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顺一提起嘉靖,屋中几人都安静下来。
胡大顺:“当是,王爷若有严嵩和小阁老从旁说话,倒还好些。可惜,严党已经犯了他老人家的忌,只能闭口不言,如此,王爷才不得不离开京城去湖北。此事情之所以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王爷在朝堂中没有自己的班底。说到班底,我朝文臣多以同年、师生关系维系。不是读书人出身,根本就插不进去,甚至连话都说不上。若是吴伦能够中个进士,在朝为官,将来王爷想跟那个重臣说上话,让他带个口信,递张条子,却也方便。”
景王豁然站起来,心中算是彻底明白过来:“胡神仙言之有理!可否请你替吴伦算上一卦?”他上半年被人赶出京城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找几个重臣做做工作,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景王府。痛定思痛,他立即明白,这是王府中缺乏一个能够在士林中说上话的人物。
吴伦如今虽然名色声不显,可若是能够进三甲,一举成名天下知,将来在外面行走运筹,却也方便得多。
再说,如果能够在科举场上同吴节较量一场,战而胜之,也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既然王爷发话,那贫道就算这一卦好了!“胡大顺深深地看着吴伦,突然一伸手,将一把草签朝桌上一扔,只看一眼,就道:“上上大吉,此科必中!“
第二百九十九章最强的一届会试
景王今天来玉熙宫,一是提醒皇帝召见胡大顺父子,看样子,年底事忙,皇帝也没有心思修炼,这让他很是无奈。
第二就是为吴伦打听来年春闱一事,据他所知,内阁已经将本期间会试的主考官副考官和十八房考官的名单报了上来。
当然,这个名单对朝中的大员们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也是内阁大老们商议后的结果。
其中最最关键的是考生的录取名额,究竟要取多少贡士才是最值得关心的。
这可是直接涉及到考生们的成功率,名额越多,中榜的可能性越大。反之,就越小。
内阁的阁老们都是读书人出身,知道读书人的辛苦,每届上报名额的时候都是往大了报,比起正常录取数字都要大上一倍。当然,皇帝也会照例压缩名额,颇有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意思。
景王来得迟,不知道这份折子皇帝批没有,心中牵挂,就在里面翻看起来。胡大顺那天所说的那席话提醒了他,就目前的景王府来看,也只有吴伦一个拿得出手的人才。无论是千金买马骨也好,索性大用也好,都要竭力扶持,树个标杆,也好吸引其他人尖子前来投靠。
吴节不知道景王要来找什么,见他在将奏折翻得乱七八糟,心中大为疑惑,最近朝中大事好象同景王没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在关心什么,却让人心中疑惑。
不过,皇帝同意景王翻看,吴节也不好说什么。
景王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每拿起一份折子,看到上面的批红,故意评论几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嘉靖估计也是在宫中呆得寂寞了,又很长时间没看到儿子。兴致高起来,就同他说上几句,态度非常随和。
碰到涉及到具体数据的时候,就招手让吴节过来解释。
吴节记忆力惊人,无论什么数字只要一过他的眼,不管隔了多久,就都是随口报出来。这也是嘉靖一直将吴节留在身边处理政务的原因,拿他当一人形优盘使。
吴节站在身边。让景王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心中腻烦到极点。不过,他的心意虽然不在具体政务上,但还是被吴节的精明能干吓了一大跳:这厮政务娴熟不说,还记性超群,将来若做了官。定然是一个少见的能臣干吏。就算没人提携,依他才能,只需三十年,做到封疆大吏的位置应该不难。可惜啊,你得罪了本王,这却是你命中的劫数。
吴节看得明白,景王的看那些折子时根本就没带心的,动作也快,只看一眼。就非常地扔到一边,显然是在找些什么。
这让他留了神。
果然,不片刻,景王就将内阁刚才送来的那份公文找了出来,眼睛一亮,仔细地看起来。
吴节先前并没有看这份公文,此刻定睛看去,却是与来年春闱有关。
为了避嫌疑,就朝后退了一步。对嘉靖说:“陛下。这份公文同吴节有关,臣先回避一下。”
嘉靖:“不用。这份呈文,朕刚才看了,有些想法,正欲与你商议。恰好,景王也来了,就一道说说。”
“是。”吴节本来对来年的会试非常关心,刚才也不过是做个姿态,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心中欢喜,就走上前来,三人凑在一块,仔细地看起来。
同坊间的传言一样,这次会试的总裁正是内阁次辅徐阶徐阁老,徐阶不但要主持会试,还得在殿试时负责读卷。
至于副总裁,则有四人,按照朝廷制度,都是由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担任。至于十八房的同考官,则都是翰林院的官员,因为考试规模有些大,翰林院最近又下派了不少官员去地方上任实职,人员有些吃紧,比如吴节乡试时的座师包应霞就被调去济南任知府,就选拔了四个庶吉士充任。
这二十三个考官同考官都是士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吴节仔细一看,发现这其中除了徐阶外,还有不少都是严党的人。看起来,严党试图借这场考试吸纳新血的传言并非虚言。
这情形,就连吴节都能看出来,嘉靖在位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明白严党的心思。
冷冷一笑,提起御笔在上面划去了几个人的名字,只保留一个总裁,两个副总裁的名字。至于十八房同考官的名字也划去了几个,换上新人。
这几个新人都不是严党的人,也不属于朝中任何一个派别。
显然,皇帝在没看到这份呈文之前,对让谁做考官已经胸有成竹。
景王见父皇一口气换掉了好几个严党的考官,他和严嵩本是盟友,心中有些失望:“父皇,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嘉靖转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什么忌讳,谁的忌讳?”
看到父亲眼睛里的寒意,景王心中一惊,讷讷道:“父皇要乾纲独断,自有用意,却不是儿臣所能理解的,儿臣刚才也是随口一说。”
嘉靖的眼神才柔和下来。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考生的名额。
如果严党有意壮大自己的阵营,定然会将名额往高了报,中的进士越多越能充实自己的基层。
实际上,如今的内阁都是小严一人说了算,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说起明朝进士的录取名额,自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依照人口数确定新科进士的数字。
一般来说,一亿人口,每三年录取一百到两百个进士。
这些进士一旦中榜,可是要直接任命官职的,最差的也得实授一个知县。可全大明也就一千多个县,若录取的进士多了,官多民少,国家财政可负担不起。
不像后世,一个只有三十四人口的农业县,吃财政饭的就有三四万人。官民比例十比一,用惊世骇俗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明朝一个县城。真正的公务员也就知县、县丞两人,若不遇到天灾人祸,百姓的负担还是很低的。
会试、殿士科的录取名额的规则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几百年都没有改变。显然,这个官民比例有一定的科学性。比如清朝光绪九年,当时的全国人口是四万万,参加会试的考生是一万六千,最后的录取名额是三百零八人。平均下来,每年一百人。
明朝的人口比清朝时要少,但贡士和进士的名额依旧维持在每年一百人左右。
但内阁这次报上来的名额却是六百四十,这就让人有些始料不及了。
内阁一直有漫天要价的传统,可这次开出这么大一个数字还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若是在往届,这个数字一般都会在四百到五百之间。
进呈御览之后。皇帝按照惯例,大笔一挥,改成三百。
大家都是一团和气,默契于心。
问题是,这次是六百四十,皇帝就算要压些数字下来,怎么也得给内阁一个面子,不能压得太多。
最后的可能,估计是在四百多人。
四百多人。分成南、北、中三榜,每榜都有一百人可以登榜。录取名额之大,可谓是明朝开国以来前所未见。
“……今,上有圣明天子,下有贤臣,河清海晏……陛下恩泽,遍及草木虫鱼……须大开科举之门,使野无遗贤,开太平之盛世……”嘉靖大声地念着内阁的呈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讽刺:“说得真好听,还不都是想着广收门生。壮大声势,你们说,朕能遂了他们的愿吗?”
说着话,又将目光落到景王的身上:“你说呢?”
景王有些口吃:“圣明无过天子……这个……这个录取的人也实在多了些,得改……”
嘉靖似笑非笑,指了指景王,又指了指吴节:“你们说改成多少为佳?”
吴节:“陛下,臣要参加这次会试。”
“无妨,吴节你是朕的身边人,景王是朕的皇儿,就当是闲聊好了。”
景王忐忑地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六百四十人名额是多了些,刷两百下来正好。”
“刷两百下来,不还剩四百四十吗?”嘉靖冷笑一声,景王忙将脖子缩了回去。
既然皇帝问起,吴节也不能不说话:“依照以前的成例,三百人正好。”
这是执中之言,也挑不出错来。
嘉靖的脸才温和下来,提起朱笔,将那个数字抹了,在上面改成:“八十一。”
“八十一个!”景王惊叫出声:“才这么点?”
“对,九九归一,难道不好吗?”皇帝一挥长袖:“朕就这么定了。”
吴节也大吃一惊,才八十一个录取名额……这这这……这也太少了点吧!
据他所知道,这次来京报考的举子有一万一千多人,一万多人才录取八十一名。这才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这考试的难度和竞争的激烈程度,已然逆天了!
本以为,自己凭着预先知道考题,又有范文可抄,怎么着也能中个进士。再怎么说,也有三百多个名额,就算考场中出现意外,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如今,名额如此之少,却将考场的风险放到了最大。
这真是大明朝有史以来,难度最大的一场会试啊!
(本卷终)
第三百章蝴蝶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唐朝韩愈这首名作自然是被吴节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如今以他在文坛中的地位,一般的诗词也不屑抄袭。不过,这首七言用在今日此时,却也应景。
大年已经过完,一连十多天艳阳,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站在高楼上,迎面吹来的风中除了夹杂着鞭炮味儿,竟带着一丝暖洋洋的意味。
再看看身边的蛾子,比起一个月前,已经胖了一圈。皮肤显得白皙,人也丰腴起来。今日在街上了走了不过两三里地,就喊热。等到了这里,就将身上的皮裘脱了下来,让连老三的女儿替自己拿着。
她的额头上微微出汗,看起来整个人脸上好象蒙着一丝光彩。
的确,最近蛾子的脾气不知道怎么的,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起话来异常和顺,未语先笑。
这情形让吴节心中却有些嘀咕起来,总感觉有一丝不安。
过年之前,因为嘉靖忙着过年,吴节也要备考,也不在去西苑。没有了公务的束缚,吴节感觉前所未有的松快。同一家人过了个舒心的春节之后,今日得带着家人来慈寿寺踏青。
说是寺,其实就是一座姑子庵,早就荒掉了,就两进的院子,房屋显得破陋,道观后面里面是一片大得惊人的空地,开了五亩地,种了蔬菜和麦子,作为道观的活计。还有一座大墓,一看墓碑上的字,竟然是正德皇帝时的大太监谷大用。
道观里只住着两个老得一塌糊涂的道姑。
这地方位于玉源潭边,离西苑也不远发,风水好不好且不说,风景却非常的好。
两个女道士听说来的是大名鼎鼎的吴大名士。忙将吴节一家人迎到楼上的雅阁中,奉上香茗,摆好茶食,细心地侍侯着。
女道士都有七十来岁模样,看起来颤颤巍巍,端起东西的手都在发抖,让吴节一阵担心。
北京城中古刹名寺不下百间,若是吴大名士能够到此一游。却也能替本观扬名。
蛾子是南方人,这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冷得受不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几个月下来,人是白净了,精神却有些不好。
吴节心疼自己女人。等年一过完,见天气如此只好,就带着她出来活动。
之所以到这里来,那是因为李时珍在进京了,寄居在这座道观里面,二人相约在此见面。
吴节正与蛾子并肩站在窗户,朝西苑的方向眺望,却见远处一片若有若无的嫩绿,不觉心怀大畅。
这个时候。楼下就传来一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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