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酒喝得依旧很文明。曹俊斌早就知道比自己大了十岁有余的齐科长酒量甚宏,白的啤的红的(葡萄酒)甚至洋的都可以来得,而曹俊斌只喝啤酒,即使在冬天,喝酒也是啤酒。于是每次吃饭,齐科长陪着曹股长只喝啤酒。
齐科长正讲一个关于找对象的笑话,曹俊斌忽然在竖起手指做了个不要喧哗的手势。完了低声说好像高书记在隔壁。
高书记指的是东城区委书记高小山。齐科长是听得懂的,作为东城区的干部,被区委书记看见在酒店不吃大喝肯定不好,齐科长很理解年轻的曹股长的担心。作为机关干部,又是年轻的干部,谁不想往上爬呢?在可以左右自己命运的大人物面前露丑呢。
“咱们下去游泳吧。今天我陪你好好游几圈。”没有心思吃饭了,这恐怕也是齐科长最后一次请曹股长了,因为申请报告在几经修改后已经过关,曹俊斌显然不是那种会用权的人,并没有在这笔220万的财政拨款上刁难。之前的几次驳回确实是技术因素。
在芜湖生活了童年和少年的齐科长有着不俗的水性。
“不用了,今天我有些晕。可能是最近比较累。”曹俊斌歉意道。
“也行。改日我专门去看你。小张,你幸苦一趟,将曹股长送回家。”
“不用不用。走几步就到了。”曹俊斌还没完全学会摆谱。
他们挨着的包间叫“同德”厅,是花园酒店二层包间里最大的四间之一,门半掩着,曹俊斌可以清楚地听到高书记的说笑声,他似乎正在恭维客人,笑声很爽朗,一向严肃寡言的区委书记原来也有很开朗的一面啊。曹俊斌赶紧走过同德厅,里面一个声音让他稍微放慢了脚步,“哪里,高书记玩笑了。我哪有您说的本事------”这个声音很熟,但曹俊斌一时间没有判明声音的主人,走下楼梯时,曹俊斌想起刚才的声音是谁了,他想返身上楼确认一下,但觉得不可能。
离开花园酒店,曹俊斌想起已经四年没有来往的荣飞。他们本该是很好的朋友,毕业于同一所中学,又一同考入同一所大学,人生道路上过客匆匆,这样的际遇难道不是小概率事件吗?事实上曹俊斌与荣飞除了刚进校的那段时间,实际上关系是比较疏远的。在刚毕业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比在学校近了些。曹俊斌曾陪荣飞去北重报道,但后来俩人的关系迅速冷却,自85年后,俩人基本没有来往了。
起因都是一个人,一个高中兼大学的女同学,张昕。
曹俊斌固执地认为荣飞玩弄了张昕的感情。但凡荣张之间发生冲突或者矛盾,曹俊斌毫不犹豫地站在张昕一边。85年,也就是毕业的第二年,曹俊斌在一次偶然的场合遇见张昕,请她吃了顿饭,张昕述说了荣飞的事,说他在北重找了女友。那天张昕喝了点白酒,向对自己的兄长般的述说自己的憋屈,反反复复问曹俊斌,就因为我曾冷淡他,就这样对我吗?面对泪流满面的张昕,曹俊斌知道她还是放不下荣飞。自此,曹俊斌与荣飞断绝了来往。荣飞曾给他打过电话,曹俊斌在电话里绝情地说,不要再找我了,我不跟没心没肺的人交朋友。
那个人淡出了自己的生活。地域一东一西,工作更是八杆子打不着。曹俊斌慢慢地在生活中遗忘了荣飞。但与张昕保持着交往,去年年底,张昕突然通知他要结婚了,邀请曹俊斌参加她的婚礼。地点也在花园酒店,曹俊斌在婚礼上才知道新郎叫王志鹏,鸿运公司的总经理,一家私人运输公司,刚开业不到半年。后来他才知道,鸿运公司是G省赫赫有名的恒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王志鹏是恒运大老板王永宝的独子。也是恒运唯一的接班人。
没想到张昕竟然嫁了个富豪。不过他为张昕高兴,总算从感情漩涡中摆脱出来了,张昕在感情上的执着令曹俊斌感动,他希望张昕早日找到自己的感情归宿。
那是曹俊斌参加的最奢华的婚宴。内陆城市的北阳,酒席上如此多的海鲜标志着婚宴的档次。酒席上有人说海鲜是从青岛空运来的,让曹俊斌吓了一跳。那天上了100元的大礼,当时是咬了牙的,那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那天却感到寒酸了。
参加张昕婚礼的同学不多,有两个是她高中的密友,大学的同学里只有她们班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是曹俊斌熟悉的赵爱华。婚礼上没时间与新娘子交谈,倒是和赵爱华喝了几杯酒,曹俊斌喝酒的不爽快遭到赵爱华的讥讽,男人嘛,不会喝酒怎么行?赵爱华刚调入北阳经委,言谈之间有些盛气凌人。赵爱华好像知道张昕与王志鹏恋爱成亲的过程,但似乎又不想多说,曹俊斌属于那种不善言谈的人,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
张昕与新郎敬酒时,向新郎介绍这是我高中与大学的双料同学,也是我唯一的异性朋友。新郎彬彬有礼满脸堆笑地与曹俊斌干杯,希望以后常来往,也给他留了地址。不过曹俊斌没去。三个月后,也就是89年的元旦刚过,曹俊斌结婚,给张昕下了请柬,张昕赶来了,歉意地说王志鹏出差不在北阳,给他上了1000元的重礼。从穿着上就知道张昕的日子已经响应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号召进入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的行列了。88年经历了物价飞涨抢购风潮,曹俊斌的婚事榨干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欠了点外债------
他和张昕在春节时还见过一次面。也是参加婚礼,财政局的一位同事结婚,岂料这位同事和张昕的夫家是亲戚关系,张昕与丈夫都参加了婚礼。那次张昕和曹俊斌坐在一桌,聊了很多旧事,不知怎么说到了北重,张昕说起了单珍,讲了北重“五一”爆炸案,曹俊斌是听说过的,但不知道罹难的人中有单珍的未婚夫,曹俊斌为此叹息良久。张昕忽然说起荣飞,说荣飞在八七年就辞职离开北重了,而且是带着未婚妻一起走的。这个消息比较惊人,曹俊斌问荣飞干什么去了,张昕说她也不甚清楚,好像去了广东。
广东已成为不如意者冒险的乐园。耳朵里时不时听到下海到广东的消息,没想到荣飞也走上这条路------张昕谈及荣飞时已经很平静了,听不出关心或是怨恨,就像谈一个老同学的新闻。
曹俊斌步行回家。他结婚后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家离酒店也就是二里地的样子。路上他一直回味着刚才那个声音,确实很像荣飞啊。可是荣飞怎么能跟高书记在一起吃饭?挨不着嘛。到家时曹俊斌已经将此事忘在脑后了。
第三卷 横空出世 第八节 荣杰与荣逸
荣逸拉着荣杰在街头的小摊喝啤酒。
最近二人走的很近,一个星期内荣逸至少找荣杰三回。荣杰和无所事事的荣逸不同,他已经在北钢耐火材料厂上了班,在采购科当干事。还没有实质性的工作,只是跟着师傅学徒。工作不算忙但必须按时上下班。只能在下班后陪荣逸。
北钢的各分厂是独立核算的,耐火厂的效益比不上荣之英所在的二轧厂,这份工作还是荣杰的舅舅给找的,凭荣之英的关系还办不到。
荣逸当兵前这对堂兄弟来往不算多。荣逸八七年底复员回来后,工作一直不顺心,于是便亲戚朋友间乱跑消磨时间。他和荣杰同岁,彼此的共同语言要多一些。
荣逸喝酒上脸,即使一杯啤酒下肚也会红了脸,荣杰却始终不变。不过二人酒量却相反,荣逸千杯不醉,荣杰喝上一点就晕了。
“你想好了吧?别再犹豫了。”荣逸将一杯啤酒倒进喉咙里,盯着堂弟荣杰。晃荡了近二年的荣逸最近思谋着做生意,鉴于荣飞的经验,还是做生意来钱啊。
“我不能和你比,你哥总不会不管你。他指头缝漏下来的也够你吃喝了。”荣杰郁闷地说,“跑海南,我必须辞职,哪能请那长时间的假?再说,我也没本钱啊。”
“你真死心眼!我的钱不是你的吗?分都说那边倒卖彩电特来钱,我的一个战友二次就挣了7万!7万啊!够咱俩做多少事了。路子是现成的,他舅是管汽车进口的,以他的名义做,简直就是给咱送钱。”
“你让我再想想。我总得跟家里说好吧?”荣杰觉着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跟荣逸比,不跟父母打招呼就辞掉了工作。
“好吧好吧。你快着点,我等你的消息。”荣逸拍拍自己腰上别着的数字寻呼机。
俩人一直喝到很晚,荣逸脚下的啤酒瓶让小老板数了三遍才确定。付了帐二人分手,荣逸想打车一直拦不到,只好走回棉花巷。他深切地感到世道的不公,凭什么老大就能专车出入呢?
荣逸比任何时候都感到钱的重要,复员回家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先是在轻机厂上了三个月的班,每月的工资只有78元,还不如父母给的零花钱多,而且工作和自己想象的差距太大。荣逸没和家里人商量就不干了,领了3500元的一次性费用告别了轻机厂。这件事和家里发生了第一次冲突,荣之贵骂他太不像话,轻机厂怎么了?那是铁饭碗!你说丢就丢了,好了,以后看你怎么办!荣逸那时已经想好了投奔哥哥荣飞。
荣飞做生意的事在他当兵前一无所知,后来父亲给他的信上语焉不详地提到过,说老大做生意了,而且做的很好,挣了不少钱。在复员那年,父亲的信中兴奋地告诉他搬家了,房子是老大买的,老大还承诺等你结婚时给你也搞一套。等他复员回来,才知道家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主要是经济上的,棉花巷的房子很华贵,很舒适。一切都是新的。父母手里也宽裕多了,他们知道自己工资低,主动提出每月补贴他100元。后来从奶奶口中才知道老大每年给家里二万。二万在他眼里是天文数字,与自己目前的收入一比一算,他便没心思在轻机厂干下去了。
他决定投奔哥哥。
他回来后很少见老大,老大总在忙,很少回家。那时他离开北重时间不久,似乎情绪也不好,对他待答不理的。而且常不在北阳,总跑南方,一走就是半月二十天,将婚期一推再推。也亏得长相平平的嫂子(那时他们已领了结婚证)好脾气。他实际有点怵老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母亲的主意高明,求了奶奶,奶奶一说就灵,于是他便到陶氏上了班。
之前他没听说过陶氏。但他在陶氏的总部,原西城教育局的三层楼改造的陶氏建筑的总部却让他见识了陶氏的实力,这栋外表平淡无奇的灰色楼房内部装潢却是美奂美轮,狠狠震了他一把。收起了轻视之心,老大搞的这个建筑公司还真有点派头啊。他在安着透明玻璃门的接待室喝茶,欣赏着娇小美丽的女接待,这个女接待很像他的初恋。窗外是沙沙作响的法国梧桐,女接待刚才介绍说这栋楼曾是西城教育局的所在,怎么就归了陶氏呢?老大怎么就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呢?他在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胡思乱想。
陶氏的韩助理接待了他,安排他去建筑工程公司(陶氏的二级公司),说荣总有交代,要想在陶氏立足,必须从基层干起。
干就干吧。至少陶氏开出的工资比轻机厂高的多。他在建筑工程公司干了一周就不行了,什么他妈的建筑工程公司,就是苦力嘛,每天搬砖搬水泥,活重的能累死人。他找老大找不着,只好找那个韩助理,老韩没办法找老大,老大给他换了个工作,去新成立的装潢公司,这边活儿轻些,但要求严,一个月内他被罚了二次,不仅返工而且扣工资,不仅扣工资而且扣的贼狠,一个月几乎白干了。他这个气啊。都说陶氏是老大开的(虽然没人跟他证实,但他相信是真的,从那帮人对老大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为什么就不能给个轻松来钱的事情?他跟父母说了,他们也觉得过分,于是找回老大谈这个事,老大的话没把他气死,说公司不用家人,用家人必是人才。这是他给公司定的规矩。郭副总的儿子大学毕业还在工程队干小工呢,你怎么就不行?父亲当然帮着他说话,说人和人不同,小逸不吃苦不对,但他好赖是个高中生,陶氏既然是正规的公司,总有机关工作吧?就让他在机关干个轻松的事吧,他总是你弟弟嘛。这个不算高的要求却被老大断然拒绝,机关确实有,计划室,财务室,设计室都是坐办公室的,小逸他干不了。父亲生气道你不让他干怎么干不了?老大解释说这些岗位的人都具有相关的资历,他还举了三个例子做说明。小逸能跟他们比?
谈话是不愉快的了,既然不给舒服的岗位,他就此不去上班了。装潢公司倒也没有停发他的工资,月月给他开300元,加上家里给的生活补贴,日子倒也惬意。他的精力转到找对象上,八八年一年就找了三个,第一个是个中学生,在公交车上搞了出英雄救美,将小偷扒去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