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就好。我要休息一会。”荣飞不再与赵浅予交谈了,和衣躺在苏伟的铺位上假寐。躺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干脆起身回自己的铺位了。
上铺的隆月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真的睡着了。屋里有些暗,因为窗帘被那对亲密的夫妇拉住了。荣飞扭亮床头灯,从自己样子笨拙的皮包里拿出带着的书开始阅读,这是一本英国人写的西藏游记,读游记的好处就是轻松,甚至不需要思考,不喜欢的段落就跳过去。
对面的那对男女挤在下铺上仍在喁喁私语。女的在里面,男的在外面,将脊背对着荣飞。荣飞断定这是一对野鸳鸯,或许是同事,乘着出差的机会幽会,或许是约好了时间外出寻欢的情人。荣飞想起自己的“前世”也曾有过此类的境遇,所以可以体会对面铺上男人的心境。或许自己猜测的是错的,人家本来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荣飞甚至有一种落实真相的冲动,以免自己不小心冤枉了这位颇有绅士相的男人。
转念又想,其实这也是一种思想解放。感情不合但婚姻合法的夫妻不知有多少,人是一种自私而短寿的生灵,不破坏婚姻不影响家庭去追求个人的感情解放也许正是有私情男女的考虑。中国人经历了长达几十年的修道院般的禁锢,现在或许是几十年甚至几千年来最好的时代。好的标志就如罗素先生所言,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
风气正在迅速开放中,情人问题愈来愈浮出水面。中国人特别是有成就的中国人将要面临婚姻保卫战了,布老虎丛书中有本小说露骨地歌颂了婚外恋,曾让自己感到吃惊。曾有人说人的本性之一就是见异思迁,这话其实有些道理。所有的道德规范以及法律都是限制人的本性,这种限制显然有利于整个种群整个社会,但未必有利于个体。男人追求漂亮的女性应当是本能,所以才有几千年封建社会里的三妻四妾,所谓传宗接代都是掩耳盗铃的谎话。
婚姻的基础是平等。但人类自从结束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进入对偶婚时代就从来没有过平等。1949年新中国成立实现了妇女解放,女人的地位大幅度提高,背后根本的原因是妇女在经济上获得了独立。如果中国女性仿照倭国女性结婚后回家当全职太太,女性的地位绝对不会像现今社会这样高。所以自从有了婚姻,经济因素就参与其中并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在经济极端贫乏的时代,婚姻的稳定性远比现在高,反而是日益富裕的今天,离婚率越来越高。这个现象也反证了经济在婚姻中的作用。经济不独立的人某种意义上不配拥有婚姻,男性如此,女性也如此。情人现象的出现不可否认追求个性解放的因素,但更多的是经济作用。甘愿当二奶的女性之间有多少是追求真正的爱情?但社会真的有这样的趋势,随着经济的发展,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成为唯一的标准,笑贫不笑娼就越来越为人所接受。
荣飞在暗影里躺着,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天黑后赵浅予过来问吃饭问题,是到餐厅还是给送过来。她把隆月吵醒了,隆月问几点到哈尔滨,回答是晚九点,隆月说不吃餐车的猪食了,下车再说。
第三卷 横空出世 第七十六节 图154
列车正点抵达终点,出站口已有哈尔滨公司经理毕剑康一行四人接站,开了公司的捷达,租了一辆中巴。哈尔滨公司成立不足四个月,租了几间楼房暂作办公场所,一切还很粗率。
毕剑康是隆月派过来的,原任明华贸易北阳公司副经理,现在算是独当一面了。他认识荣飞,但不熟。知道荣飞在联投中的地位,对于这次接待总部的头头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根据掌握的信息,已经在火车站对着的红军街的一家星级旅店登记了房间,晚餐也安排好了。一问隆总果然一行人没有在火车上用餐,“好极了,我已经订了晚餐,就在各位领导下榻的酒店。”
给荣飞订的是套房,洗了把脸,在毕剑康陪同下下楼,在包间等着隆月。总部跟随来的规划部部长袁利民,财务部副部长娄晓伟,公关部赵浅予以及明华服装的苏伟已经等候在包间里,荣飞和隆月没到,他们不敢坐,站着等着。
“都坐,随意坐。上菜吧,我可是饿了,去催催隆总。”赵浅予刚出去又推开了门,隆月换了身衣服,出现在门口,“传菜吧,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你这样可没淑女风度了。”在这一群人中,也就是荣飞敢开她的玩笑,隆月平时留给部下的印象颇有些铁娘子风范。
“淑女也要吃饭嘛,对不对?”隆月笑着说,“何况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淑女。”
毕剑康第一次作为东道接待董事长,不知道分寸如何掌握,将菜单给隆月看,隆月说我们都不讲究的,来点实惠的就行。毕剑康要了酒,不知该不该上,正犹豫间,荣飞说,各取所需吧,给自己倒了一点,也就是一两的样子。袁利民娄晓伟都是第一次跟荣飞同桌就餐,比较局促,倒是赵浅予表现积极,连连给荣飞敬酒,引发了隆月的不快。车上就有事没事往荣飞面前凑,现在的女孩啊。隆月心想,如果王爱英在,早呵斥上了。不过隆月对赵浅予的印象不错,不然也不会将其调入总部,“荣总不喜酒。而且还有正事要谈,你别总敬酒了。等生意谈成了再喝不迟。”
因为大家都饿了,吃饭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小时,饭局已近尾声,隆月说到生意,荣飞问毕剑康,“对杜波留夫,你们谁给我介绍介绍?”哈尔滨公司虽然成立不久,但已经和杜氏做成了三笔服装生意,一次比一次大,总计下来出口了约100万人民币的服装,换回了同等价值的拉达牌轿车。
毕剑康整理了一番思路,“杜波留夫四十七岁,1943年生,梁赞人,其父在莫斯科保卫战中牺牲了,战后母亲带着他改嫁了,因为是烈士子弟,他军校毕业后,一直在外高加索军区服役,去年才退役,退役时是上校。和战友开了家贸易公司,生意对象主要是南朝鲜和咱们。”毕剑康停顿了一会儿,“老杜性情直率,守信誉,对合同的执行时间和内容很重视,对价格却不是很看重,在价格上比较好谈------”
“本人的情况呢?他生意的伙伴资料呢?他这个公司是什么性质的?注册资金多少?他占多少股份?如你所说,这个人在外高加索军区服役,为什么将生意做到远东?”荣飞追问。
“本人情况就是这些。他的公司叫金星贸易有限公司,他是股东兼总经理,但董事长另有其人。注册资金按照他给的资料为600万卢布。老杜生意上的伙伴没露过面,但好像有些来头。大事上老杜需要请示他的老板。因为老板曾在太平洋舰队服役,这边的关系熟一些,所以将金星公司开在了海参崴。”
“杜波留夫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叶廖缅科。”
“二战时苏联有个名将叫这个名字------这个人你们没有见过,对吧?”
“是的。好像能耐挺大的。”
“毕经理,你对苏联目前的局势有没有看法?”
“看法?苏联轻工业产品紧缺------好像什么都缺。”毕剑康感到董事长对自己似乎不满了。
“杜波留夫有什么爱好?”
“爱好?”毕剑康思索着,“这个人很热情,健谈,对中国有好感。他的什么亲戚曾参加过解放东北的战争。本人比较喜欢喝酒------”
“苏联人因为地域的缘故,嗜酒的很普通。”荣飞批评道,“对中国友好?现在我们是在做生意,不存在友好不友好的问题。你的情报几乎没有什么价值。”荣飞换了口气,“设立哈尔滨公司的目的是为开展对苏贸易。做生意的最高境界是利用大势,善用势者,事半功倍。对苏做生意,一定要注意研究苏方的政治军事经济诸多问题,从中发现商机。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回去休息吧。”
一般人不可能一叶知秋。苏联局势的发展变化之快令专业研究者也嗔目结舌,何况一个刚从北阳调来的小经理?回到自己的套间,荣飞很快就释然了,所以等隆月敲门进来,荣飞制止了她为毕剑康的说项,“不,不需要。其实他做的不错。局势基本打开了嘛。我现在关心的是军火交易,不,是我们购买他们军火的问题。你说北京方面会是什么态度?”
之前曾秘密探讨过这个问题,隆月对荣飞的异想天开感到迷惑,“啊,我看不是北京的问题,而是人家怎么可能将尖端武器买给你一个普通商人?”
“现在还有点早。再过一段时间就可能了。不过路要先铺。”
“你简直是个预言家。我爸爸应当和你好好聊聊。”
荣飞继续,“海军武器当然要靠哈尔滨公司,陆军就看新疆公司了。中亚五国原苏联驻军将是最好的生意伙伴。你不要先联系北京------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先做好眼前的生意------一般的生意我真看不上,不知这个杜波留夫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杜波留夫是第二天下午来佳木斯的,带着一个助手,一个翻译。一叠声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请求中方合作伙伴的原谅。毕剑康向“老杜”介绍了荣飞隆月,将联投给苏联朋友的礼物——几箱高档高度白酒赠送给老杜先生,这份礼物让老杜同志眉开眼笑,论酒的历史及口感,苏联人推崇的伏特加即使是最顶尖的也无法与中国这个酿酒历史最长的国家的一般白酒相比,和中国人打交道已久的老杜同志自然知道茅台和五粮液在中国白酒中的地位。他送给荣飞的是一副舰船模型,从外观看像是巡洋舰。送给隆月的是一件黑色的狐皮大衣。
当晚由毕剑康做东,在荣飞下榻的酒店宴请杜波留夫一行。毕剑康准备了好酒,杜波留夫及其助手充分展示了俄罗斯人豪饮的风范,二两的杯子基本是酒到杯干。荣飞一行中娄晓伟算是善饮的,不过七八两的酒量,根本不是“老杜”的对手。看来每年莫斯科都有因喝醉露宿街头而冻死的酒中仙人不下数百人的报道所言非虚。“老杜”不仅善饮,而且颇为诙谐善谈,席间讲到中苏间的传统友谊更是滔滔不绝。话题基本锁定在三四十年代,荣飞恰好对那段历史比较熟悉,对苏德血战及苏联红军出兵东北不陌生,嘴上附和着老杜的海聊,心内大不以为然。窃认为近代中国近邻,没有比俄罗斯这个扩张成性的北极熊对中国的伤害更大的国家了。满清时期对海参崴库页岛等上百万平方公里中国领土的蚕食鲸吞不说,进入二十世纪,一手策划了外蒙独立的正是苏联。抗战时期,全世界承认满洲国的国家不到十个,其中就有苏联。所谓友谊,不过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一种需要。当荣飞指出这点时,老杜有些尴尬,解释当时收到法西斯德国的威胁,急需一个平静的远东,所以不能激怒日本帝国。站在苏方的立场看,这样的选择没什么错误。苏军取得莫斯科保卫战胜利的主要原因得益于大间谍佐尔格的一份情报,那份情报明确无误地指出日本人没有北进的打算。这样才使得斯大林放心地从远东调走大批的精锐去保卫莫斯科。
荣飞第一次和俄罗斯人坐在一起喝酒谈生意,偏偏对方很喜欢谈论历史,不由得神游局外。当四瓶五粮液见底,毕剑康再次为苏联朋友斟满大杯,杜波留夫将话题转回正事,谈起今后的生意来。喝下去足有一斤半的他仍能口齿清晰地谈生意令荣飞大为佩服。
之前双方进行的基本是实物交换。明华贸易卖出去的是服装,买回来的是拉达轿车,因为捷达及桑塔纳的量产,老式的拉达车销路并不好,至今还有十辆停在北阳公司的大院里。这次与苏方会谈,隆月曾提出不再进口苏联的汽车了,明华的服装在苏联销路不错,金星公司的订单又下了十二万件。但苏方没有美元来支付,仍提出以货贸易,但苏方的货单又不能令隆月满意,对荣飞热衷的对苏贸易也就蒙上了阴影。这次来佳木斯之前和荣飞交换意见,荣飞故作深沉的不做正面回答,而他的表情又说明他已有成熟的方案了。
“杜波留夫先生,明华贸易在与贵公司的以物易物贸易中蒙受了损失,”荣飞一摊手,“我不想再做这种生意了。你下给明华贸易的新订单无法执行,除非你有硬通货结算。”
酒席上本不是谈正事的场合,尤其是外贸生意。偏偏杜波留夫根本不在意这个,“可是我没有美元。卢布可以吗?”
“不可以。”卢布马上就快成废纸了,贬值的速度几乎可以和抗战后期的法币媲美,荣飞的拒绝令毕剑康和娄晓伟松了口气。
“我们是签了协议的,你们不能违约。”老杜叫道,“否则我会提起诉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