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难事”二字,方金凤想,自己的难事真不少,丈夫被锅炉炸死,第一次给四百块,说是责任事故,不能赔偿。拖了一年多,还是曹老书记积极奔走,在政府压力下,苏跃富才给了20年收入补助,二万四千元。小儿子长江,生一场大怪病,必须到江海市,全国只有这个最大城市才能治,用去三万多,还向曹老书记背债三千。大儿子大海为他爸爸的事去说理,却给抓进牢,已经抓进牢,现在还不放过他,又要抓。越想越悲伤,难道是自己的命狠,在克他们三个。听着曹老书记这么一说,她的眼泪又哗啦啦地直流,流得比刚才更快,如泉涌般奔泻。方金凤伤心得直不起自己的腰,用力撑着曹爱国的手。使曹爱国感到很窘促。
王小荷见状,上前搀住母亲的一只胳膊,用力托着劲,扶着母亲,坐在大方桌边的椅子上。方金凤把一只胳膊放在大方桌面上,一只手撑在自己的大腿上,哭泣着,头在左右摇晃。
曹爱国怕方金凤把伤心事闷在心中,闷出病来。说出来,伤心至少减掉一半。于是,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方金凤旁的桌面上,问:“大妹子啊!你到底又遇到什么难事。”
方金凤想,曹老书记真是一个世上难找的大恩人,自己的家里,有多少事是靠着他呀。听到曹爱国的声音,方金凤从刚才的小幅左右摆头,变成了上下大幅度点头哈腰地哭,并大声嚎啕起来,不光是泪流不止,鼻涕也出来了,像挂着多根面条。王小荷急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擦干净母亲的眼泪和鼻涕,把手帕放在母亲的手中。
曹爱国感到束手无策,心想,她到底是什么事,说出来,我好帮你呀,故意大声地对方金凤说:“你再不说,我就撒手不管了。”
哭了这么长的时间,方金凤感觉到有点头昏眼花,但是,她听清了曹爱国说的“不管”两个字,这可不得了,那大儿子大海怎么办呢?方金凤索性双腿往地上一跪,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曹爱国的一条大腿,不但是在大哭,而且,用沙哑的声音,在重复说着一个字“冤……冤……”
王小荷蹲下身子,用双手一把抱住母亲的腰,用力往上拽,可是,她怎么也不能把母亲方金凤抱起来,母亲的双手,反而把曹爱国的腿,抱得更紧。
章文发现曹爱国的态度有点不大对劲,他也蹲下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去扒未来丈母娘的手。
曹爱国站在那里,往腿上憋足了劲,不然,自己的上身,随时有倾倒的可能。他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唉”地一声,长叹了一口气。曹爱国对王小荷说:“把你母亲先弄回去。”
对于敏感的字眼,方金凤听得很清楚。曹爱国说“弄回去”,那么,这不是真的不管了吗?方金凤想,不行,我“王”家的事,只有你这么一条大腿可抱,自己不能轻易就走。她更加痛哭流涕起来,干脆坐在地上哭。
曹爱国开始烦躁起来,没有办法,他说:“只要你不伤心不哭,我就帮你。”这么一说,方金凤的眼里,立即停止了流泪,动作迟缓,重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木讷地看着曹爱国。
曹爱国仔细地看完王大海写来的字条,对方金凤说:“大妹子,我有个战友,在市中级法院,还没有全退下来,现在当顾问。我来联系。”
找人做事,必须先吃饭,酒杯一端,政策放宽,酒足饭停,不行也行。这是国人之常情的事。曹爱国也不是外国人,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关门过节,过去在位子上,不掺和这些事,何况现在退了下来。但是,既然答应了方金凤,就得给别人办,加上对王大海上次的事,有点过于自信,李所长耍了两面派,没有处理好。这次他必须请老战友出面,把庭长邀在一起,小范围的聚一下,把王大海的事说清楚,目的是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误判。
饭局组织得不错,曹爱国的战友是一位豪爽之人,也是一位热心之人,邀了庭长,庭长的一个要好的朋友做陪,还有一位大家都熟悉的官场朋友大驾光临饭局。这五个人聚在一个土菜馆里,曹爱国对王小荷、刘春花和章文说,你们就不上桌了,人多了费用也大,增加了家里的负担,何况家里的小弟治病,化去不少的钱。
章文负责往包厢里送酒,一瓶喝完再送一瓶。
王小荷和刘春花负责在吧台结帐,王小荷把母亲的婚戒卖了500元,估算着,对付这一场饭局应该差不多。三个人站在包间外,心情非常的高兴,也非常的焦急,急着想知道,他们对王大海的事到底是怎么说的。
打开第一瓶酒,章文原准备给他们去斟酒,他们说,在一起都不是外人,不搞那么多的礼节,把酒瓶交给他们自己来。曹爱国不会酒,没有喝,其他四个人把一瓶酒给平分秋色掉。章文听着曹爱国的战友说,自己的肝这一块,一天到晚都隐隐的痛,医生说酒是不能沾的,那怎么能行呢?革命的小酒天天有,真奇怪,一上桌子,看到酒,我的肝就不痛了。他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起来。
章文把他们吩咐的事做好,刚出包间门,王小荷与刘春花俩人一同上前,王小荷问:“可说了哥哥的事。”
“没有,好像听他们说,每个人都有病似的。”
“有病还喝酒。”
“他们说,一看到酒,病自然就好了。”
随着一声吆喝,章文知道里面在要酒了,他拿起剩下的一瓶酒,快速地跑进包间里。这是第二瓶酒,曹爱国说准备两瓶酒足够。打开盖的酒瓶依然是交给他们,这次不是平分秋色,而是炸雷子,炸雷子的最突出的的两个特点就是,一要听到响,二要一饮而尽。两个人把两只杯子对撞,听到“呯”的一声,双方都一口,把杯中酒喝干净,是丝毫不可打折扣的。
刘春花一直在大厅焦急地走动,看章文出来,跑上前问:“光头,现在应该说到大海事了吧。”
“没有这么快,在说王二麻子提拔了,当副市长。”
章文凳子还没有坐热,里面又叫起来,章文只顾与刘春花讲话,没有听到里面的喊叫声,庭长左摆又晃地走出来,对着吧台大叫:“拿—酒—来!”
糟糕,自己疏忽,让里面断酒,庭长肯定生气了,章文立马跑到放酒的墙角,手一伸,袋里是空的,怎么没酒了。章文这才想起来,第二瓶酒,送进去又干完。那赶快去买一瓶,掏出自己所有的钱,王小荷和刘春花都凑了一点,章文气喘吁吁地把酒送进包间。
刘春花对退出包间的章文说:“这次总该说到大海的事。”
“还没有,真是急死人。他们说什么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并互相挤眉弄眼。”
这时,曹爱国走出包间。王小荷、刘春花、章文三人急忙跑上前,问:“曹伯伯,事情说了。”
曹爱国说:“还要说,他们喝洒就是在向你说话。真拿这些人没办法,跟他们说好了,只拿最后一瓶。”
王小荷、刘春花、章文三人,都搓着自己的手,尴尬地看着曹爱国。曹爱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整50元,交给章文。
王大海故意伤害案如期开庭,吴兵被打断一根筋骨,鉴定为轻伤。由于王大海在起诉方材料上没有签字,坚定认为自己是正当防卫。曹爱国根据指点,请了一名律师,找到中队,安排张胖子会见,张胖子也说吴兵有错在先,并让吴兵如实写了一张那天打斗的经过。法院当庭宣判王大海无罪。
庭审大厅里,王小荷、刘春花激动得热泪盈眶。章文也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刘春花流着泪,跑上被告席,一把抱紧日思夜想的王大海,高兴地说:“大海!我们回家。”
法警上前拉开王大海与刘春花俩人,刘春花骂起法警:“不是宣判无罪吗?”
法官解释说:“王大海此案无罪,但是,他还有余刑,继续关押。”
第十八章 大地情深
警车在两旁都是高大白杨树的公路上行驶,王大海回来了,他不是回到梦寐以求的自己家乡,而是,回到厉练他灵魂的中队。他在想,还有不长的余刑,要对自己出去以后的人生和未来,作更深刻的认识和把握。
下车后,管教队长看见王大海,开口第一句话说:“你又来受我骂了。”并亲自打开王大海的手铐,平常都是叫内务值班事务犯做这事,而且,让王大海到备勤室进行个别谈话。个别谈话是警察对顽危犯人的一种重点教育方式。进门后,王大海蹲在地上,管教队长说:“不在公开场合,起来,坐到椅子上。”
“感谢政府!”王大海想,管教队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好人,站起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手搭在自己的膝盖,挺直自己的胸膛。
“这就对了,出去后,碰到面,不能装作不认识。”管教队长带着热情说。
“如果那样,我就不是王大海。”
“我还是看好你的,在出去之前,你还给我当组长。”
“还要队长多骂。”
“哈哈!打是痛骂是爱嘛,不过你这次在阳光队,没有瞎说,实事求是。不像有的犯人,这里进去,那里就添油加醋,歪曲事实,把中队讲得一塌糊涂。”管教队长拿出自己的香烟,递一只给王大海,接着说:“可问了朱兆有的事?”
“问了,我回答,即使有药,可能也没有办法。强烈要求监狱重视起来,不能再把像朱兆有这一类有病的犯人,放到劳动量大的中队。”王大海想,朱兆有是在劳改队把命送掉的,有个宽松的环境,他的寿肯定会长。出去以后一定要永记朱总恩泽,找到他的夫人,治好她的病,再根据夫人的意见,把朱兆有安葬好,让死者安息。
“你讲得对,中队里也准备上报,老残队可以扩大在押犯的人数。”管教队长站了起来。接着说“今后要记住,和为贵,和气生财。”
王大海进入中队门的第一件事,首先找到张胖子,感谢他的大将风度,不计前嫌,向吴兵赔礼道歉,自己出手过重,不计后果。曹爱国带律师来取证的时候,已经付清吴兵的全部医疗费,给了200元的营养费,并达成谅解书。吴兵经过医院治疗,对筋骨固定后,在中队修养。吴兵说:“海哥,我也错怪你了,都是二条子黄志军的事。”
张胖子对王大海说:“有这个心就行了,做人有时是身不由己。”
监狱安排今年的冬修,是复垦在大办钢铁时,农场土法炼钢的遗址以及零星宅基地,在大约600亩的废弃荒地上进行翻淤压砂,建渠修沟,以保春播。
第二天,王大海带领的外劳组的任务,是挖排水灌溉渠。
王大海还沉浸在开庭时的喜悦之中,宣判无罪,与家人见了面,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放眼望去,大地尽情沐浴着金黄色的阳光,历经了雪霜雨露的孕育和滋润,奉献给人们的是爱,是温暖。大地是多么的平凡而伟大,用你的博爱和无私,赢得了母亲的桂冠。他想起了一句诗: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喂养了,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
到达指定地点,张胖子,带着安全员红袖章,把四面红旗,分别插在离作业区20米远的四个角点,作为警戒线,犯人严禁超越。犯人在那边挖沟,张胖子一只手拿一个编织袋,另一只手拿锹,沿着老沟,他就能分辨出那个洞里有老鳖还是黄鳝,拿锹一挖一个准。常常,能挖到半袋,一份给带班警察,另一份送给指导员,当然自己也能享受口福,张胖子捉最粗的黄蟮,有时,抓到野鸡,用烂黄泥巴,把黄蟮或是野鸡捏成泥包,放在柴火上烧烤,那味道真是鲜、香、嫩。真能把鼻子和眼睛都吃下肚去,当然,王大海肯定是第二个吃的,因为,第一个吃的是带班警察。
管教队长在高处的大树下,选定了他瞭望全局的制高点。王大海在地面上,撑起一把太阳伞,伞下面是一张太师椅,那是管教队长的宝座。
管教队长站在太师椅前,一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拿着电棒,对着张胖子插好的四面红旗,大叫起来:“都把眼睛给老子瞪大点,看清楚了吗?那四面迎风招展的红旗,就是你们的警戒线,不能越雷池一步。”
“报告政府,不是说画地为牢,怎么成了看旗为牢呢?”香肠嘴闭着眼睛大声说。那次在洗漱间,被王大海刷了一毛巾筒,当时,嘴肿得像刚灌的香肠,红油油的,就这样,香肠嘴被叫出了名。喜欢捣浆糊的人,笑话他说,干脆让王大海多刷二毛巾筒,响应政府号召,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为中队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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