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的天空惊雷滚滚,浓黑色的天空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瞪着他瞧。曼托斯狼狈而惊慌,他跌跌 撞撞地走在幽暗的树林间,时不时躲到一株树后,逃避着悠然游荡的猛兽们。
林中仙女只能偶尔在他眼前划过,乌鸦随处可见,落满了枝 头,曼托斯又累又饿,他挣扎着在荒野中往前,时不时就卷入一场争斗之中,每一次都让他更加虚弱、憔悴,终于,他再一次地踏入了熟悉的树林,而此时,他在树 木上做的记号已经成了一道老的伤疤,高高地挂在他的头顶——曼托斯只能勉强对它投以一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小镇里,但最终坚持不住,在街边跌坐了 下来,疲倦地把头埋进了手里,看来就像是个无家可归者一样狼狈而虚弱。
“你看起来可以用得上一杯水。”一道优雅又有些颤抖的声音 说道,曼托斯缓缓地抬起头,在阳光耀眼的光晕里,他看到了一张和气慈祥的脸——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已经全白,腰身有些佝偻的可乐,对他点了点头,伸出了 手,“如果你很用力地拉,我就会和你一起摔倒,所以你要小心一些。”
“哦——特效做得真好!”查尔斯使劲地拍了拍大腿,看到他担心的最后一个点被抚平,他的情绪更高昂了。“这个老妆真的很自然——和预告片一样自然,在大屏幕上看也没有破绽……这要比太多电影都好了。”
比 起那些只是弄个白发,敷衍地搞一些皱纹的笑话式扮老,珍妮弗的老妆就显得专业多了,但更重要的点还在于她的姿态和身体形态——她的手臂又干瘦了下来,身量 看起来要比40多岁时薄了很多,也矮了不少,就连那老年人有些颤抖的手,以及喃喃自语的习惯都被体现了出来,这个老人不像是影视剧里,因剧情需要而显得格 外健康强势的老人,或是那些经过保养的老年明星,也没有老得很刻意,甚至连话都说不清,在失真和矫情之间保持了很好的平衡点,她是平凡的,有些烦人的小习 惯,比如说走路的姿态,以及自言自语的样子,还有些重听,但她又是讨人喜欢的,因为她就像是每个家庭都有的老祖母,身上也许已经散发出老人独有的臭味,但 你依然会喜欢她的房间,那种古老的布置会让你想到自己的童年。
“你叫什么名字?”
“你从哪儿来?”
“你今年多大?”
在 老人自然又亲切的盘问中,曼托斯发现,自己并没有变化年龄——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就连穿着都没有改变,而一如既往,这个时空的可乐从未听说过‘曼托斯’这 个名字。但她很亲切地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子里,给他倒了一杯水,而他也适时地握住了她的肩膀,防止她因为一时脚软而跌倒。
“这是我丈夫从前的一些衣服,”在曼托斯大口大口地享用美食时,可乐为他带来了替换的衣服,“他去世以后我一直留着它,也许有些过时,但质量很好,也许能派上别的用场——”
老年的她经济境况像是不上不下,房子挺大,装修也不错,但曼托斯在洗澡的时候注意到了不少问题,翘起的地板、漏水的龙头和窗外的杂草,他主动拿起工具,为可乐提供帮助,首先修理起了窗台上一块脱落的镶板。
“所 以,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他一边敲着锤子,一边和可乐闲谈,眼神在室内游移着,寻找着可乐生活的更多线索——他在梳妆台上看到了几张照片,有可乐年轻时的 留影,也有几张婴儿从小到大的影像,但照片停留在少年时期,并没有成人后的留影。“如果你病了,谁来照顾你?”
可乐有些耳背地‘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曼托斯想要再问,但最终还是耸了耸肩,而就在此时,天边再次响起了鸦鸣,曼托斯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一步,举起锤子,把可乐护在了身后。
‘呱——呱——’叫声从远到近,一只中等大小的乌鸦抖擞着翅膀,落到了窗台上,它偏着头好奇地看了看曼托斯,又冲它扇了扇翅膀,便旁若无人地飞到了屋内的一根栖木上,啄食起了栖木边摆放的鸟食。
“别紧张。”可乐对曼托斯的举动似乎有些不解,她笑着说道,走到栖木边,摸了摸乌鸦的脑袋,而乌鸦也扬起脖子,显示出了亲昵、信任的神态。
可乐抓起一把鸟食放在手里,让乌鸦轻柔地啄食着——在曼托斯骇然的神态里,她笑着说道,让人拿不准是在安抚曼托斯还是乌鸦,“这是……我的一名朋友……”
“噢……”阿兰抿了抿唇,绕着胡子的手指无意识地又用了点力道,“映射得会不会有些太明显了?不过到目前为止,相当有趣,也足够触动人心……嗯,是部亲民的电影……”
☆、第436章 拓扑学电影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示,但大部分观众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的可乐,需要的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爱情了,起码30多岁的曼托斯之间并没有产生爱情的基 础,她更需要的是一个后代,一个生命的延续——也许未必要和她有血缘上的联系,但这种生命中的传承感是现在的可乐最迫切的需要。
而 曼托斯呢?他对可乐的感觉有些微妙,他想要知道可乐一生的故事,探索自己是否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搞明白这世界的逻辑,但又不愿碰触他的伤痕,这让他 的盘问计划一再受阻,进度完全赶不上计划,甚至在相伴中也对这个可乐产生了微妙的情感,这并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或是亲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可乐的关怀对于 曼托斯来说也是新鲜事,他对这样的感觉有些迷惑,但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接受了这种相依为命的生活。
“对曼托斯一生的故事,其 实是可以从可乐的故事里反推出来的,可乐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寄居在亲戚家里,这是第一段故事带给我们的信息,所以,这是在暗示什么呢?30多岁的曼托 斯,也就是现在的曼托斯,他需要的是来自长辈的包容、关怀和帮助,对于自己在勉强维持的那种中产阶级生活,他感到疲惫不堪,而妻儿却无法给予他支持,反而 在不断地索取,这是他濒临崩溃的重要原因。这是曼托斯以现在的年龄和可乐相见的原因吗?”
看着曼托斯和可乐相携去城中购买杂物, 两人默默同行的画面,阿兰往后靠了靠,他深思地想道,“可以看到,可乐的孩子在她四十多岁时去世了,这个细节不会毫无来由,映射到曼托斯的现实,他和妻子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陷入僵局的呢?因为孩子的去世,所以妻子一直喜怒无常?这也是曼托斯精神状态不佳的终极原因吗?这个压力始终无法释放出来?”
在 这段温馨悠然的画面中,曼托斯和可乐的说话声再度被背景音乐覆盖,他们一起走过春夏秋冬时的景色,可乐越来越瘦,腰也越来越弯,而曼托斯则还是30多岁的 样子,让人失去了时间感,难以判断电影里到底过去了几年——但阿兰已细心地注意到,在城镇的许多角落里,物件不再是原本的样子,也和野外的花朵一样,闪着 浓稠如液体的光芒,不过这现象还相当的轻微,如果不是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之后又多次专门注意验证的话,很有可能会看丢。
“可乐在 慢慢地步入死亡,嗯,这里曼托斯的表现非常的有分寸,蒙太奇里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一直在有轻微的变化——尤其是眼神,那种笑中含泪的感觉值得注意……这就是 好演员和坏演员的差别,好演员即使板着一张脸,他的眼神里是有戏的,而坏演员的面无表情就是完完全全的面无表情……”阿兰有种享用美食的感觉,“最难得的 是,这一段的特效做得非常的自然逼真,即使是在希斯的对比下,越来越瘦小和干瘪的可乐也没有失真感——即使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不自觉地会在翻找瑕 疵,但还是很难看得出来这是cgi人物……这样的技术水准肯定会让奥斯卡鼓掌,评委们最喜欢这种为剧情细节服务的特效了……”
是 的,虽然可乐现在的形象应该有90%都是cgi做出来的,珍妮弗可能只是贡献了脸模,并做了动作捕捉,但她的形象和希斯在一起也并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一 般的特效大作里,经过cgi修改的虚拟人物和真人在一起,总觉得两边的光照,cgi人物的运动模式,都和真人有一定的区别,虽然说不出在哪,但还是能感觉 得到,但可乐就没有这个问题,她连面部表情都极为逼真,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珍妮弗出演了四个阶段的角色,很多人都会以为老年版可乐可能是换了人演。—— 不过,在这个阶段,她也没有飙演技的机会了,导演亦很少给出正面特写,毕竟,整张脸都是特效做出来的,而且是人脸,观众审视细节,与看待《阿凡达》的标准 又有所不同。
“嘿,曼托斯,可乐最近还好吗?”画面又切入到了正常的节奏,不再是蒙太奇剪接,在曼托斯工作的会计师事务所——他 一直从事这个工作,而工作环境也一直都是又大又宽敞,装修有几分现代感,和小镇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同事关心地问道,“如果你担心的话,最近这一阵子可 以在家办公,你知道,直到——”
他没有说下去,不过众人的反应都传达给了观众可乐快要去世的信息,观众们也没有去质疑这句台词的合理性——这不是这部电影的风格,很多角色的言行如果放在别的电影里确实荒谬,但在这里就硬是有一种特别合理的感觉,也许这就是魔幻主义的魅力。
“好的,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这句话显然触痛了曼托斯,他的脸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在这句话之后,‘可乐即将步入生命尽头’似乎成为了他无法逃避的事实,就算是之前一直让自己别去在意,但现在,他再也没法逃避了。
虽然眼神写满了思绪,但表面上,曼托斯依然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同事的好意,他站起身,“我去倒杯咖啡,你想要吗?”
“也 给我来一杯。”同事笑着说道,把马克杯递给了曼托斯,而他拿起两个杯子走进了茶水间,但并没有接咖啡,而是在一阵出神后,仿佛忽然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把杯 子往桌上一放,匆匆地从茶水间旁边的楼梯里走了下去,顺着街道一路往前,很快地就到达了树林——在复杂的一眼回望之后,曼托斯踏出了这个小镇。
“是 没法面对失去吗?”阿兰深思地揪紧了胡子,又忍不住吃痛地‘嘶’了一声,“曼托斯的性格弱点?他的每一次离开几乎都和乌鸦有关,但这一次是他自己的决定 ——有趣,或者说,当他在其余的年龄段时,他都沉溺在当时的生活里,需要不可抗力去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但这一次,他是自行选择离开,在他真正的年纪里,他 选择了离开,是否也说明他无法面对真正的现实,他还是个失败者,是吗?或者这并不是失败,只是他的个性使然,是他的宿命……”
这 只是他的推测,电影里并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曼托斯走出了小镇之后,很快辨明了方向,继续往前走去——他越往前走,周围景物的线条就越来越变得扁平,树 木、花草,似乎都成为了一团流淌的银色水流,只是勉强还维持着形态——旅程已经快到重点了,而曼托斯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他迫不及待地往前奔跑了起来 ——直到密林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只是这一次,树身已经软绵绵的往下融化,曼托斯触碰了一下自己留下的那个伤疤,让它一下化成了一滩流水。
似 乎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参天的巨树一株接一株地融化进了地面中,建筑物、人群化为了飞灰,在曼托斯的奔跑中,整座小镇如同梦境一样在无声中悄然毁灭,成为 银色的水滴,融入了脚下的时空之中,只有可乐居住的房子还勉强维持着形态,摇摇欲坠地在周围的建筑物融化狂潮之中坚持,曼托斯跑进了可乐的房间里,在她床 前一滩银白色的水中跪了下来,拿开了她床边的听诊器,弯下腰握住了她的手——
现在的可乐,已经老得几乎有些骇人了,她是那么的瘦 小,在床单上曲着身子,几乎就像是一个虾米,她的一只眼睛蒙上了老年环,黑眼珠边发着白,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能证 明她活着的迹象,对曼托斯的到来,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费力地微微握了握他的手指。
曼托斯的双唇颤抖着,他的眼神在四周游移着,不愿落到可乐脸上——似乎还是无法面对这诀别的一幕,但又情不自禁地为此吸引,他低声地说道,“我——我——”
但 可乐并没有回应,她的手指动弹了一下,指了指床头的小柜,而镜头这才跟随而去,拍到了床头柜