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二年多,乡镇企业发展的更迅猛了吧?
前段时间荣飞在茅渊办公室读到了人民日报的长篇报道《史来贺风赋》,热情歌颂了刘庄华星药厂的创业者。这个名字荣飞是记得的,大概在2004年前后史来贺走完了不不平凡的一生,媒体给与高度评价:共产党员的楷模。他领导下的刘庄,几十年来没有发生过刑事案件,没有一起党员违纪,没有赌博、打架斗殴、封建迷信等现象,从计划生育、婚丧嫁娶都显示出极高的道德风范。
刘庄和史来贺的存在证明在中国的某些乡村,如果有一个无私而威权的领导者,他又同时具备二种能力:一是极其善于利用一些优势和概念,为自己营造一个宽松而受扶持的环境;二是他有相当的市场敏感性。就能办起一家甚至数家非常赚钱的企业,从而改变村庄的面貌,成为村民的灵魂人物,获得村民人格上的依赖。
但枣林的魏国禄看来绝不是史来贺一般的人物。
这是个乡镇企业的黄金年代。乡镇企业的厂长、农民企业家,他们看上去总是土不拉几的,整个儿刚从地里劳动回来似的。他们无论穿什么牌子的西服总是不合身,领带很少正确打,他们的普通话总是说得很糟糕,他们印在企业介绍册上的照片总是很可笑:坐在诺大的办公桌前,右手在打电话,左手还按在另一部电话机上,眼睛则呆板地看着前方。德国明镜周刊说,“在中国,农民胆大而鲁莽------从而给企业带来活力。”荣飞在复旦进修时曾下功夫研究过乡镇企业的发展史,回到现实的社会,为枣林选定了暖气片这样一个自认为有生命力的产品,但为什么仅仅过了三年便出现倒闭的征兆?
想想着魏国禄在办公室的形象,荣飞决定还是见见魏国禄。他没有救世主的心情,只是想了解一下厂子陷入困境的真正原因。
“明天我去趟厂里吧。我们中午回?”姥姥既然情况不严重,母亲是一定要回去的,所以后半句话是对母亲说的。
“我请了二天假。时间有的是。很久没回枣林了。你陪我出去在街上走走如何?”
这是不能拒绝的。荣飞便跟着母亲来到暮色笼罩的街上。农村特有的秸秆燃烧的气味飘荡在空中,其间夹杂着牲口粪便的味道。为了驱赶蚊子,村人们大量燃烧麦秸,使得村子完全被烟雾笼罩着。街上偶有蹲在街门口捧着饭碗吃饭的男人,这种吃法一般是男主人的专利。魏瑞兰不时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她十八岁才离开枣林,村子里年纪大一些的都是认识的。
不觉就走到了村东口,暖气片厂就在半里外,朦胧中仍可看到高耸的烟囱。
“你去找老魏头,是不是有什么办法?”魏瑞兰此刻已经不再将儿子当成不懂事的毛孩子了。
“不知道。我觉得就这样倒塌下去很可惜。”荣飞不自觉地拍着一颗杨树的树干。
“小飞,这次你能请假来看你姥姥,我很高兴。有些话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行吗?”
“看你说的。妈,你说吧。”荣飞心里猜测着母亲会跟他谈什么。
“小飞,你已经长大了,各方面讲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做了很多事情,我和你爸爸都是事后知道的,为什么避着我们呢?”
母亲还是那副脾气,说话直来直去的。荣飞心里一松,母亲这样问比绕着圈子好得多。
“怎么说呢?”荣飞斟酌着字眼。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迟早会将所谓的秘密坦白给父母的,不可能自己的事业越来越大而永远瞒着亲生父母的,“记得我在大二时出过一回事,不小心将鼻梁撞断了,”荣飞下意识地摸摸鼻子,伤痛的感觉早已消失了,但心里永远留下了“伤痕”,“从那之后我决定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在你们看起来是不可理解的,比如我去广东,找到我同寝的一位亲戚,他是香港人,劝说他投资办服装厂。我还帮助北阳一对个体小饭店的夫妇开火锅店,包括与那对夫妇及他们的弟弟一起搞建筑公司。至于傅家堡秋生和他哥哥的事情,不过是我捎带而已。这些事情我认为你们都不会同意的。就像我在三姨村里得知三维手里有猴票,便从他亲戚手里买回来一样。因为我知道猴票将来会升值,大大的升值。好在这些事情都办成了,没有亏本。其实我也没本钱,就是动动脑筋而已。妈妈,你觉得我当时跟你要钱去广东做生意,且不说家里有没有钱,你们会同意吗?”
会同意吗?魏瑞兰很想知道儿子是怎么做这些事的,比如什么火锅店,还有建筑公司。而令荣之贵吃惊的傅秋生兄弟的事,不过捎带而已。她来不及顺势询问,便被儿子“会同意吗?”四个字问住了。“肯定不会的。”她脱口而出,随即又改口道,“也不一定。你做正事,我们岂能不支持?”“记得那年在傅家堡过年,爸爸和叔叔分到爷爷留下的东西,准备买车跑运输,我便提出反对。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决策是不慎重的,充满了风险。结果被我说中了,如果不是我和朋友搞的服装公司挣了钱,家里会是另一番景象。我知道你们一直将我当小孩子看,什么也不懂------”这是一件锐利的武器,直接刺中了母亲,一时间她很尴尬,谈话陷入沉默。“妈,我一些事情做的不好,比如我搞起了服装厂是应该早些告诉你们的,但怕你们责备我胡来,所以没有说。想等生意做成了再说,一等就是几年------现在,妈,我可以这样说,你和爸爸上班挣的那些钱跟我的生意比实在不值一提了,因此,家里大的开支就由我负担好了。特别是你,爸爸那里还好些,你的工作太累了,纱厂的工作环境实在差得很,如果你不想上班了,就辞职回家好了,好好休息身体,安享后半生。”荣飞看到母亲鬓间难以遮挡的丝丝白发,想起小时候去纺织厂车间找母亲的情景,机声隆隆,几乎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操劳半生的母亲也该休息了,之前对母亲隐隐而生的怨气似乎消失了,“妈,今年明华的生意还可以。以后我每月给你2000,足够家里的日常开销了。对了,我和朋友搞的建筑公司,去年兼并了东城制氧厂,在制氧厂的地面上盖了栋宿舍楼,有我的两套,将来我占一套,另一套就给你和爸爸吧。”
魏瑞兰狂喜。她早想住上带卫生间的楼房了,自己所在的纺织厂效益不好,换房子几乎是梦想,没想到儿子不声不响就弄到了二套房子------“什么时候?”“今年秋天吧。我来装修,你们什么也不要管了。”“那当然好,多大的面积?”“大概八十多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魏瑞兰拼命抑制心里的激动,想起儿子刚才说的每月2000元,那是她月工资的近20倍!以后还愁什么呢?“妈真的要谢谢你------”一时间,魏瑞兰不知该说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谢似乎不大妥当,可是总该说点什么吧,“妈,跟我说什么谢呢。”荣飞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魏瑞兰很想问问儿子的摊子究竟有多大,最终还是没问。当时被一连串的喜讯所淹没了。等她喜滋滋回到老院,睡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
第二卷 国企浮沉 第八十九节 临河行三
第二天,荣飞还没有上门,魏国禄倒先找上来了,而且是先到姥姥的老院,跟着找到魏建军家。老魏来的时候,荣飞正站在院子里漱口,没带牙具,只好清水漱口了。
“小荣啊,你总算来了。我都准备去北阳找你了。”
荣飞一愣。他关心暖气片厂不过是好奇,可没有伸手相帮之意。而且,按照老魏头的经历,即使企业遇到困难,断不至于将希望搁在一个毛头小伙子身上。这是从何说起呢?
“你没吃早饭吧?跟我来,到我家去吃早饭。我叫你婶烙了饼,就等你了。”魏国禄不由分说便将荣飞拉走了。
见到魏国禄的家,荣飞便将心落在肚里。他担心老魏头禁不住金钱的诱惑,如果是那样,荣飞就跟他没什么说的了。因为魏国禄家很是清贫。荣飞想,老魏未必是那种沉得住气的巨奸,挣到钱藏起来甘于清贫。
“老魏叔,听二舅说厂子遇到些困难?”
“老弟呀,真是败兴啊。三年前你给我讲的话我一直记着,还记在了本子上。可是没想到去年开始------”
企业的衰败有时是很无奈的事。从八三年投产,枣林暖气片厂算是得风气之先,产品畅销不说,还得到了临河及北新政府的大力支持。虽然这种支持更多的在于精神层面。企业由此显得兴旺发达,魏国禄及枣林暖气片厂的大名迅速传播,企业的规模迅速扩大。至八五年底,枣林暖气片厂已拥有职工490人,固定资产330余万元(不含土地),销售收入130万元。这个数字搁在二十一世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当时已是很可观了。枣林暖气片厂的神奇崛起,引发了一系列的后遗症。
第一是周围乡镇包括临河县城很快出现一大批暖气片企业。乡镇企业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跟风严重,什么挣钱便一哄而上。对企业的未来有通盘设想的“乡镇企业家”简直是凤毛麟角。
面对众多的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暖气片厂,魏国禄的应对之法有二条,实际是一条。对外加大市场开拓的力度,力争拿到更多的订单。这一条说起来不值一提,就是加大行贿的力度。老魏头认为与众多的但刚刚进入该行业的竞争者来说,枣林厂的优势是明显的,至少在资金上比竞争者更为优势。多拿出三五万,什么事也摆平了!办这种事不能靠外人,为此老魏头加重了负责订单的销售科的职权,将他的族人晚辈充斥其中。对内扩大产能,以满足日益增长的市场需求。枣林厂倒是做了市场分析,认为目前的产能是制约发展的瓶颈。为此,在八五年夏枣林厂向市工行贷款200万元用于扩能改造,土地的征用只是村子里自己的事,老魏头一句话就行。设备添置等改造的内容倒是请了专家评估。在八五年秋至年底,枣林厂实现不停产的扩能,新建了铸造二车间,厂子一派兴旺景象。
“后来产品滞销了,或者货款回笼不及时。赶上银行催还贷款,厂子便转不动了,是吧?”魏国禄向荣飞“倾诉”的时候,荣飞一直看着老式的八仙桌上的一座自鸣钟。那绝对是进口的物件,或许已经有100年的历史了。后世兴起的收藏此刻还没有几个人懂得此道也是挣钱的路子,许多的财宝仍然以原生态的形式藏于民间。听见魏国禄不说话了,荣飞终于说了一句。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跟你说话真是省力气。哎,老婆子,愣着干吗?给荣先生续水啊?”
魏国禄的老伴早就听说过荣飞。没想到令老头子钦服的人竟然如此年轻,比自己的小儿子还小五六岁!在枣林镇,敢如此坦然面对老头子的人似乎还没有。即使现在厂子遇到麻烦,人们也不过背后议论而已。而这个姓荣的青年竟然如此傲慢------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魏国禄热切地看着荣飞。七月份贷款就到期了,银行已经催要了三次了,最后一次是书面的,威胁要封掉厂子。而厂子的流动资金已经陷于枯竭,货款清收不力,当初为了抢占市场,采取了先发货后收款的办法,导致了资金的紧张,最主要的原因是凭空多出来的竞争对手,临河县东支乡的乔玉狗创办的东支暖气片厂,给了魏国禄极大的压力。乔玉狗仗着弟弟是副县长,得到银行的大力支持,而自己的枣林厂却受到官商的联合打压------
“没想到你们这么倒的这么快。”荣飞从自鸣钟上收回目光,“魏厂长,企业遇到困境首先要找自己的原因。找不到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我没有调查,本来是没有发言权的,你的厂子除了外部的障碍外自身是不是存在制度执行、人事管理、销售政策等方面的问题?比如,是不是滥用亲信亲戚?采用赊销的方式扩大市场zhan有?”荣飞开了口,便决定与老魏好好的聊聊,至于能否帮助这个寄予很大希望的乡镇企业,要看谈话的效果。
这一聊便是三个钟头。快中午时老魏又拖着荣飞去了厂子,实地查看了厂子的现状,甚至将财务帐薄取出来让荣飞审查。饭菜就送到办公室,荣飞也不客气,一面吃饭一面浏览了枣林厂从八五年后半年到八六年上半年的账册。对于企业会计荣飞不算精通但也不外行,资产负债表、损益表和现金流量表最基本的三张表是看得懂的,估计眼下枣林厂和这位魏厂长还没有达到看三张表的水平。
“老魏叔,枣林厂的困境我可以帮助,但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思忖良久,荣飞决定出手相帮。
“我有个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