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还低。薄玉凡以前在浅水湾那边工作过两年,每到夏秋季节总有台风,街上有些店家的玻璃都能被大风吹碎,塔吊却丝毫不受影响。薄玉凡心里可有谱呢。
他一上塔吊就发现自己被老窦坑了。平时他在塔吊上抽烟,烟头都会丢在操作台旁边挂着的小铝盒中。即便是在外面边吹风边抽,抽完也会把烟头带进来。再邪乎的风也没法钻进门窗紧闭的控制室里把烟头带出去,老窦说的那种状况根本不可能出现。
可既然都已经上来了,直接扭头走人也未免太不给老窦面子。他打算在上头多待一会儿,到快下雨了再离开。这样一会儿可以跟老窦说,自己是在上面检查了半天,确认万全之后才下去的。虽然跟老窦关系已经很铁了,但人家毕竟是“领导”,哪个领导不喜欢认真负责的员工呢?
他一边摸鱼打着消消乐,一边惬意地哼着歌儿。这时他听到了左宇的喊声,好像是让某人不要靠近。于是他站起身来往那儿看看,楼顶天台上却分明只有左宇一个人。
搞什么呢?
薄玉凡疑惑地想着。他拿上手机和充电宝走出操作室,却恰好看到左宇趴在地上朝楼梯口那边挪过去。薄玉凡不禁笑出了声,他喊道:“老左你干嘛呢?要改装成四轮儿驱动是怎么着?”
没有人理会他,左宇根本就没听见。薄玉凡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左宇倒退着一级一级楼梯爬下去。虽然是下楼,但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耗费体力,左宇早晨又没有吃饭,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下来。
那女人就站在他身前五六个台阶的位置,一步一步向下走着,没有发出一丁点脚步声。左宇快她也快,左宇慢她也慢,好像就是打定主意在玩弄他似的。
话虽如此,左宇却不敢停下。说不定这女人就是在等待他松懈然后出其不意给他一击。要坚持,要坚持!他对自己说道。只要爬到一楼,就是我这边的胜利了!
建筑中有许多被老窦发动上来的工友在忙活,看见左宇这副滑稽的姿态,他们半是疑惑,半是好笑。有人叫道:“老左你这练的是什么神功?”
“我看像是天山派的蛤蟆功。”
“好家伙,谁给老左买个雕来,这一看就是个当大侠的料!”
“那要么咱们先砍他一条胳膊?再弄个玄铁重剑?左大侠行走江湖没个趁手的家伙不合适吧?”
“工地上那么多废铁板呢,左大侠看上哪块儿拿走就是,我们又不要钱。回头泡上个小龙女带来给我们见识见识呗?”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你想当尹志平也得有那本事啊。老左他老婆先给你下头来一菜刀,让你练辟邪剑谱去,还正好能跟老左凑一对儿呢!”
这帮人嬉笑着,相互寻着乐子。左宇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时间。
也有关心他的。一个才来没多久的小伙子犹豫着走上来想扶他一把:“宇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扭脚了吗?”
“滚蛋!”左宇怒骂道,“别挡道!滚远!”
年轻人委屈又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旁的老师傅替自己徒弟鸣不平,哼了一声:“小刘你别理他,妈的个犊子一天到晚不知道犯什么神经,上房顶吸两口烟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幢楼总共有十六层,五十米的高度,左宇居然用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真的一点一点从楼顶上爬了下来。终于到达一层的时候,他松了口气,抬头看去,那女人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但左宇还不敢停歇,他爬起身来,只觉得两腿发颤,像是要抽筋一般。他跌跌撞撞冲向建筑出口,正好和闻讯赶来的老窦撞到一块儿。
“你怎么回事儿?”老窦朝他喊道,“发什么疯?我听说你——哎哟喂!”
“滚开!”左宇疯牛一般朝外冲去。
老窦被推了一个趔趄,被旁边的工友一把扶住。他迷茫地望着左宇离去的背影,喃喃念叨着:“怎……怎么了这是……”
工友哼了一声:“谁知道他什么毛病。”
左宇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场地中间,阴天湿冷的风毫不客气地袭击着他的身体,他明明已经喘不过气,却硬要大笑出声。工人们全都看着他,场地中的、建筑里的,无数双眼睛投注在他的身上,疑惑的、担忧的、嘲讽的、不屑的眼神环绕着他。可他浑不在意,他朝着建筑的阴影中嘶声吼道:
“妈的你不是狂吗?你不是厉害吗?哈哈!你特么来杀我啊!来杀我啊!”
他在说谁?
工人们交头接耳,可没人知道答案。
左宇突然心有所感,他抬起头来看向楼顶。
女人站在天台的边缘,左宇看不清她的面庞。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那个号码!那个人来接他了!
左宇心中一阵狂喜,他扬起手机冲着楼顶高喊:“来啊!你特么倒是来啊!救我的人到了!你死定了我告诉你!你死定了!”
女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风突然大了起来。在楼顶,那块之前被左宇丢掉滑到边缘处的红砖摇晃了一下,砸到了外脚手架上,然后径直朝着左宇的脑袋坠落过去!
“老左!小心!”
薄玉凡的吼叫声让左宇抬起头来,恰好看到这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就地一滚。砖头砸到他的身旁,激起一层尘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左宇愣了一下,然后再度大笑起来,“没砸着!傻逼!呸!贱货!哈哈哈哈哈……”
楼顶上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左宇在原地呆立片刻,兴奋感涌上了他的大脑。
我做到了!他想着。我做到了!那女鬼没能弄死我!我活下来了!
薄玉凡站在塔吊操作室外面,疑惑地看向自己那位地面上的朋友,他完全搞不懂到底是什么状况。不过左宇没事,没有被那块砖头砸到,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然后——
他一直攥在手里的充电宝突然滑落下去,薄玉凡伸手去抓,却没有抓到。数据线的连接口断开,那只金属充电宝从栏杆的缝隙中滑出,向着相隔五十米的地面坠去。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当左宇终于听到风声仰起头来的同时,“某个东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工地入口处,夜深站在一辆出租车旁,他和出租车司机都看到了工地中的怪异一幕。两人对视,夜深拉开车门。
“原路返回吧,师傅。”
他不需要再去确认,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对那种姿态已经司空见惯。
毫无疑问,那是“死亡”的姿态。
“呃……”司机犹豫着,“哥们儿,这你的地?”
“怎么可能。”
“哦,我就说嘛!”司机摇了摇头,“这种地可千万不能投资,这一看就是风水不好!”
“……对极了。”
夜深疲惫地闭上眼睛,他苍白的脸色并没有显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第二十五节 错乱的意外
和权英龙的联系的过程十分不顺利。尽管电话拨号音表明这是个能够打通的号码,但那头却一直没有人接。根据神理的说法,权英龙从过去就是个“花花公子”,即便在和神理交往的同时,也丝毫不会放过和其他女生调情的机会。他应该不知道这是神理的号码,即便知道,应该也不会刻意躲避,反而会很开心能和过去的女友“再续前缘”。他不接电话的原因,多半是正在和某个新搞上的女人在床上躺着呢。
午间,留在神理家中的两名女性接到了夜深的联络,得知了左宇的死讯。神理当即面色惨白地瘫倒在沙发上——她并不是因昔日熟人死于非命而感到悲伤,即便有也不过是兔死狐悲而已,充斥在她内心之中的,是“很快就会轮到自己”这样的恐惧感。
她和蓝冰雨的午饭是夜深早晨出去买早餐时顺带从便利店捎回的便当。他叮嘱她们不要随便出门,自然也会做好相关的安排。
神理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每隔一段时间,就尝试着给权英龙去一个电话,结果当然都是一样。余下的时间里,她不断地向下滑动着屏幕,浏览着朋友圈和微博的无聊信息。事实上她的精力根本没有半分放在这上面,她对比特币和乐天事件都不感兴趣。只是一旦闲下来,她的头脑中就会被无解的忧虑所占满,她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至于这房间中的另外一个人……神理并不知道她有什么本领,她觉得比起这个小女孩,夜深应该要可靠得多。而且这女孩从夜深走后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不,夜深在的时候,她好像也没有说过话。没有书看的蓝冰雨安静地坐着,却并不显呆滞。她总是望向窗外,目光和神理几乎没有交汇过。
神理也试图和她搭过话——
“呃……今天是三月一号来着……呵呵,我都没注意到,二月份就这么过去了……”
沉默。
“蓝小姐昨晚上睡得好吗?如果不习惯沙发的话,今天睡我的床也可以……”
沉默。
“那个,刚刚吃饱了吗?要不要喝点什么饮料?或者零食?我冰箱里还有些果冻,我去拿些来?”
依然沉默。
但没有等来回答的神理还是站起来朝厨房走了过去。跟这个女孩待在一起实在是太闷了!这种感觉令她窒息,她开始怀念夜深在的时候了。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合适的交流对象,但至少他会耐心地回答问题,也会给予她适度的安慰。
他在回程的路上联系过,要有事要回“总部”一趟,大概到晚上才能再来。神理衷心期望他能快一点。
她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散装的果冻。在冷藏室中保管得冰冰凉凉的小零食透过无色的塑料壳显出诱人的晶莹光泽。
像其他许多女人一样,神理对于甜食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而果冻又是她最为偏爱的一种。只不过她的自制力很好,为了避免发胖,她给自己下了规定,每天最多只能吃两颗。
这些几天来一直在担惊受怕,都没有吃过甜食。神理有些郁闷地想着。不如把前几天的量补齐?
也或许,她只是不想回到客厅和那个沉闷的女孩待在一起,故而刻意在这里耽搁些时间。
她掀开包装纸,将一颗粉色的果冻送入嘴里,清爽甜蜜的草莓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神理舒服得险些呻吟出声。
她又撕开一颗翠绿色的,苹果味,用舌头慢慢地品味着,足足享受了半分钟左右,才让它滑入食道。
差不多了,今天就这样吧。她提起袋子朝客厅走去。尽管她觉得哪怕她把这些果冻一个个全部打开摆在蓝冰雨面前,那个冷脸女孩也不会看上半眼。
唔……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向手中的塑料袋。
要不……再来一颗?
可是已经过了今天的量了诶……
反正昨天前天都没有吃,再来一颗也没什么打紧的吧?
神理的左手握紧了拳头。
最后一颗!她在心里暗暗念道。就最后一颗!这两天一直没好好吃饭,一定瘦了好多。刚好补充点卡路里!
她放下袋子,仔细挑选了一会儿,选定了一颗白色带珍珠的。这是荔枝味的果冻。揭开包装纸,Q弹又滑腻的表面仿佛美人的胴体一般勾得人欲火升腾——啊,请不要误会,神理并非是对同性感兴趣的女人,她只是打了一个不太合适的比方而已。
她一仰头,“嘶溜”一声把果冻喂进嘴里,然后她听到——
“沙沙……”
怎、怎么——嗝?!
在她因那虫子爬行的声音而惊慌的同时,果冻顺着喉咙滑到了她的嗓子里!
“呃……呃?呜……”
神理痛苦地想要把嗓子眼儿里的堵塞物咳出来,可却事与愿违。她掐着自己的脖子伸着舌头,伸出一只手指探进口腔,想要通过催吐的方式把它呕出来。但不论怎样努力,那颗果冻就是牢牢地卡在了那里,半分都不肯挪动位置!
该……该死的……要……
神理挣扎着,脚下的拖鞋一滑,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臀部传来的痛感只是小事。她的脸色因缺氧而憋得青紫,这时她才想起要去客厅找蓝冰雨求救。
“沙沙……”
绝命的声音响起。
神理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场景在她的双瞳中浮现。
明明是固体的天花板,此刻却宛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一个白衣的身影倒悬着朝着她伸出双手,那惨白的指尖向着她一点点接近,接近……
怎么、怎么会?!
只是预兆!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