往碗里盛汤的时候,里间却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吓得他浑身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我魔神柱呢?!我的魔神柱,那么大一根,昨天还在这儿的?!我魔神柱呢?!”
夜深看着洒了一地的咸汤,很想进去把那妮子拎出来让她跪在地上全部舔干净。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发病”了。自从她三个月前省吃俭用终于凑够钱买了台笔记本,又换了新手机,夜深的安静生活就算是结束了。她有时会怒吼“田中你看你妈都快飞到M78星云去和奥特之母做好姐妹啦!”,有时会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碎碎念“我不要50铁也不要钱,给我兽决给我五宝啊!”,有时会敲打着二十元买的便宜床上小桌大骂“都不保护我还怎么奶你们?看看猎空都进来抓我多少次啦?!”……总而言之,最近夜深的码字效率明显下降,他忍不住后悔,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做出继续和她合租的决定?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忍耐总是会有回报的。而谢凌依的回报差不多就应在今天。
谢凌依在秋衣外面歪垮垮地套了件毛衣就走向了卫生间,磨磨蹭蹭地洗脸刷牙后,就一屁股坐在桌边,毫不客气地抓起蛋饼大吃大嚼起来。至于早饭钱,不知道这丫头的人生中是否从未被灌输过这个概念,反正夜深是连句“谢谢”都没收到。
不过这样也无所谓,给她人情是有好处的,而这也正是夜深的目的。
说来这女孩,一开始还假认真地每天扯上帘子睡觉,早晨在帘子里换好衣服才肯起床。几个月下来倒是越来越大胆了,洗过澡裹着块浴巾就敢出来,十天睡觉有九天都不带拉帘子的,偶尔睡觉蹬蹬被子,夜深早起就只见春光大泄,只得摇头叹息。真不知她在人前那副冷淡端庄的样子都是装给谁看的。
“吃过饭就出去?”夜深除下围裙,也坐在桌边拿起筷子。
“嗯……”谢凌依塞了满嘴的东西,一边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一边点着头,“有个大案子,这段时间恐怕都没法好好休息了。”
“在天颐小区?”
“嗯。”谢凌依答应一声,两秒钟后才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夜深,“你咋知道?”
“那刚好,我也有事要去那里,一起走吧。”夜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哼……哼……”谢凌依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好可疑哦……你去那边干什么?要是跟案件有关的话,恕我不能相陪哦。我可也是有重要任务在身的。”
重要任务?你?
夜深瞥了她一眼,又低头忙着吹凉自己的稀饭。
……看来我大哥那里人才紧缺啊。他想着。
“用不着你陪,我自己长了腿,会在那周围走动一下。”
“少来!”谢凌依晃了晃手中的筷子,“那边是案发现场,你没我带着根本进不去!”
“你才是,少吹牛了。”夜深根本不吃她这一套,“那座小区还有很多住户要进进出出的,警察最多封锁一下案件发生的单元楼,不可能把整个小区都封掉的。”
“唔……”谢凌依眼见没有压住他,不由得撅起嘴来,想了一想,说道,“那我要告诉永咭,说你老想着窥探与案件相关的重要机密。”
“那样的话,之前答应过借你玩的FF15也不要再想了。”夜深回道。
两人隔着桌子相互瞪视——确切地说,只有谢凌依一人在瞪着眼睛,夜深则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谢凌依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背后有夜永咭撑腰就可以比夜深高一头,殊不知跟大哥和妹妹斗智斗勇了那么多年的夜深,要对付她比对付只小猫都容易。他可从不是会把主动权让与他人之手的男人。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谢凌依拿出了一副不肯服输的气势,然而这却在夜深假装看了看表之后就土崩瓦解了。她本来起得就够晚了,这会儿要再不走,哪怕学长再宠她,只怕也要大发脾气了。
“随你吧!”她自暴自弃地叫道,“你要来就来,不过到时候被拦在外面,我可不帮你说话!”
夜深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这种小心眼的性格暗叹一声,这便穿鞋跟着她出门了。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距夜深与谢凌依的初见,已经过去了将有六个月。在这数月之中,夜深执行的“任务”已有十几件,几乎每一件都与警方正在查办的案件有关。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夜深和谢凌依住在一起,再加上他的身世,自然而然地就被“未来视界”系统判定为“与警方牵涉过密”的人。因此但凡与案件有关,危险性又相对较小的任务,他便会被系统选定,成为最佳执行人。也正因此,他不得不经常向谢凌依打听各种与案件相关的信息。谢凌依可不是多么守口如瓶的女孩,夜深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把她的嘴撬开。当然,他不会再像“血眼阴行”事件中那样,独自一人解开所有的谜团,再把偌大的功劳随随便便砸到她身上。现在他也学会了舒琳她们常用的处理方式,即在解决事件或回收灵具后,静待善后处理工作小组布置一个“合理”的答案,算是给忙里忙外的警察们一个交代。
幸运的是,不知是否是他的努力确实起了作用,还是陆天鸣根本没把他这样的小角色放在眼里。几个月下来,那个男人再没有跟他碰过一次面,也没有再对秦瑶歌下手。但即便如此,状况依然不容乐观。乐正唯为秦瑶歌申请的医疗资源迟迟没有批复,现在秦瑶歌的状况虽不会继续恶化,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夜深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必须要立下足以让人刮目相看的功劳,然后通过乐正唯或者德梅斯教授——只有这两人能够对陆天鸣形成一定的制约——换取秦瑶歌所需的药品作为酬劳。而要做到这一步,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必须更加……更加地……
夜深握紧了拳头,鲜血在身体中狂热地沸腾着。
……
路以真睁开眼睛的时候,疲惫感遍布全身。他不知道自己昨天——或许是今天——在床上躺了多久才沉沉睡去。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梦中什么都没有,只有红色与黑色在不断缠绕着,蔓延着。
他沉默着坐起身来。困意仍在折磨着他的头脑,可他不想再睡,一丁点都不想。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他稍显沉重的呼吸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路以真抱住身体,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皮肤。
没有人会吵闹着叫他起床,没有人会把衣服用力砸在他脸上。那个会对着他发脾气打他骂他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偶尔心情好时会依偎着他开心地摇头晃脑的人也不在了。
简如薇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路以真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
很奇怪,尽管他是昨天得知她身亡的消息,可那时他却没能够明白地认知到这一事实。或许是夜永咲不断提出的问题抑制了他在这方面的思考,让他暂时从现实中逃离出去。而现在独自一人待在这里,那种强烈的情感便在冰冷的内心中油然而生。
人为什么会因死亡而感到悲伤呢?
他这样想着。过去他从没有细想过这种很有哲学意味的问题,而如今只是脑海中微微一动,答案便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
是因为“失去”吧?
当一个人死去,你们共有的时间便会定格,你们共有的记忆也会褪色,你对她的情感,她对你的情感,所有这些都会失去意义,变成和路边一块石头相等的那类东西。再也没人想要知道你还有什么未说出口的话语。你是否抚摸过她耳畔的那缕秀发?是否嗅过她用过的每一款香波?你们那天在笑些什么?你们那天在吵些什么?她是否有让你不要再熬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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