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前几天他亲眼见到了“那种东西”之后,他还以为再没有什么事能够撼动他坚强的神经……
他的眼球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转动。胸部左方似乎空了一块,原本存在于那里有力跳动着的器官消失了。
照片上的女人露出发自内心的快活笑容,在她的身旁,一个约摸四十岁的男性满脸宠溺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但凡换一个人来看这张照片,一定会毫无疑惑地认为这两人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温馨情侣。
是的,除了路以真。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照片上简如薇的笑脸,在他面前,她从未露出过那般开心的表情。
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他不由得这样想。我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去给水菁打个电话说我想她?为什么不约她周末去看电影呢?我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吗?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对简如薇来说……有什么意义吗?她根本就没要求我去做这些事情,也许我自以为是的行动,对她来说反而只是一种困扰呢?
我……
他觉得这样很傻,可他还是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脑袋。厨房那边的男老板不明所以地瞧着这边,手中长勺舀着的肉汁都洒了一半。
“喂,怎么了?”夜深皱起眉头,“照片上到底是什么?”
路以真没有回答。
舒琳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他背后,瞄了一眼照片。
“嗯?这女的好像在哪见过……”她眨了眨眼,看了眼路以真,又看了眼照片,似乎想起了自己在被害者资料上看过的面容,“呃……哇哦……这还真是够惨的……不是我说,这大叔的年龄都够当她老爸了吧?她也真是不挑啊……呃,算了,节哀顺变……”
“别瞎起哄。”夜深说教了她一句,然后对路以真说道,“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路以真垂着头,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不,你不够冷静。”
“我说了我很冷静!”
路以真抬起头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显得十分不善。店里的客人们饶有兴致地朝这边转过头来。
“我说了你不够冷静。”夜深淡淡地说道,“如果你真的冷静下来,就会注意到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
“我都说了——嗯?拍摄日期?”
路以真傻乎乎地看了夜深一眼,接着回头望向那张照片。他并没有找很久,红色的时间数字就印在照片的右下角。
“1994年7月9日……”路以真小声念叨着,“1994年?”
“那个时候,简如薇还只是个小学生吧?”夜深的声音越过他的肩膀传到耳朵里,“不是她,只是长得很像的人而已。”
“呃……”路以真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
舒琳咂了一下嘴巴,发出响亮的声音。看不出她到底是为这样的结果感到安心还是因为这种发展不够有趣而失落。
路以真继续望着照片。夜深说得对,尽管看上去很像,但仔细辨别,这女人还是有和简如薇不一样的地方。
他渐渐能够感受到胸腔中心脏的跳动了,缺失的那一块似乎已被填补回来。
是啊……他想。我怎么能怀疑她呢?简如薇她……即便已经身死,却还是挣扎着前来拯救我。我怎么能去怀疑这样的她呢?
强烈的愧疚感上涌,他捏了捏拳头,强行将之压了下去,认真观察起那张照片。
这女人——或许称之为女孩更合适些——大概二十岁上下,笑容甜美得让人想起新鲜可口的草莓,她明艳的脸庞和隐藏在衣服下的姣好身材加在一起,实在让人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浮想联翩。她身上穿着的倒不像是休闲的衣物,而像是某家工厂的工作服,头上一侧还用鲜亮的黄巾扎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更为她增了几分俏皮的味道。
而她旁边站着的男人……
一旦明白了这个女孩和简如薇并无关系,路以真在看向那个对她做出亲密举动的男子时,也就没什么心结了。这个男人看外貌有四十左右,但却又像是个大男孩,笑容温柔。虽然并不能算帅气,但显得很阳光,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种类型。他的皮肤有些发黑,汗衫下的肌肉紧绷绷的,在衣服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铁塔般的身材足够让人体验到何为“安全感”。
路以真之前的感觉并没有改变,如果不考虑年龄因素,这两人确实是十分相配。
可是……和简如薇同为连环杀人案被害者的冯玲玲,在她的抽屉中藏着的这张照片,上面又出现了和简如薇极其相像的女人。如果这个女人还活着的话,现在也该有四十余岁了吧?
这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如果……还活着……”——路以真并没有察觉到,他这样的想法,代表他潜意识中认为,这个明艳动人的女孩,或许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窗户上的这个十字印记。”夜深在他耳边说道,“是不是看着有点儿怪?一般来说会在窗户上搞这样的装饰吗?”
“怎么不行了?”舒琳也俯下身来仔细瞧着,“‘田’字形的窗户不是很常见吗?”
“问题是你看,这十字上的花纹,看起来十分肃穆,又不缺乏美感。这种花纹,即便放到今天也并不过时吧?”夜深指出,“不知道是印上的还是刻上的,但不管怎么说,给窗户上做这种装饰,想来一定相当费时费力。我在想,这是否有什么用意……”
“哼。”舒琳翻了个白眼,“你们就继续胡思乱想吧——啊,饭上来了!我不等你们了哦!”
舒琳从那个男老板手中接过托盘,哼着小曲儿把浇在饭上的肉汁和白饭搅和到一起。男老板偷偷想瞄一眼夜深和路以真在研究什么,不小心对上舒琳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走回了厨房。
夜深和路以真两个男人则对香气四溢的卤肉饭看都不看一眼,他们的视线被那照片窗户上的十字牢牢吸引着,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从这里看出什么玄机才行。
第五十四节 负心的报偿(前篇)
岳千桦站在白果林小区七号楼二单元502室门口,他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敲门。白果林初建时还是当之无愧的高档住宅区,但城市发展日新月异,没过几年它就落伍了。单元楼里连电梯都没有,岳千桦提着苹果袋子一路爬上来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更多的汗水是在他站到门口之后才流淌下来的。虽然比不上他停在楼下那辆有空调的速腾车,但如果站在这里也算是一种逃避的话,他倒不介意做出这种选择。
关于岳千桦这个人,其实他的存在、他的命运、他的人生,所有这些东西对我们的故事发展都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他姑且也算是被这起事件所“影响”的人物之一,故而在继续讲述之前,我们还是先对这个人物做一点小小的介绍。
他所伫立着的这一户,502室,直到五年以前,这里还是他的家。
岳千桦想起和妻子贾莹签署离婚协议的那一天,那么多年来他头一次看到她显露出那种无助的目光,绝望得让他心碎,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仿佛只要不回头就可以甩掉身后的一切。
贾莹是个好女人,过了这么多年岳千桦还是不得不这么承认,当初他打拼事业的时候,她是他最好的贤内助。只要有她在,他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衣食住行加上孩子她都会一手操办,而且她自己也有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贾莹的脾气不算好,却很会控制,总能收在他的忍耐范围之内,就算说这个家庭是完全靠她维持下来的也不为过。
贾莹是个好女人,可他却不是个好男人。他就那么走了,因为他自以为遇到了更好的女人。
如果非要他扪心自问的话,那么在当年结婚的时候,他决然没有想到过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出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也许正如《黎明之街》中的那句话所说——
“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那之后他的生活就很简单了,一个婚外情的男人要什么生活?走的时候他留下了房子和孩子,却带走了一半财产,偶尔要为孩子办某某手续的时候就露个面,剩余时间就都泡在女人那里。几年下来钱去了十成有九,女人倒在半年前看中了另一个年轻有为的帅哥,人家勾勾手指她就走了,于是他成了孤家寡人。
男人骨子里都是犯贱的,总要受过伤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于是岳千桦想着贾莹的好,想着自己简直就是个混球王八蛋不是个东西,连这么好的女人都要背叛。于是他连夜从外省赶回来,提着一袋子苹果就跑上楼来,可临到头他又不敢敲门了。
怎么敢呢?脸皮再厚也厚不过城墙去,五年的时间城墙都能垒十层了。
岳千桦缓缓地眨着眼皮,想自己上一回和妻子——哦前妻,和前妻通话是什么时候。慢慢地他想起来是在半年前,那次妻子打电话说家里失火了,可他正忙着把那个移情别恋的女人追回来,于是他说“把家里损失给我说一下,我打钱过去”,然后就急不可耐地挂了电话。也许是被气极了吧,她没有再来电话,他就随便应付了五千块钱,然后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那天晚上他终于明白自己彻底被那个女人甩了,于是进了一家酒吧,叫了些不知名的酒水,破口大骂女人全都是婊子,没一个好东西,引得不少浓妆艳抹的女郎侧目。第二天酒醒了他却不长记性,依旧买了花腆着脸去敲她的门,期待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来让她回心转意。
这么想着岳千桦的冷汗就下来了,他觉得自己还是走了好,换做自己是贾莹,他也绝不会让这么个负心汉进门的。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一袋苹果,想着该说些什么话去讨好她。原本他想带点贵重的礼物来,可又怕那么一来会显得见外,他心中一万个渴望想要跟贾莹重组家庭,为此他不得不精心盘算,任何细节都不能有半点差错,一如他过去当律师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501室的门却突然开了。岳千桦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二十左右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门缝里面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个可疑人物。
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岳千桦忽然想到了《红楼梦》里的台词。但这不是他一厢情愿,少女突然惊呼一声:“啊,岳叔叔?”
刹那间他也想到了少女的名字,于是堆上笑容:“哦,小敏啊,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叔叔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当然认识,这是对门邻居郭家的女儿郭仪敏,平常就叫小敏。上一次见面还是离婚之前,那时她才十五岁。都说女大十八变,岳千桦情不自禁让目光在女孩儿身上上下扫动,充满了青涩味道的身体和甜美的脸蛋儿,一瞬间他居然有些蠢蠢欲动了。
想什么呢!他连忙打断了思绪以免露出丑态。小敏朝他微微点头,视线聚焦在他那伸出一半似要敲门的手上,眉梢却是一挑,露出疑惑的神色。却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缩了回去。
他挠了挠头,有些讪讪。他想自己这点儿破事儿就算不弄得人尽皆知,至少对门的邻居瞒不过。在小敏看来他这种男人就是该人人唾弃人人喊打的花心大萝卜,人家喊他声叔叔算是客气的了。
不知怎么的这种堕落的想法反而给了他些许勇气,他想反正也不可能更糟了,于是伸手敲了敲门。他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传出,开门的时候,那张熟悉的面孔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之中。
他的嗓音干涩。他说:“哟,我来了。”明明之前想了那么多话,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女人的瞳孔有些涣散,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这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她会惊讶,会生气,也许会愤怒地踹他一脚然后“咚”的一声把门带上把他堵在外面,那样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所有这些都没有。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就在那里呆呆地站着,目光冰冷。
这目光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想起一个词:尸体。
他摇了摇头,把不好的想法驱散:“能……让我进去吗?”
女人不动声色地让开,这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他把苹果递到贾莹手里,她伸手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到底还是收下了。岳千桦发现自己以前穿的拖鞋居然还放在鞋架上,他忙不迭取下来换上。贾莹把苹果放进厨房里又折了回来。岳千桦局促不安地看着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时隔五年他再次欣赏起妻子的容颜,一如他们当初相识。
这些年来她的脸上添了不少皱纹,白发丛生,莹润的嘴唇如今也变得干巴巴的。岳千桦突然发现她还穿着围裙,看来是正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