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色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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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色深红- 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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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夜深看出来了,这棚屋其实是一座工具房,或者说杂物间。在这里面,各种各样的工具把空间占得满满当当,有扫把簸箕,有铁锹和鹤嘴锄,有耙子,有镰刀,也有扳手和老虎钳,农用的工用的,简直是应有尽有。

  那小和尚在角落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把合适的扫帚。他兴冲冲地拿起它转身就要跑,却被站在门口窥伺的夜深吓了一跳。

  他愣了两秒,然后才想到了什么一般,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向夜深略鞠一躬,行礼道:“施主好!”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礼貌的行为更是让夜深心有好感。比起调皮的小孩,他更偏爱守规矩的孩子,至少这样的孩子在来他家里做客时不会把他精心配置的书架搞得一团糟。

  他也低头仿照着这孩子的模样行礼,随口问道:

  “小师傅,你们这门平时都不上锁的吗?有小偷来了怎么办?”

  他看这小和尚看见他除了惊了一下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想想村子里那位小卖部老板的说法,看来这灵泉寺虽然偏僻,但平时总还有些外客会到访,故而寺中的僧人——无论大小,看到生人也早已不会见怪了吧?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心想着这小师傅要么不会答,要么说不定会用“随缘”、“舍得”之类老气横秋的说法回答他。却没想到,小和尚细声说道:

  “施主你多虑了。我们的灵泉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有人会来这里偷东西?就算真有人大老远地跑来想偷,也不会偷我们的扫把吧?还不如去拿前殿上的香炉呢!反正呀我们这儿从来都没有锁过门,要不拿个扫把还要先去找钥匙,多不方便哪!”

  噗。

  夜深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会被这位小师傅以如此有逻辑性的说法教训了一通。仔细想想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哪个笨贼会到这种荒山野地里的一座破棚屋里偷东西呢?

  他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位小师傅,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老气横秋”吧?

  ……

  雨已经停了。

  神理不知她在水里已经站了多久。一开始还好,冰凉的水透过她未脱的裤子刺激着她的肌肤,让她感觉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但坚持的时间长了,之前爬山时累积下来的疲惫感就在她的细胞中做起怪来。她越站越觉得两腿发软,身周的水流仿佛在压迫着她的腿脚,强迫她进行移动。但神理还是咬咬牙挺住了。

  可不能上了虫咒的当!她对自己说道。它说不定会控制着你的脑袋,让你朝深水区走过去,那样就万事皆休了!虽然身后有永拙师傅帮你,但你自己也得努力,别轻易被那种东西侵入了心神!

  就在她用这些想法分散注意力,以减弱腿部的负担时,身后的僧人却突然说道——

  “结束了。”

  也许是觉得这句话来得太过轻巧,神理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险些跌倒在池塘中。还好永拙师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什、什么?”神理来不及说出谢字,她瞪大了眼睛面对着衣袍湿透的僧人,“师傅你刚才说……什么?”

  “贫僧说,洗咒已经结束,神施主可以上岸去了。”

  永拙师傅说着,却是移开了视线。神理这才发觉自己还裸着半身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双手护胸,却仍然不敢确信地问道:

  “真的好了?就这样?大师……大师你没有骗我吧?”

  过度兴奋令她浑身颤抖,话语也变得结巴起来——当然也没准她是在冰水里冻的。实际上,是真是假,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种从刚刚下雨时开始,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沙沙”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了。

  “贫僧出家之人,初为沙弥时,便已受下十戒,不得妄语。”

  永拙师傅说着,回身走上岸去。他湿淋淋的僧袍紧贴在身,水流从他的身上哗哗流淌而下。

  “神施主若是不信,也可问问蓝施主,你背上的咒纹是否已经消去。或者……蓝施主,敢问现在几时了?”

  蓝冰雨一开始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但她还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原来如此。

  她轻声答道:“六点了。”

  神理的双目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却又同时绽放出一种夺目的光彩。

  她的咒纹是蛇尾,她是中了蛇咒的四人中最后一个被贴符的,那是上周五的下午五点多钟的事。而虫咒的限制时间是按照最后一人被贴符的时间算起的,蛇咒共有七天时效。现在,是周五的下午六点,也就是说——

  神理终于没能忍住,她在冰冷的池水中放声大哭起来。

  她活下来了!

  虫咒终于成功解除了!


第四十四节 未完的迷影

  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夜深望着那个穿雨衣的小和尚离去的背影。他在菜地里兜着圈子,四个方向的四种物象一遍遍在他眼前划过。棚屋、灵泉、长廊和竹林,然后再来一遍,棚屋、灵泉、长廊和竹林……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此时雨尚未停歇,雨滴也在他眼前不断旋转着,在他的视网膜中映出了一种暂留效果,宛如美丽的丝线将他层层包裹。

  他感觉有些头晕——这是当然的,他转了那么多圈,如果不晕,说不定他还要怀疑自己的半规管出了问题。最后他摇摇晃晃地回到灵泉庭院的门口,倚靠在外墙上听着里面的声音,却只听得见潺潺的水流声。

  他靠着墙滑落下来,半蹲在地上。灵泉寺的建筑在雨中朦胧地变成了一团阴影。

  某种不安自他的心头笼罩下来。

  从刚刚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和旁人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并没有显露出来。而当他自己独处时,有了思考的时间,于是某些东西便在他的思绪中不安分地跳动起来,像是一种提醒,又像是一种警告。

  他回想起这一周以来发生的各种事件,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陆伯言、左宇和权英龙的死状……神理数次看到预兆的时机……举止怪异的娄大娘和她的破屋……还有这座灵泉寺……

  在回忆的过程中,一个个关键词在夜深的脑海里闪过,有些事件之间仿佛被蛛丝般的物事连结出一条线,可夜深回头看去,却又找不到那连结点在何处。不知不觉中雨已经停了,夜深蹲在墙根低头望着地面,他的呼吸缓慢而悠长。

  他已经发觉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七天来的事情,其中有某几个点十分可疑。就像是那个“弹丸论破”系列,夜深操纵着PSP的摇杆,紧盯着那些事件中的“弱点”,只要他掌握了合适的“言弹”,就可以发射出去将它们“论破”掉。可问题是,那些弱点都伪装得十分巧妙,夜深没有装备上“明镜止水”这个技能,准心晃来晃去总是戳不到点子上。

  在哪里?

  夜深不由得焦急起来。他产生了一种预感:这起事件没那么容易结束。也许不管是永拙大师还是灵泉都没法解除蛇咒,也许就在大师解除虫咒之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也许……

  他不是故意想要诅咒神理,可是和“限制时间”越接近,这种想法就愈加强烈。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夜深在脑子里将他记住的面孔与场景一遍遍轮播着。是娄大娘的那间屋子有问题?是神理身上的咒纹有问题?是永拙大师有问题?还是这座灵泉寺本身有问题?不……好像都……唔?

  忽然有道灵光从他的脑中闪过,夜深一个激灵直起腰板,现在他只要伸手去抓住它……

  怪异的声音从灵泉庭院中传出,夜深迟疑了一下,然后发觉那是神理的哭声。

  “怎么了?”

  他一下子弹起身来,本想直接闯进去,但却又顿住了脚步。蓝冰雨没有叫他,这或许说明里面并没出什么大事。于是他用手掌在门上拍击两下。

  神理的哭声没有消失,但顿了顿,蓝冰雨淡漠的声音传出——

  “别进来,她还没穿好衣服。”

  “哦……”

  夜深答应着,同时心中一动——“没穿好衣服”,那就是说神理已经可以穿上衣服了,也就表示——

  三分钟后,在夜深殷切的等待之中,灵泉庭院中的三人缓步走出。蓝冰雨依旧一如常态,神理的裤子却是湿透了,她止不住地抽噎着,眼泪如瀑布般自脸颊上不断滑落,而那位永拙师傅,他仍然保持着那种不悲不喜超然物外的平静神情,双手笼在早已湿透的衣袖之中,宛若出尘的仙人。

  夜深急忙迎了上去:

  “永拙大师,敢问神理小姐她——”

  “夜先生!”神理的声音明明带着哭腔,听来却是在笑,“解决了!解决了!大师已经帮我把虫咒解除了!”

  ……解决了?

  夜深只觉得腿上一软,仿佛连日来的疲惫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开来。但他还是稳住了身体,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容。

  解决了……他想着。解决了就好。这位永拙师傅果然不愧是精于此道的高手,轻轻松松便将夜深等人困扰了数天的问题化为无形。夜深心中不由得又对这位青年僧人多了几分敬意,然而永拙师傅仍旧面色平淡,似乎并不打算居功。

  唔……虽然总觉得还有些问题没想清楚,但总算解决了一件心事。至于那些疑惑之处,容后再考虑应也不迟。

  “大师,大师……”神理擦着眼泪,“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你不知道这些天以来我都多担心……我……”

  永拙大师被神理扯住一条长袖,他竟因此而产生了一丝窘迫与慌乱,连忙拽回袖子,低声道:“神施主切莫如此,家师昔年将本领传与贫僧,本也应是期望贫僧能够助世人排忧解难。此乃我佛门分内事,施主万万不要挂怀。”

  “唔……”神理转过头来,“还有夜先生和蓝小姐……真的、真的好感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这些天陪着我,我说不定早就……早就……”

  她说到这里,想起这些天来数次担惊受怕的经历,不由得又是一阵抽泣。夜深看得出她是真情流露,这种时候连他也不好再板着脸。于是伸手拍了拍神理的肩膀:

  “没事就好,神理小姐,我们也很高兴。”

  “我们”这个词用在此处可不见得恰当。毕竟蓝冰雨那张脸上并没有显出任何高兴的意味。

  但神理当然不会在意这种事,过度兴奋令她的嘴巴一直说个不停。夜深和永拙师傅聊了起来,她便去和蓝冰雨说话。尽管蓝冰雨少见地抽动着眉角,看样子有些不堪其扰,但激动过头的神理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永拙师傅虽然并非健谈之人,但却颇守礼仪,有问必答。他见天色已晚,便邀请三人在寺内小住一晚,先去沐浴,然后吃些寺内斋菜,他会安排客房供三人安歇。三人当然不会拒绝。两日奔波也让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到达了极限,如今神理的生命已然无虞,能够安睡一晚当然再好不过。

  “……也就是说,灵泉寺近年来已经少有访客,就连僧人的数量也在不断减少,是吗?”

  夜深和永拙师傅聊着寺内的近况。

  “正是如此。家师昔年在外行走,于七十年代末来到此地行医问诊,访客络绎不绝。他来此之前,灵泉寺不过几件茅屋,数亩小田,外加那一口池塘和这一片竹林而已。家师来者不拒,无论来者有权有势或是身无分文,皆不收取半点诊金。但一些豪门大族为了感念家师恩德,还是乐意施些财货为灵泉寺建殿铸佛,一点点将这里扩展到如今的规模。”

  “难怪……这里的面积确实有点儿超乎我的想象。”夜深思索着,“可是,现在好像有些……唔,年久失修?”

  永拙师傅长叹一声:

  “家师晚年,外界医道已兴,来客便渐渐少去。然而家师却乐见此事,认为世人能够得寻良医护佑,乃是大善之事。不久后他便合目圆寂。贫僧不似家师那般神通广大,对于医术知之甚少,偶有访客,贫僧也只得指点他们去寻城中正规医所。于是灵泉寺自然败落,即便想要维护,在寺内也组织不起足够的人手。贫僧也曾想过,是否将一些殿堂物事卖去,可消息一出,当时便有许多附近村民闻讯赶来,声称那是他们先人的捐资,若贫僧不留,他们便要拿走。”

  “这有些说不过去吧?”夜深皱起眉头,“即便是他们捐献的,但现在既然是灵泉寺的东西了,怎么处置,自然应该是您这位住持说了算。就算打官司,公家也不会站在他们那边的。”

  “可贫僧佛门中人,又岂能为这等俗事入世,若真做了,只怕要被先师责骂,诸兄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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