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试着用“十字”或者“带花纹的十字”去搜索,或直接用上图片搜索引擎的识图功能,但得到的也无非是“吸血鬼”、“美容机构”等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要按这样考虑,或许水菁说的“教堂”还稍微靠点谱呢。
……嗯?
等等。
路以真突然眯起眼睛。
再仔细看看,这窗户确实是“田”字形,那十字的中间是黄色的窗框。换言之,十字上的花纹是排布在窗框之外的。
要么这个十字是嵌在窗户的外侧,要么……
难道是这样?
路以真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迅速在手机浏览器上输入某个关键词,然后搜索起来——
“为您找到搜索结果,共1250000个。”
路以真的视线伴随着公交车的摇晃而游移着。
冯玲玲……难道说这就是你想要让我知道的事情吗?
他换了种搜索方式。
“二十个……”他用手指滑动着屏幕,口中喃喃自语,“1994年呢?在程都……有七个。哼……外观上可以筛去两个,98年关掉了一个,还有一个不在居民区,然后剩下三个,一个在锦龙国际,一个在苹果花苑,还有一个……哦……”
他看着那个地址,眼球一动不动,仿佛打算就此将它深深地印入脑中。
“印刷厂职工公寓。”
他轻声说道。
“……找到你了!”
……
人类总是矛盾的。
与他人的矛盾,与环境的矛盾,与自我的矛盾……数之不尽。
产生矛盾的原因也多种多样。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处境、不同的阅历……一个人在前一秒做出的决定,说不定就会和他下一秒的想法相异。
就像路以真,不管他什么时候问自己,水菁和简如薇他到底更加倾心于谁,答案都毫无疑问是前者。可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他还是毅然骑上摩托,把哭泣的水菁留在了身后。
或者就像前几天,当他在冯玲玲的书房里被“那个家伙”袭击的时候,一开始他哭着喊着求夜深过来救他——后来他回想一下自己都觉得害臊,而后当“确定”生还无望的时候,又希望夜深自己逃走。这分明是矛盾的,可无论哪一种都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
人类的念头可真是千奇百怪。
不过路以真现在觉得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哼着歌儿开门进屋。现在他要去做一件事情,这个决定源于一种冲动。但他心里清楚,即便自己再坐下来思考一两个小时,也只可能得出相同的答案。
有句话叫“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路以真不是它的忠实信徒,但他觉得偶尔照做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反正这才只是第二次,如果有第三次的话,那么到时候再去考虑别的借口好了。
若是夜永咲知道了他的想法,只怕这顿揍是免不了的了吧?
路以真打理了一下头发,又从衣橱中挑出白衬衫、领带和一件单扣西服,这是他少有的正装。换上这套衣服是他下意识的行动,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在镜子前照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后,他才猛然想起——
这套衣服,也是简如薇送他的礼物之一。
他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手头可没有刀子了,他也不打算再去买一把,穿着西服拿把小刀可不怎么像话。
在这个点地铁已经停运,所幸他住的小区附近,夜班出租并不是很难打。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路边站了半天才招到一辆。他要去的地方在银秀区,半小时后他下了车,跟着手机地图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
面前的建筑物和在网络搜到的图片可说是一模一样,听说前年才翻修过。木制大门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出阴沉的紫色,稍高些的彩色玻璃窗紧紧掩闭,路以真朝上看去,整座建筑物大概有七八米高,看样子里面也十分宽敞。顶部高耸的银色十字架在夜幕中反射出如剑般锋锐的光芒。
“你来了?”
背后突然响起的男声让路以真微微一惊,但紧接着他就放下心来,这声音在这个月内他已经听过上百次了。
他回过头去,夜深就站在路灯之下,那张脸上仍是带着谜一般的笑容。
“我刚刚还在想,你是不是也能查到这里呢?”夜深说道,“你还真是不会让我失望啊。”
“你应该比我更早查到吧?却没有通知我……”路以真皱皱眉头。
“是这样,而且我不会道歉。”夜深诚实地答道,“我们确实有交换信息的协定,但我并没有答应一旦查到就立刻联系你。事实上,我本打算在明天——也就是事件‘解决’之后再告诉你的。做这个决定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一部分是为了我们这边的‘规矩’,另一部分是我自己的想法。再说了,你不是也同样没有告知我吗?这算是扯平了吧?”
路以真扬起一只手。
“够了。”他说道,“我今晚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既然来了,我们差不多上去吧?”
“啊。”夜深答应着,他抬起头看向身后的居民楼,“确实,是时候了。一起吗?”
“多此一问。”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居民楼的楼洞。路以真最后回头的时候,发现那个名叫舒琳的少女也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之中。这大半夜的一个漂亮姑娘躲在荒僻的居民区玩手机未免有些怪诞,但直觉告诉路以真,这个世上能欺负得了舒琳这女孩的人还真不多。
他们一路拾级而上。这座小区没有安装声控灯,真不愧是有着二十多年历史的老住宅区。最后他们在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下脚步。
路以真敲了敲门。
他们在黑暗中等待半晌,里面没有应声,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们谁都没有怀疑这里面是否有人。路以真叹了口气,用大约能让里面听到的声音说道:
“开门吧,我知道你在。”
还是没人说话。
但两人都听到了里面有些微动静,像是有一个人从里间出来,悄悄蛰伏在门口。路以真能够想象得到他绷紧了肌肉的画面。
“我们这边有两个人,但不是来阻止你的。”路以真又说,“只怕现在我们想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吧?你该杀的人差不多都杀光了吧?但我也有我来的目的,其中之一是我要知道真相。你要再不开我可就要大喊,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了哈!”
话说到这份上,门后面居然还没有动静。路以真和夜深对视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在诓那个人,如果那个人再不开门,他是真打算把邻居都给吵醒的。然而就在路以真放开喉咙的前一秒,“咔哒”一声,门轻轻打开一条小缝。
路以真和里面那一只眼睛对视上的时候正在止不住地咳嗽,那个人突然开门让他不得不把声音都憋回去,差点儿没把他呛死。
那个人没有说话,浑浊的眼睛在路以真和夜深的身上来回扫视着。
路以真让自己的呼吸归于平静。
“许久不见了,我该这么说吗?”路以真轻声跟那人打了招呼,“打扰了,老关。”
第六十节 恨意的代价(前篇)
老关——这个名为关盛国的男人并没有回应路以真,他的视线在路以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了夜深。
“他是跟我一起——”
路以真试图解释,但夜深打断了他的话:
“我有我的目的。你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想来也不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关收回他那狐疑的目光,他低垂着脑袋,看样子是在思索。于是路以真和夜深都没有再说话。
夜深望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除了更加消瘦一点之外,他和上次见面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邋里邋遢的衣着,蓬乱不堪的头发,还有那张斜劈过脸的刀疤和右脸的肉瘤。他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只是左胸的口袋里,少了那块鲜艳的黄色手帕。
每一次看到他,夜深都会想起严歌苓老师《审丑》中的那句话——
“大的画幅上,那丑浓烈,逼真得让人恶心”。
自从中学学过这篇文章后,多少年了,他还是头一次将它与现实中存在的人物联系起来。
最后老关终于下定了主意,他把门开得更大一些,咕哝道:“进来。”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嗓子里含了一口浓痰。
路以真和夜深两人施施然走了进去,似乎谁都没有戒备老关会对他们突施杀手。老关把门重新关上,带着他们走进看起来像是客厅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窗台上插着的一支蜡烛,那烛火被他们带入的风吹拂着摇曳起来,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老关在破得到处都露着棉絮的廉价沙发上坐下。他看都没再看夜深一眼,只是瞪着路以真。
“你不怕死啊?”他说。难以分辨他这话中是否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是吗……你还打算再杀我一回吗?”路以真笑了起来,“那你上回为什么要放过我?”
屋里有两个小马扎,两名不速之客一人捡起一个,和老关相对而坐。
老关哼了一声:“上回我本来是想杀你的……后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屋里,也是觉得那角落那么偏僻,八成有十天半个月没人发现你,到时候你早就烂透了。你能活下来是你运气好而已,别以为我有什么好心。”
“可你要真那么想杀我的话,干脆直接来一刀不是更痛快?”路以真说道,“那样的话,也不用担心我向警察告发你了。”
老关沉默了一下。
“你没跟警察说,这一点我很感谢你……”
“用不着。”路以真冷冷地说,“那是因为我早就决定要亲手了结你。但我还是要知道真相,知道你那么做的理由……不然的话,你刚刚露面的时候我就该动手了!”
老关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他发出呼呼的笑声,像是漏气的管道。
“我一直在提心吊胆的,生怕在计划完成之前,就有警察发现这里然后破门而入……即便你不告诉警方,说不定也会有邻居发现这儿突然散出臭气,然后找警察过来看。那样的话就万事皆休。还好,我的运气不错,现在都已经完成了,即便你们来了,也没什么大碍。活着或是死了,对我来说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他说“臭气”……路以真回想起来了,那天夜里在那个地下停车场的小房间里,那股臭气就和他此时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还有更早之前……那天他和那个名叫苏琴的警察帮老关搬东西时,也闻到过这股气味!那样的话,这臭气的来源就是——
“是泥巴?!”路以真明白过来,“是那天你往我眼睛里抹的泥巴?那个木头箱子里装的就是这东西?难怪那天你对那个警察说那个箱子很重,那么一个箱子填满了泥巴怎么可能不重?!”
“是尸泥。”
夜深轻声说道,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老关。
“那是你妹妹,关忆淑的尸泥,对吧?”
老关歪着头打量起他来:“你知道的不少啊……”
“是今天才刚刚听说的。”
“哼……”老关又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有些费力地将一条腿搬上沙发,“你们想知道什么?”
“全部,麻烦你从头开始说。”路以真说道,“我要知道,简如薇到底是牵扯进了什么该死的事件里!所以麻烦你详细地、一点儿不漏地告诉我!”
“是很长的故事。”老关提醒他。
“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很足。”夜深说着,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现在还不到零点呢,你快点说,我们会尽早离开的。”
路以真对夜深的说法有些在意。这家伙好像比自己知道得更多?但他没有多问,现在,先听听老关怎么说才是正经。
老关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朝向一边火苗摇曳的蜡烛,在那团微小的火焰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些早已在多年前就迷失在了时间长河之中的事情……
“我生人是在1959年,那之后十几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学过历史的应该都知道,我也就不再详说了。那会儿人人都吃不上饭的,我们家倒还稍微好点儿。我父亲是个庄稼汉,却命好娶到个书香门第的小姐,那就是我母亲。我的原名叫作关远清,这是母亲给我取的。‘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她许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出尘的君子吧。我父亲是个有眼光的,他一门心思想让我当个文化人,所以小的时候,别的孩子都跟着家里下地干活,我却跟着母亲念书识字。父亲不识字,可却总要考校我,我若答不上来,就得挨他的板子。母亲就从不,父亲打我的时候她总是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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